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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话 物是人非故人聚合

宫·惑 索嘉楠 3970 2021-04-02 19:04

  那位在兴安帝登基大典之上,自作主张献上弘德帝人头的大臣,最终没能讨得圣上一星半点儿的欢心。

  他遭遇兴安帝叱责,并欲以“不敬先人”之大罪论处入狱。

  后被一众朝臣合力劝谏住,以“新朝初定、不宜折损大将”为由,适才叫其得免一遭牢狱苦楚。

  这大臣委实活该!抛开这混杂当中、交织成阵的许多恩怨过往不提,便只最直白简单的来看这个道理,弘德帝乃是永庆帝之子、乃是当今兴安帝的亲堂兄!这“弘德”也好、“兴安”也罢,这两朝帝王横竖都姓一个“李”字!具是本家。

  换言之,这一切的一切不断缩小来看,这不过就是自家兄弟之间对于财产分配、公正公平等因素的一场自家纠纷,说到了底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又同那些个外人有何干系?西辽的江山,还是实实在在的跟着一个“李”字,被这西辽李氏皇族牢牢儿的握在手里!

  弘德帝是什么?是西辽前朝的先皇,是日后要将排位摆在祠堂里、受后世子孙香火祭拜的!

  那大臣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对李氏的先皇有所不敬,他自己是以为自己生就了多少颗脑袋?

  再换一个角度审视当下时局,新局初定、百废待兴,天下臣民对兴安帝这个谋反叛逆适才篡位而上的皇帝,到底有多少是民心所向、又有多少是心有不服敢怒不敢言?

  这个时候无论如何,新皇当务之急都得是收拢民心,都必须要将前朝皇帝、并着前朝皇室中人都一应儿的安排了好,这之中哪里容得下半点的差池出来?

  那草莽出身的大臣真个是空长了一身的蛮劲儿而不知用脑子,这个时候堪堪给皇上整了这么个幺蛾子!果然这人有些时候根本没人逼你什么,都是自个在把自个给作弄死的……

  兴安帝厚葬了弘德帝,并将其与大军破城时殉国的第二任皇后陈氏合葬。

  后并着下了两道圣旨,追封永庆一朝的镇国辅政辽王为武贤皇帝,追封弘德一朝的雅贞毓秀皇贵妃(蓉僖妃)为高聪洁贤太后。

  。

  入夜了。

  又是这泼墨压顶的大滚大镶一片浓稠,又是这数不清在这幽幽帝宫深处里历经、辗转过的第几个日夜。

  各宫各苑之间次第燃起的红烛天光,把大地江山挥洒、光耀成了一匹霞光暗流动的织锦,又若往玄青色的帏幕之上洒下一颗颗跳珠滚玉、灵秀生动的夜明珠。

  我被兴安帝安置在崇华宫天青苑里,成了这崇华一宫的主位。

  崇华宫乃是后宫之里的四宫之首,乃是为其它三宫所半包围簇拥中心的一宫,一般为皇贵妃、贵妃所居。其后三宫分别为锦銮宫、箜玉宫、漱庆宫。

  然而除崇华外,后三宫皆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是处于同一地位上的。

  弘德一朝因只历经四载便昙然消泯、做了暗幕之上一捧最璀璨绚烂的烟花散去,故而在弘德时期这“崇华宫”还来不及有嫔妃入住。

  再看我这“天青苑”,可决计不是什么“天青色兮藏雨”、亦或者是“茶叶青青、柳枝翠翠”这诸如此类的文人雅士附庸风雅。其间什么意思,我心里明白的很,该是“得上天垂青”。

  这么看来,这倒当真是一个颇为祥瑞的好名字!呵。既带着殷殷的祈盼、又怀着隐隐的珍重。

  只是不知道,这被苍天所有幸垂青的,究竟是这宫苑里失了魂魄与过往记忆的旧人,还是那得了故人便夫复何求的兴安帝自己,亦或者只是一个于患得患失间无关痛痒、只为讨得吉利的希望?

  不由想起那“元”之一字的封号,一元复始,一元复始……呵!时今看来,这个封号远没有自身解析那般来的霸气喧咄、繁华风光!当真是把一切的一切全部都自“有”而归于了“无”,那一切一切无边璀璨只在旦夕,便重新归结至了万象皆止、从头来过。

  还当真是一元复始……

  而那位弘德帝身边殉国而去的、由这等不祥之“元”字封号,元妃扶立为的皇后,即便最后一刻以身殉国又能如何?丹青史书从来都只记载抒写胜利者,到时候还不是会被饱蘸浓墨、大笔一挥,横竖都逃不得一个惑国妖妃、倾世毒后的名目?

  真真作弄而荒唐!怎生的一个荒唐!

  夜风将满殿烛影清光幽幽做了涣散,我回神敛眸隔过粉尘香屑去瞧那透着绰约韵致的凤穿牡丹暗粉色罗幕,一时心头又起不解。

  当下这位天纵英才、丰姿年少的,时年只有二十二岁、便已成兴安帝的清欢公子,他对我自然是千般依顺万般好,但他自打将我安置在这么个风光齐月的崇华宫后,便不曾踏入我的寝宫哪怕一次。

  他似对我不闻不问、任由我自生自灭,不曾瞧我看我、不顾念我的清减亦或者是丰腴。但他偏生又总是委派最周到的宫人将我悉心服侍、且时不时打赏下各类用度填补所需。

  若说他待我好,那委实是好的;可若说他待我不好,却又委实是不好的。

  这阵子以来我心中一直为这一茬事儿委实惝恍,这个男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为的是什么,我一无所知!换言之,我,揣摸不透他!且也从来,从来就没有揣摸明白过……即便那遗落在那汩汩风烟沙石的过往记忆里,我经历过他落魄与隐忍的那样一段青涩日子,那月下倾吐心事、那礼乐祠间机变慰心的一场场不算雪月风花的单纯美好。又或许,原不过是一遭遭伪装出的单纯美好。

  耳廓豁然传来一阵晶帘弄脆,贴合着一缕谬谬转转的夜风穿堂。

  绵长思量顺势陡然一收,我侧眸顺势瞧过去,一时起了微惊……

  自那正殿进深处一路过来的,风月星辉并着夜色的璀璨交叠处,那一道纤瘦身形上下里外散发着叫我熟稔的味道。

  我只觉自个这一个身子都堪堪的打了僵硬,并着心海深处一个巨大却无声无形的亏空,整个人好似泥胎木塑、再也无法移步亦或扬声,甚至是连这最轻松的呼吸轮换,都怔怔的没有了去维系的气力!

  “妙儿!”

  那梦萦魂牵时方能重回昨日的一声来自故人的唤,就在这华灯初上、光影交融的当口,再一次飞花落梦般的顺着陡然灌溉进了我的耳廓!聒碎乡心梦不成,一时划破周遭物是人非的空气、穿透眼帘沧海桑田的往昔不复,一时间如梦一样向我层层波及过来!

  有风穿堂,宫灯有一半跟着倏然幻灭无形,于是眼帘便被打下一重半明半灭的错综格局。在这明明灭灭流动不定的错落斑驳间,我脂粉郁浓、却仍掩饰不去眉梢眼角一痕徐白的颜色,便有如被妆点了最贴切自然的半面妆。

  巨大震撼无声落成!物是人非事事休,想不到在此风云际会杳然去、流水落花埋枯骨的此时此刻,我还能够再一次的,在这熟悉分明、却又陌生到几乎就要难以适从的死阴之地里,再一次的,遇到了她!

  “妙儿!”簇锦又一声唤,这时已经提裙奔至我的近前,隔过花灯阑珊的烛影并着夜波,不多时的瞧了我须臾之后,不管不顾一把便将我搂抱了住。

  她的面靥浮动着晶耀的泪波,她的神容声息已然哽咽到失态失声的激动地步,她搂着我、伏在我肩头缓缓绵绵的断续道着:“我听他们说,你没有死……你,失忆了……”于此顿顿,又是一阵细碎啜泣,“听他们说你做了兴安帝的宣嫔、还有了兴安帝的骨肉……那日大军破城入宫,漫天尽是火羽箭矢。他们找到了我……要我,要我……来服侍你……”

  这一席事态简单却也不简单,被簇锦讲的哽哽咽咽、断断续续,却也终归总是说完。

  这一晚,退了一殿分明还是旧时面貌的崇华宫人,守着看似一切都没有发生太多改变的苑室格局,簇锦向我讲述了我所并不得知、却又其实心心念念盼望得知、但到底没有一个得知门路的那些旧人结局……

  当日贤妃霍倾烟在乱军攻城之时,便将一殿宫人遣退室外、不管不顾,早先弘德帝一步,饮下毒酒、殉了皇上。

  而情势水火、万马齐喑间,庄妃公孙灼妩因情念牵动太急、心绪来的太紧,一下子整个人便疯了……后听说,被乱军砍死在长乐宫前那一道开阔的院落长廊间。

  而弘德帝的贴身公公刘福海虽没有听说去向,但想想也知道,他自是要殉了皇上而去的。又不止是刘福海,这一场山河骤变的浩劫之中,有数不清的宫人因此陨灭、一世消弭。

  至于我所心心念念而不好发作的,那一众熟悉的故人们……

  小桂子为护皇上所居乾元殿,以单薄的身子独自一人面对浩如烟海的乱军,他奋战至最后一刻,最终被乱军乱刀砍死。

  而小福子在贤妃、小桂子等旧众接连死去之后,在锦銮宫慕虞苑前,以短刀自刎而去……

  簇锦正要以白绫缚颈,这时却被还是辽世子的兴安帝委派去的人马找到。他们让她留在我的身边,他们说,我需要她。

  簇锦合着流泪灯烛抬手抚上我被映衬的尤为素白的面靥,哀哀的告诉我:“若非知道你还活着、还需我照顾,我便也跟着他们一起走了。”她浅顿方道,“我们慕虞苑里的人,是生是死,大家都是要在一起的。我们约好了到地底下找贤妃娘娘、早已远去经久经久的恭懿翙昭圣皇后和安大总管、还有弘德帝一起团聚的。”

  她的声息徐徐幽幽,分明鼻头发酸,但她没有掉泪,我亦没有。

  但我不知自己还能这般伪装强持多久……

  我已不敢再面着簇锦提及如此话题,抬手倏然抚上太阳穴。

  她回神忙来瞧我,我摆手喟她:“好姐姐,我也不知是怎的,这阵子以来镇日镇日,似乎总也一时糊涂一时明白,我……”

  我告诉她我什么都不记得,方才她所言所语那哀哀戚戚的一席话,我一个字都没能听懂她都在说些什么。

  听不懂,我听不懂……我也不要听懂!

  什么,什么都听不懂、也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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