第41章 说书人
中宫有喜的消息跟长了脚似的,没等皇后安顿下来多久,就飞到了后宫里头的每个角落。
且不说后宫妃嫔们如何嫉妒愤恨,撕碎了多少块精致的绢帕,咬碎了多少银牙,辗转反侧了几个难眠的夜晚……
这些人里头,贤妃如果说不上最淡定的那个,起码也是里头名列前茅的几人之一了。
第一时间送去贺礼,自然是不必多说的了,可这印玺和宫务是否该交回皇后手里呢?
丁香嘀咕说:“皇后娘娘近来不是一直病着么?又有了身子,哪里还有心力操持宫务?您才接过这么点时间,皇后若是拿了回去,未免要叫那些小妖精说嘴。”
贤妃笑笑,仍旧是把她打发去了坤栩宫请示。
她本人则洗手下厨房,作了碗清热解暑的羹汤,派人送去了乾德宫。
当晚皇帝就来了永乐宫,次日一早也没什么新的消息传出,宫里人便知道,起码短期内,贤妃娘娘是不必把宫权交回给皇后了。
一时间,宫里因为这事引发种种猜测,众人遇上永乐宫的宫人太监都比平时更客气三分。
坤栩宫。
作为皇后最信重的、也是第一个知道了皇后有喜这个大好消息的宫女,绿桃自然是最欢喜的那个。虽然陛下没把宫权交回来,但皇后娘娘似乎很宽心,只说要以皇嗣为重,她便也丢开此事,专心服侍起主子养胎。
林姑姑不在了,她便当仁不让地肩负起了调度人手的重担,一会喊这个把宫里的熏香、不宜胎教的字画摆设都收起来,一会又喊那个开私库取几百年的老山参出来煎药,忙得不可开交。
止薇和陈嬷嬷就是在这一片忙乱中来的坤栩宫。
想到临行前皇帝嘱咐自己的话,她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绿桃第一个提出质疑:“什么?陛下让你来伺候娘娘?凭——”
“绿桃,不得多嘴!”
斜靠在软塌上的皇后已经没了方才的呆滞,脸色恢复如常,只多了一丝心满意足的欣喜。
“既是陛下的意思,咱们该谢恩才是。只是本宫起不了身,就由你逾礼代本宫谢一回吧。”
绿桃只能朝着南边乾德宫的方向磕了个头,爬起来后还不忘瞪止薇一眼。
直到这时,她才敢插话:“启禀皇后娘娘,陛下说了,娘娘这边自然有可心的人服侍,奴婢几个笨手笨脚的,此番过来服侍娘娘也是为了给陛下图个心安。等小皇子安然无恙了,奴婢自然不敢再叨扰……”
皇后悠悠道:“止薇姑娘言重了。你可是御前伺候的人,连你都笨手笨脚,这宫里哪还有能用的人?”
止薇垂着头不说话了,陈嬷嬷更是和她一起装鹌鹑。
等被领着去了下人们的屋子,止薇才敢松口气,却发现,绿桃直接把她跟陈嬷嬷安排在了一个屋子里。
能住两人间的屋子,倒是蛮不错的待遇,只是,这样一来想打听消息,渠道又少了些。想来,绿桃也是担心这一点吧?
一如止薇所料,绿桃果然对她们这两个外来的“新人”严防死守。
吃的、用的有关的东西不让她经手,就连止薇最擅长的种花也没叫她去做。
止薇觉得,绿桃估计是吸取了上回淑妃小产的惨痛教训,怕她在盆栽里动手,不仅没让她经手这些,更是以养胎的名义将那些花花草草都弄了出去。
不过,这就更方便顶着“陛下亲赐”“御前宫人”的名分在坤栩宫里闲逛的她收集情报了。
但,绿桃没让她闲着太久。
到坤栩宫的第三日,皇后就若无其事地点出她前阵子给太后、安王妃说书的事,还睁着眼睛说瞎话,非要说太后她们都对她赞不绝口,几句话就定下了止薇接下来的工作职责。
给她念书当胎教。
陈嬷嬷懂一点医理,年轻时曾伺候过先帝时怀胎的妃嫔。来了几日,也谨慎地指点了日常膳食几句,得了绿桃的另眼相看。
像她这样经年的老嬷嬷,宫里头有好几个,淑妃有喜时皇帝也送了一个过去。相比之下,止薇倒是比她打眼多了。
就在止薇每日强打精神给皇后念四书五经时,宫里头关于她的传言也越来越多了。
在这些传言里,她的形象变幻多端,时而是勾、引皇帝不成、被送去皇后面前做出气靶子的妖艳贱、货,时而是含羞忍辱、早早跟了皇后的忠心棋子,时而又是两面三刀、将皇后淑妃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心机女……
淑妃从何昭容嘴里听到这些话时,脸色很糟糕。
“荒谬!那贱婢要是真有这样的心机,何至于今日还只是个小小宫人?”
险些被怒气殃及的何昭容小心翼翼道:“没准,那贱婢就是存心留在陛下跟前呢?毕竟,咱们身在后宫里头,只能盼着陛下有闲暇时记起咱们。她做御前宫人,可是日日都能见着陛下……”
“什么?”
淑妃娇美的脸庞突然扭曲了下:“倒是本宫着相了,竟没想到她能有这样以退为进的心思!”
何昭容便附和着骂了止薇几句,淑妃恢复了平静,又蹙眉说:“你说,这一回陛下遣她去坤栩宫,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这个,妾身可不敢妄言。不过,娘娘应该也听说了,皇后那儿对她提防得紧,日常吃用之物几乎都不让她沾手呢。真不知道陛下送她过去,究竟是想让皇后娘娘好好安胎,还是……”
何昭容一语未完,淑妃就哼道:“皇后之前不是想把她弄到跟前伺候么?这回机会来了,她倒是束手束脚起来了,真好笑!”
嘴上虽然说着好笑,面上却半点笑意都无,眼底还有淡淡的焦灼。若不是腹中时不时传来小鱼吐泡似的胎动,淑妃只怕还要说出更难听的话语。
“罢了,左右这事跟咱们无关。本宫也累了,有什么事,改日再说。”
何昭容不免又关心了淑妃的身体两句,这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离开后,她的贴身宫女就嘀咕了起来:“娘娘真是太好性了!那位总是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不过肚子里揣了块肉,都快把自己当正宫娘娘了!让娘娘跑腿,平日里也不见她替娘娘在陛下跟前提上一两句……”
何昭容冷着脸打量了下周围,见没人,才缓和了语气:“不得胡说!”
宫女说:“奴婢就是替娘娘委屈罢了。说到底,她是四妃,娘娘是九嫔,比她也差不了多少……”
何昭容哼了一声:“差得远了去了,起码,你家娘娘肚子里就没有块肉能耀武扬威不是?”
“明年又要选秀了,娘娘还是要早做打算。奴婢觉着,偏殿里的汤才人倒是可以一用。刚进宫时,她也承了几回恩露,只是因长相装扮都肖似那位,惹了不喜,后来才被打了下来,沉寂至今。近来奴婢瞧着,汤才人似乎性子改了不少……”
何昭容与心腹宫女低语着走开了,却没留意到远处有双眼睛正好奇打量着二人身侧的一株矮树。
不多时,止薇便捧着几本书绕到了那丛矮树后头,待了一会,才若有所思着回了坤栩宫。
一进门就跟绿桃打了个照面,后者语气不善地问:“不过去藏书楼取几本书,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
止薇无奈道:“皇后娘娘指名要的都是绝版孤本,十分难找。要不是拜托那几位看守陪我一起找,只怕这会儿还回不来呢。便是这样,也有两本找不着。我正准备向娘娘请罪去呢,绿桃姐姐可还要拦着我?”
绿桃这才悻悻放了她进去。
皇后对她的请罪反应不大,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板着脸随便训了一句就轻轻揭过了。
止薇对此也心知肚明,自她来了坤栩宫,被委以“说书”重任后没几天,皇后就想出了个新的“劳役”她的法子,就是让她每天跑去内宫东北角的一处藏书楼找书。
今天要这个经那个礼的某某朝代版本,明天又要某某诗集的手抄版……
总之,这次平级借调过来后,她不是捧着本书一本正经地念诵,就是伏在案头做个没有感情的复印机器,再则就是捧着几本书来回于藏书楼和坤栩宫之间。
虽然没能为皇后做什么实质性的贴心服侍,但止薇过得极为充实。
给皇帝报信的事也只能觑着空子偷偷做,比如说,在去藏书楼奔波的路上跟王德喜或其他人接头。
乾德宫。
再次拆开蜡封的纸卷时,皇帝陛下的心情已经没了第一次的激动。
他平静地展开纸条,看了会上面干脆利落的笔迹,原本的平静面容忽然像被扔了石头的湖面,泛起一丝浅浅的涟漪。
皇后突然把殿内的花草全搬了出去,这一点倒是不稀奇,毕竟谁都不知道那些花粉里头会不会有什么东西损害孕妇和胎儿。宫里头的后妃要养胎,再谨慎都不为过。
可做出这个决定前,皇后和心腹私下感怀往事时说的几句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淑妃惯会借题发挥!昔年她小产之事,跟房御女多半没干系,她还是闹得人尽皆知,哄得陛下将房御女打入冷宫。她这么做,不就是因为房家的御史那阵子参了她父亲一本,又因本宫拉拔过房御女,就想要一箭双雕……”
“当年之事,本宫绝不信莫采女背后没人,只可惜那人做事滴水不漏,除了莫采女死得太可疑。她死得倒是不冤,真不知她是怎么混进上阳宫,在那盆栽里做下手脚的!绿桃,你可得留着点神,别叫那些魑魅魍魉的跟着进了坤栩宫……”
“还有那个孙采女,本宫就觉得她死得有些蹊跷,万万没想到,竟被陛下生出那等疑心!呵,这些日子你留心着点底下的人,好好查一查,看看到底是哪个背主的奴才把脏水往本宫头上泼!”
皇帝捏着纸条的手抖了抖,很快记起当时稳婆用布托着那个未成形的胎儿出来时的情景。
“是个男胎,都快成型了啊,太可惜了~”
“陛下要为妾身做主啊,一定是她们,是她们嫉妒陛下对妾身的恩宠……”
“启禀陛下,莫采女招认自己嫉妒淑妃娘娘得宠,且被淑妃娘娘在众人跟前罚跪过一次,便心生恨意,勾结房御女的贴身宫女,乔装打扮混入上阳宫……”
“不好啦,莫采女服毒自尽了!”
“陛下,孙采女去了,这丧仪是否……”
空旷的殿内,柔软的幔帐被风带着动了动,他无来由地记起了先帝殡天时的白幡。
一时间,那些不属于他的妃嫔们的哀泣声、哭喊声似乎和那天上阳宫里重叠到了一起,此时此刻还回荡在耳边。
霍衍之像是第一次看清了这些嘈杂乱象背后隐藏的东西。
是真的伤心吗?
也许是有一点伤心的,可,更多的应该还是在为那丧失的权势在痛哭吧?
原来,他不仅是个能被朝臣联手欺瞒、被亲生母后提防的傻皇帝,他连自己家后院里的女人也从未真的认清过。
所谓孤家寡人,不过也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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