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凡人吗,怎么可能?这……这是!她这是几化了?”其中一名五化长老,吃惊至极。包括春皋在内的三名六化高手,脸上同样无法置信。是的,连他们都用神识看不出墓幺幺现在的修为。如果不是他们全部在这个时候瞎了,这就意味着一个让他们绝对无法接受的事实。这个凡人,现在比他们这些六化之人的修为还要高。
可是,这样让人无法接受的冲击,仿佛只是龙卷风暴之前的片砂飞砾。只见墓幺幺缓缓地抬起了手,以那长剑为中心,自她的背后,一片浓郁到几乎凝聚成胶质的黑潮,其中夹杂着一道道隐隐的刺目银光,绵延如大漠暴戾的狂风,并不夸张亦不凶悍地肆意而舞,最终凝聚成犹如一朵巨大的银黑交加的花朵。花朵底为黑,其上细致的脉络则是银光闪闪,妖艳而诡谲。而她,则是那花的花心。
“这怎么可能!她怎么能有这么凶狂的化力?她的化力……凝实了?这……这不可能!”春皋的表情宛如见了鬼一样,他朝后趔趄了数步,每一个毛孔里都在嗖嗖地冒着冷气。而临仙门今天在场的其他长老,显然没有春皋这样的耐心。
“墓幺幺,杀我临仙门长老,今日绝不会再留你命!”只听得一声怒吼,巨锤裹挟着无边夸张的土黄色光影嗡鸣着朝墓幺幺的身体上轰去,那巨锤法器比墓幺幺的半个身子还要大上不少,加持了六化长老的凶悍化力,更是夸张到可以将那单薄的少女碾成齑粉。
只听得数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令人六腑皆震的一幕出现了。巨锤空空地停在了半空中,保持了凶猛的态势和强横的威严,却像是一个静待空中的展品那样无法落下。而环绕在它四周为它加持了强大破坏力的暗黄色化力,在一面薄薄的黑色半透明凭罩外,拼命地挣扎试图冲入,不对,不是试图冲入,而是犹如入沼的河鱼,在试图挣扎着抽身逃离。
而那个少女只是站在原地,动也没动,轻轻抬起了手掌。“没想到,今天倒是有不少熟人。”墓幺幺很礼貌地冲朝她攻击的人说道,“郭长老,好久不见。”只是一掌,就拦住了当年连五分功力都没有用就将她重伤的郭亮。郭亮的脸色惨白如纸,当所有的表情都无法表达他此时内心的狂乱和迷茫时,他仿佛只剩下干干的怒号和愤怒的狂叫:“墓幺幺,你练了什么邪术,你一定是入了什么邪魔外道。不然,怎么可能,从第一天见你我就知道,你一定隐瞒了什么秘密。果然,今天你终于暴露了,你这个妖女!怪不得手段如此残忍,一定是练了什么妖法。像你这般邪魔,我等正派皆可见而杀之,诸位还等什么,你们还看不出来吗,这根本不是霸相之女。霸相大人一定也是被这妖女的伪装给欺骗了,人人应得而诛之!”
“哎哟。”墓幺幺娇声细语,嘴稍稍噘起,像是撒娇,“郭长老,一别数久,你一如既往地讨嫌。妖女吗?可我和话本里那些普通的妖女还真不大一样……比如说,我肯定比她们美,再比如说……我不像他们。”
“我从来不喜欢废话。”数声惊呼和狂暴的化力碰撞厮杀声从不同的方位不停地传来,一时间,血色弥漫了高达六层的叙盎亭。在众人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银色光芒,第一时间先追击上了在场的三化和四化的修士,连刚才临仙门五化长老都在这可怕银光面前毫无反抗之力,更何况他们。一时间惨叫连连,饶是在场一些前辈掏出保命法宝去救或结成阵法去护,可还是死伤惨重。
这仅仅是个开始。几息之间,那种银光就如同从墓幺幺身体里生发出的枝蔓一样,遍布了整个叙盎亭,几乎无孔不入,根本不给人以任何喘息的机会。她的攻击又狠又准,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花样,只是为杀人而杀人,没有任何目的。
当在场的几位高手比如春皋终于缓过神来的时候,墓幺幺反而停了下来。她仿佛一个逗弄群鼠的猫,在看到老鼠们马上就要精疲力竭奋力反击的时候,又忽然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在舞台上缓缓走了起来。
“墓贵子!”春皋急怒攻心,可他并不能像郭亮一样放手去搏,从头到尾都只敢防御不敢主动攻击,因为在墓幺幺的背后,狐素如还牢牢地被她控制着,动弹不得,此时看样子连话都说不出一句了。“你要是再这样执迷不悟,就真的万事皆休覆水难收!趁还未酿成大错,快快收手吧!”
墓幺幺停了下来,稍微侧了下身子仿佛陷入了思考,然后冲着春皋展颜一笑道:“春长老,你等我朝前走这一步等的是望眼欲穿呢。”始终看起来一心只想劝说墓幺幺的春皋,表情猛然一滞,随即依然很是苦口婆心说道:“墓贵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请停下来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他紧紧地盯着墓幺幺,像口不能言的狐素如,像受伤的郭亮,像在场所有知道内情的人一样,强烈地压抑着心中的某种期望。
“呵……”她轻笑着,撩起裙裾,踏出了那一步。突然,于她脚下迸发出千万道厉色的靛蓝光芒,如同埋伏于草丛之中的无数条响尾蛇,数不清的光柱连接成坚不可摧的栅栏,扭曲在一起。而她瘦小的身影于瞬间就被吞没不见,如泥丸入海。
众人皆是长出一口气,就连春皋都终于长出一口气,心道自己没白演足了戏份儿,还以为差点就被这丫头片子给看穿了,不过果然如他所料,这丫头不过是诈敌之计罢了。不过……他望着面前已被激活阵眼的大阵。
“春长老,多亏你拖延住了这妖女!”郭亮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受伤有些惨,整个右臂都无力地垂在一边,髯胡横生的脸上也失了不少的魁意,全是血迹和狼狈之色。
他走到春皋身旁,看着大阵隆隆作响,道:“还好,这阵不是一次性的阵法。时间还来得及,只要再等上几息工夫,哈哈哈。”他酣畅淋漓地快意大笑,从牙缝里生生挤出话来,“把这个丫头给炼去了主魂,就可以收阵等今天真正的主角来了。今个儿我可是出了一大口恶气!真是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啊!”郭亮环住春皋的肩膀,正准备继续说晚上的庆祝时,春皋和郭亮的脸色同时一变!
轰!数声巨响,异变突起。整个叙盎亭都在不停地震颤,自阵法的中央,华贵的青鱼石地砖上龟裂出一条条绵长的裂隙,直辟入土。砰砰数声炸响,维持阵法的几位修士直接被一股剧烈的狂风掀起,重重地砸入地面,生死不知。
“阵基石呢,阵基石呢?快!”郭亮狂吼着命令四周的人朝前冲,想要抢救这个看起来马上就要崩溃的大阵。“要什么阵基石!封星阙!封星阙啊!”春皋如丧考妣地大喊着,提剑就冲了出去。一阵黑光激射而出,宛如一把突然打开的黑色折扇,又似一把无穷无尽的黑色长刀,撕裂了他们所有的攻击和前行的努力。
四周忽然陷入了一种奇特的黑暗。不是纯黑,因为里面波云诡谲地抖动闪烁着一条条丝带样的银色脉络,随着黑暗中央缓缓前行的一个窈窕身影,妖娆而诡异。
“老天开眼不开眼我不知道,”她顿住了脚步踩在郭亮的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趴倒在地上的郭亮,“我只知道……我今天准备让你们每个人都好好开开眼。”郭亮无比艰难地抬起头来,看清楚她的模样之后,惊恐写满了整个脸。狐玉琅带着的这些人是第一波赶来的人。
外面来看,叙盎亭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圆球,神识无法进入。面对这样从来没有见过的情景,众人纷纷有些发怵,狐玉琅低吟一句,眉蹙了一下,还是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他也是这波人里,见到叙盎亭发生的这一切后面色最为镇定的一个。可就算这样,他脸色也稍微有些惨白,脚步有些虚浮。而他身后跟着的随从,则有不少人已无法忍耐喉间的腥臭,几要呕出。
“找一下还有没有生还者。”狐玉琅冷静了一下,这才阻止了众人,孤身一人朝前走去。黑雾里盛开着的一朵巨大银色花朵里斜倚着一个黑衣少女。她长裙拖地,衣衫有些不整。“墓贵子,好久不见。”狐玉琅停了下来。墓幺幺斜靠在后背的花瓣上,懒懒地握着酒杯,听闻他语,微微侧过脸来。“是啊,好久不见呢,墓贵……”狐玉琅神色依然温雅,可声音里压抑不住的颤音还是出卖了他此刻无法掩饰的震惊和……惧色。不是因为她沐浴过的血海将她的面容衬托得分外可怕,不是因为她眼角的蛇形图腾犹如活过来一样生猛地吐着蛇信,也不是因为她眼白尽血,翠瞳竟是灰白,亦不是因为在她脚下整整齐齐地码放了一排的人头。而是因为他看到现在这个对着他温柔微笑的女子四周,是一片灰茫茫的白晕。
“你……八化了?”如同晚秋里一片枯叶簌簌地从树梢上飘落,她的裙摆曳过地面时发出轻薄的瑟瑟声。她的笑声才刚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他的耳里,人已出现在他身后,两把长剑从前至后,以一种连狐玉琅都未曾知晓过的刁钻剑法,瞬间掠过数十次刺杀。
当啷!狐玉琅手里的夜鹤抵住一次又不知从何而来的剑势,不得不朝后趔出数米之远。他压住喉咙里的腥甜,眯起眼睛盯着对面随意提着两把长剑的墓幺幺,始终温柔的眼神多了几分阴冷:“每次相见,墓贵子都能让本王刮目相看。不,应该说,是幺尊。像今天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无论是我认识的墓贵子也好,还是今天站在这里的幺尊也好,她都不可能去做。”
他顿了一下,收起夜鹤惜雪,扫视了一圈之后,郑重而诚恳地望着她说:“停手吧,今天这事情还有回旋之地。”墓幺幺竟然真的停了下来。她手中的两把长剑再次化作黑色光潮,从她手心里渐渐褪去。一个晃眼,她又回到了舞台中央,站到那整齐排放的人头面前说:“狐玉琅。”
狐玉琅也来到了舞台下面,仰头看着她,无双的容颜上竟有一丝说不清的怜惜:“墓贵子,我今天不作为天狐族的王爷,也不作为一个七化之宗。我只作为我自己,想说一句,我是真的非常欣赏你。所以我不想看见今天的事情走到一个无可挽回的境地。所以,停手吧,我会当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是所有人都会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停下来,走出这里,去作为一个尊者享受这世间最盛大的荣耀,而不是腐烂在哪里的黑牢之中。”
墓幺幺并没有看他,而是弯下腰来捡起一颗人头抱在了怀里,像是抚摸一只小狗一样。狐玉琅被她这般举动弄得有些惊住,但还是忍耐着没有说什么。她抬起头来凝神看他,有些可怜兮兮地说:“真的吗?”
“嗯。”狐玉琅迈出一步,跨上了石阶。她莞尔一笑,突然冷不丁地把那个人头转过来,直举到狐玉琅脸前说:“就算这样也可以?你们也会原谅我?你还是很欣赏我?不想让我腐烂在哪里的黑牢里?”
乌黑的鲜血和惨不忍睹的伤口将那颗人头雕塑得更加狰狞可怖,而那怒目未阖血泪横流写满恐惧和戾气的绝望表情,饶是狐玉琅心神之坚也不由一颤:“郭……”他宁神不去看那人头,眉目依然温和地望着她:“可以。”墓幺幺好似有些失望,又好似很开心,随意地把郭亮的人头朝地上一扔,又弯腰捡起一颗,像献宝一样再次递到了他的面前:“这样呢?”
“春……长老!”狐玉琅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很多。一道极为惨烈而残忍的伤口劈开了春皋的头颅,使得他若不是凭借春皋下颌的一颗痣根本就无法辨识这就是他。他和春皋的关系说不上好,可是……他的手有些用力地捏紧了。久久,他还是抬起眼睛,长睫之下,眸光清净似万年不受侵扰的雪原:“可以。”墓幺幺失望地扔下这颗人头,叹了口气,看着已经跨阶而上来到自己面前的狐玉琅,眼睛弯弯。
“那这样呢?”她随意一挥手,摆放在地上的人头全部瞬间回过头来,狰狞而凄厉地盯着狐玉琅,那场面别提有多么骇人可怖。那里面,有太多狐玉琅的熟人。
这次叙盎亭聚首,他们天狐族本不是主角,照他的意思都不应该来参加,但不知为何族帝非要他们参加,还派了狐素如来参加,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来了不少高手。而这些人,他每一个都认识。甚至和他关系很好的后辈,也在这里。他本以为,这些人总不会全死。
可现在……拳头不知何时攥紧的,他的笑容仍然温和。“可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两个字还如此气定神闲的。而对面这个看起来纯良无害的少女,歪了脑袋,朝前走了一步,踮起脚尖竟无比亲密地环住了他的脖颈。杀了这么多人,可在如此近距离之下,她身上不但没有一点血腥味道,还依然散发着那种别致的冷香,就好像第一次在青藤宴上那时。
她好奇地凑到他脸前,盯着他的眼睛,直直望了进去:“看来你真的很欣赏我。那,如果这样呢?”随她话语落下,她身后那朵黑色的巨大花朵里,其中一朵花瓣缓缓褪去,露出一个悬在半空之中的人来。
“琅哥哥!”狐素如凄厉地呼喊着,绝望的眼神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狐玉琅登时脸色就变了,他再也顾不上别的,始终温和的笑意终于有些摇摇欲坠。他垂目看着依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墓幺幺说:“墓贵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墓幺幺歪了一下头,仿佛在思考,“你猜?”
“墓贵子!”狐玉琅提高了声调,因为狐素如的嘶号和咒骂显然让墓幺幺很不喜欢,她再次封上了狐素如的嘴。“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玩火自焚?”墓幺幺笑了。“我倒是喜欢玩火,可是好像还真烧不死我?”
“……墓贵子。”狐玉琅重重地深吸了一口气,眉目里的杀机连笑意都无法遮掩。“你这是在挑起一场我们都无法承担的战争。”不知何故,听到这句话,墓幺幺的笑忽然就沉了下去。她身后数条银光忽然光辉大作,轰地一下就点亮了这片黑暗的空间。
仲夏夜间,云霄星海里突兀地刺入一片杀机嶙峋的透骨寒风,阑珊夜雨——于是年幼时,狐玉琅听阿嬷说,那是秋来了。而此时,他在一个少女眼里看到一片无际的荒原上,呼啸而过的嶙峋寒秋。所过之处,寸草不发,无物可留。
恍惚不过眨眼,身为七化大宗的本能,手里的夜鹤惜雪钺已出鞘,凶刃可入她心尖,化力可噬她所有。然而还是晚了。狐素如如同一个断线的木偶,又像是一个轻飘飘的纸屑,在空中无力地跌落……他的世界一片血红,再不顾得去杀墓幺幺,只疯狂地瞬移到狐素如身边试图去接住她,然而当她的身体眼看就要落入怀里的那时——
“曾经有个人说过同样的话。他说,墓幺幺,你不要挑起战争。他还说,他很胆小,很怕死,所以不能让我挑起这场战争。”她的声音像是雨后的竹叶簌簌地响起,凉薄而寒冷。
“而我听了他的。实际上,如果不是他,哪里还有你天狐族现在的嚣张气焰,哪里还有狐素如现在还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又哪里来的你小王爷如今的如日中天……可结果呢?”
砰!狐玉琅怀里腾起一片血雾。马上就要落入怀里几乎上一秒还能感知到的体温,瞬间变成了一片腥臭的血,兜头浇了他一身。“结果,他死了。所以,这场本就应该发生的战争……为何还不来?”话音到了末尾,已如同寒冰里迸出的岩浆,滚烫里又凝注了千年寒光。所以,凄厉。所以,痛恨。所以……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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