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个人嫌我小气又抠搜。”她缓缓地说,把手伸到了栏杆外头。自她手心里亮闪闪地涌出一块灵石来。她翻过手心,那灵石就掉了下去,极为准确无误地掉落在了舞台之上,正在跳舞的翡翠脚下。灵石太小,所以翡翠没有注意到,疯狂的看客也没有注意到。可在门外的宁妈妈看见了。她有些愣,下意识地盯紧了从千重帷幕伸出来的那只莹润如玉的藕臂。在那葱葱玉指里,一颗颗灵石不断地涌出。
宁妈妈的眼神一下就直了,惊慌失措地喊:“快去快去!下面下面!快滚去接啊!”她的声音尖锐而凄厉,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在清丽的唱词里显得格格不入。所以不少看客们皱起了眉,望了过来。然后他们惊呆了,不少人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因为自三楼里,一道宛如仙梯般的瀑布飞流直下。那是灵石的光辉。那么多的灵石,他们毕生都没有见过的。一道道一道道地流下,将翡翠的舞步给生生卡在了原地。她无法置信地仰头看去,沐浴在灵石的光辉之间。“天啊,这是灵石?”四周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惊呼,将整个和谐唯美的气氛撕裂。可墓幺幺右手端起酒杯,朝外扔灵石的时候,依然平静地在喝着酒。
“你看,我现在花钱很大气了吧。你给的灵石,其实也没多少……吃喝嫖赌玩上一圈,就不剩些什么了。”她不知在对谁说话,让本来兴奋不已的初之韶有些迷茫而疑惑。
“墓姐?”墓幺幺不管不顾,又是一杯酒下肚。
“你所有的灵石,我都用来买你最喜欢的妓女了。像我这么大气的女人,千古难寻吧?”
她端起酒杯来,对着面前空空荡荡的空气,笑靥如花。“哈哈哈,对啊,我就是在气你。怎么,是不是又恨不得揍我一顿?”她笑得前仰后合,仰脸靠在软榻上,把酒杯悬空倾倒下来,浓烈的酒浆拉成一条莹润的线,可并没有准确地落在她的嘴里,而是喷溅在她的眼睛里,眼角火辣辣地疼。她浑然不觉,依然笑声清爽。
“可惜……现在,你是真的揍不到我了……哈哈哈……”然而墓幺幺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他们厢房的门砰一声碎成了数瓣,呼啦啦走进来数人。“哎哟喂,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随着一声娇俏女声落下,少女曼妙的身姿掩映在昏黄灰尘之间,一身罗珊玳宝曳地长苏青裙,堕马髻上数不清明晃晃的金络银丝。她轻掩口鼻,生怕那不多的灰尘坏了自己今日精致的妆容,高贵的脸上咄咄逼人的笑意宛如一把尖刀,直直插入对面墓幺幺的视线中。
有些愣怔的初之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到,啊一声扑到了墓幺幺的怀里,把头埋在了她的胸口。墓幺幺也不直起身子,就这么随意揽住了初之韶,轻柔地拍着他,淡淡地睨了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少女一眼,说:“未曾想能在这烟花之地碰到高贵的九公主,倒是惊喜。”
狐素如破天荒地也不恼不怒,拉了一把椅子干脆坐了下来,身后几个随从和护卫忙不迭地在后头跟着,团团将她保护起来,对墓幺幺虎视眈眈。“怎么,九公主这是要来找我喝酒的?”墓幺幺不缓不急地喝着酒,语气平缓。“呵呵,你觉得我会稀罕你那杯破酒?”狐素如不耐烦地招呼开身前挡着的一名护卫,陡然怒道,“墓幺幺,别那么多废话,你今天到底是来干吗的!”
墓幺幺不动声色,继续喝着酒,视线平平地落在了对面。“来玩。”
“你少装蒜!这是青楼,你一个女人来这里做什么?更别说……”狐素如顿了一下,视线落到角落里那个轮椅上,眼珠转了两圈,带着说不出的恶劣快意嘲道,“你还是个刚嫁出去的女人!不过还别说,墓幺幺呀墓幺幺,我还真是挺佩服你的……”
“你刚嫁出去有多久?两个月?还是不到?你是多遭你夫君嫌弃,最多不宠幸你就罢了,再纳几个小妾,也不算打你们霸相府的脸。啧啧,这倒好,直接被夫君带着逛青楼了?你这是被人嫌丑了,还是被人嫌身子不干净了?我要是你,就真的没脸活下去了,不说给娘家添堵,活到这份儿上可不就是让人戳死脊梁骨了?”狐素如尖酸刻薄地说着,可看着对面墓幺幺几乎无动于衷的样子,一点畅快劲儿都没有。
初之韶听不得了,一下直起身子来,怒气冲冲地说:“不许胡说,我最喜欢我墓姐了,我一点都不嫌弃她!”狐素如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摔倒,得亏身后的丫鬟上前扶住了她。
“你就是初家那个小残废?”狐素如拍了拍胸口,鄙夷和嫌恶的表情不言而喻,啧啧两声,又嘲道,“是是是,不嫌弃,你们两个可真是郎才女貌,哈哈哈。”初之韶一愣,又笑了,仰着头望着墓幺幺说:“对呀,我墓姐就是有貌,不过我没有什么才华,还是谢谢你啦。”
狐素如笑得更厉害了,接过丫鬟的手帕细细抿了抿嘴,才倨傲地说:“一个傻子,一个贱婢,可不是郎才女貌。”她身边的丫鬟随从显然很了解主子的脾气,笑得一个比一个欢畅。
被那些厌恶的眼神恶意地嘲笑围攻,初之韶也感觉不对劲儿了,朝墓幺幺怀里拱了拱,像只受惊的小兽一样不肯抬头。墓幺幺始终垂目,置若罔闻地喝着酒。“墓幺幺啊墓幺幺。”狐素如笑够了,话头一顿,冷冷说道,“别以为你霸相府和我天狐族最近关系不错,就误以为咱俩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了。我告诉你,从一开始见到你就不喜欢你,不,我非常非常讨厌你!苗妍怎么说也是我的好姐妹,拜你所赐,现在成了废人一个!这仇我可记着呢!别以为你现在攀上了初家这个高枝能怎么着,我天狐族还真不惧他们!其实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也无所谓。只是今天,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买翡翠。”
狐素如冷冷地站了起来:“今个儿,只要我在这里,就不会让你把翡翠带走,墓幺幺!”她拨开身前侍卫的阻挡,走到墓幺幺正前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说,“我不怕告诉你,今个儿我来这儿,不,数大门派来这里聚集,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翡翠。”
她撩起墓幺幺身旁的千重帷来,望着楼下鸟笼里的翡翠,笑容冷漠而凶残:“有了翡翠,还怕抓不到白韫玉?毕竟,白韫玉保命的东西,就藏在翡翠这里。哦对,说起白韫玉……”狐素如转过脸来,绝色如仙子的脸上全是满满的恶毒,“那不是你的姘头吗?说起来,你也蛮可悲的。喜欢这个男人喜欢得要死要活的,结果呢,人家天天流连青楼,甚至把最重要的半条命都留给了一个婊子。到头来,你这小姘头眼看大限就到了,你还上赶着来救人?真让人感动。”
“我啊,好言送你一句。”狐素如弯下腰来在墓幺幺耳边轻轻说道,“和这样的男人巫山云雨夜夜欢好,不如出门找条狗哦。”狐素如说出这般侮辱的语言,并没有刻意压低嗓音,于是整个房间里的护卫和丫鬟们,脸色都有些异样。但狐素如直起腰来,笑得那么畅快酣爽,当看到墓幺幺手里的杯子终于停了下来的时候,她的笑意更加浓烈了。
“今天我就看在同为青藤十子的情谊上,送你那狼心狗肺的姘头和这个婊子一程。日后,记得好好谢谢我。”她转过身去,一阵哈哈大笑,作势离开。可是,跟着她进来的那些护卫走了,从门外又陆陆续续进来数十名全副武装,全身笼罩在幻阵雾气间的人影,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好好陪墓贵子喝两杯,哦不,现在该喊初烨晋了。留不住人,拿你们是问。”
狐素如站在人群外面,冷漠道。“只要不死,其他随便。”一声轻不可闻的笑声,从房间深处响起。宛如一朵花苞,起初是缈如飘风,后是一瓣一起地张扬,直到最后,那笑声绽得盛烈,使得已离开的狐素如都不由停下了脚步。
仰颈,酒尽。滴答的酒浆绵延成丝线,将墓幺幺纤细的脖颈勾勒出天鹅颈的优雅曲度。酒杯掷地,当啷几声。她轻轻拍了拍初之韶,他乖巧地让开了一些。她的百水裙缓缓从榻上滑了下来,随着她的脚步缓缓,像是踏云而去。房间内的这群高手虽听过墓幺幺的传闻,可现下他们人数怎么说也有四五个,更何况为首的乃是天狐族内的卫兵队长,五化高手,所以他们至多就是剑在手上,连多出鞘两分都不屑。
此时,墓幺幺在距他们不到三丈的距离停了下来,缓缓地抬起了头。荷裙淡妆,步摇轻晃,是个美人。可众人皆是惊惧连连,几个丫鬟甚至吓得花容失色,失口惊呼。众人俱知隆天霸相之女天生一双异瞳,世所罕见。然而今日,他们这些目击者则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异瞳。那翠瞳四周,已不见一丝眼白,全部是乌红乌红的血色。黛眉上几许笑意,渐渐随着她垂目而落下,宛如晚秋最后一场凄雨,紧致而绵密地浇灌到她醉眼迷蒙的眼窝。于是醉意未褪,笑意未收,刺骨的寒意已自她眼角那蛇形花纹里带出剧烈的冰雪——那是来自初冬最寒冷的微笑,温柔细致地轻抚过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底。
她并没有去看对面这些人,反而有些失神地抬起手来,盯着自己的手心,上下握了两下,仿佛得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东西。良久,她缓缓叹了口气。这口轻轻软软的声音,让狐素如一下回过神来。她想起了什么惨痛回忆,不自觉地后退两步,嘴唇有些发抖,脸色有些苍白。
“你……你……”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于是她试图匆忙离开,以面前这些高手为墙,总算心里又来了底气,头一回没有想着逞口舌之快,甚至连回头多看一眼的力气都丧失殆尽。
狐素如脚步走得很快,可好像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快。数声无比夸张的巨响,数声惨叫,数声刀剑破肉的声音,数声凶狂的化力将房间撕裂成碎片的声音,以及一个汹涌的狂暴的黑潮,滚滚地刮过她的身旁。
一声轻笑。狐素如纤薄柔软的身体根本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就轰然被掀倒在了墙面上。砰!鲜血和剧痛,这时才来得及淹没狐素如。她惨痛叫着,肋骨断了戳进内脏的感觉,着实让狐素如受不住。这是多么可怕的速度。一片浓重的悬空的黑潮,在墓幺幺的四周,温顺如风一样跟随着。她走到狐素如面前,伸手挑起她骄傲的脸来,笑意温和:“这次,我总算有足够的时间来教会你,死这个字怎么写了。”
狐素如额前的血滴滴答答地将她眼前的情景虚化得更加可怖,她惨白的脸上写满了无法遏制的恐惧和震惊,身体却不知被什么东西束缚着,动弹不得。“他们,他们都死了?你……怎么可能……你是凡人……你怎么能有这种级别的化力?你到底是谁……就是琅哥哥,也做不到一瞬间……”墓幺幺温柔地将狐素如额角的血擦掉,望着她因惊恐而失焦的眼神。
“我是谁?”她侧过脸来,看着身后一地残肢断臂,“我是神?是条狗?或许,我是个人?我也不知道……”她踮脚跨过一具尸体,无比轻松地将一个壮硕的男人给提了起来。她手上不知哪里来的恐怖化力,紧紧攥着男人的脖颈,将他悬空握在半空中。她看着男人眼睛里求生的渴望,恐惧,恨意,嘴角又挑了起来。
“我还曾是一个世上最温柔最善良之人的主人,而现在……”啪一声,男人头一歪。墓幺幺有些无聊地松开手,甩了甩手上的血,拿出手帕细致地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这才转过脸来笑眯眯地看着狐素如说:“我是一个疯子。”狐素如脸上再无一丝血色,可她神识已感知到不少高手在朝这里赶来,于是憎恶和凶戾之气便重新霸占了她刚才还惊恐万分的脸上。
她恶毒而凶狠地咒骂道:“墓幺幺,你这个凶狠毒辣的女人!你平白无故滥杀无辜!!”她看着墓幺幺脚下的尸体,忍住肠胃里的翻滚,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叙盎亭今天这么多门派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这里,还能让你为非作歹胡作非为?今天,就是霸相亲自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各大门派数百顶级高手群聚于此,我不信你能活着走出去!你还不赶紧把我放了,跪下来给姑奶奶磕上十个响头,我饶你一条狗命,让你给我当贱婢一个也算对得起霸相!”
罕有地,墓幺幺很有耐心地听完狐素如的话。她侧过脸去轻轻眯了下眼睛,空空地抬起手来,自她手心里一道银色光辉竟缓缓凝聚成一把长剑。她甩了一下那长剑,试了下手感,转身再次走进尸横遍野的房间里。狐素如脸色一变,一股强大的无形之力将她从墙上拽了下来,好像拖拽着一只木偶一样,将她在半空中悬浮着拖拽到墓幺幺身后。
房间里,初之韶还乖乖坐在软榻上,见到墓幺幺进来,喜笑颜开地直起身子要抱,仿佛四周地狱一样的惨状和他毫无干系,一点也不在意。
墓幺幺走到他身边,温柔地抚了他的头说道:“小韶在这里乖乖等我。”初之韶乖巧地点了点头,有些不舍地说:“好!”又皱了皱眉,看了看她身后不停挣扎还不停咒骂的狐素如说,“怎么不把她杀了呢?”墓幺幺没有回答,撩起面前的千重帷帐,走到栏杆面前。
“墓幺幺,好好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有多少高手在等着你!你以为你能逃出去?我天狐族带了怀婵阁阁主亲自加持过的阵法,哪怕是疏红苑的王师傅和李斧头亲自过来,也休想进来!”狐素如笑得快意,试图在墓幺幺脸上找到怕死的绝望。
可墓幺幺却露出一个万分满足的笑来,轻轻说道:“那真是太好了。”不等狐素如去体会这句话的含义,只见眼前一花,墓幺幺已翻过栏杆纵身一跃。而她也被那种强大的力量拖拽着朝下一起跌落。
“啊!”狐素如的尖叫响彻了整个空洞的舞台。不知过了多久,她颤抖地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没有跌落在地上,而是悬浮在半空中。而距离自己不远,一身黑衣的墓幺幺正站在了舞台中央,背对着她。她欣喜若狂,真是上天助她,如果是这里的话,那墓幺幺死定了!本来是对付白韫玉的陷阱,没想到能一石二鸟!
墓幺幺轻甩长袖,环顾四周。翡翠不知何时已被一个高大的黄袍男人紧紧抓在手里,看样子是中了什么符咒,虽有知觉,可无法动弹。而围绕着整个舞台的两层厢房里,明面上的人数,就是察觉动静紧紧将这舞台包围起来的几十个高手。可暗地里波潮涌动的化力,加起来如狐素如所说,差不多有近百人。而这百人,最低修为三化,四化、五化居多,六化有三人。
“墓贵子?九公主!”数声惊呼,数十人出现在了她们的四周,将她们团团围住。“墓贵子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刚才那一切是墓贵子所为?”天狐族的春皋长老这次也在这里,作为一个六化之修,他显然是这里面为数不多的掌握话语权的人。“春长老快救我!墓幺幺把他们都杀了!她今天是来抢翡翠救白韫玉的!不能让她……”狐素如慌忙喊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伤太重的原因,她始终不能用神识传音,早早通知春皋。
春皋一愣,心下正在盘算,唰地一下,众人眼前皆是一花,一道银光宛如蛇影嗖地一下从他们眼前消失不见。然后自他们身后砰地一声,那个负责看管翡翠的黄袍男人,鲜血四溅,捂着胸口还来不及反抗,那银光已在他身体四周穿出了数个鲜血淋淋的大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倒在地上,横尸当场。翡翠被喷泉一样的血浇了个满头,翻了个白眼昏了过去。“墓幺幺你好大的狗胆竟然敢杀我临仙门长老!”
“墓贵子!”四周的纷乱和骂声并没有打乱或者阻止墓幺幺的攻势,她仿佛完全听不见旁人的言语,刚才抬手就杀一人,不过是一个不足道的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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