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黄道吉日,辽王世子清欢登基为帝,更迭国号为“兴安”,取义为“兴国安邦”之意。并拥立自己舅老爷的女儿,韩氏雅馨为皇后,是为韩皇后,入住长乐宫正殿,掌凤印、理后宫诸事。册立其妹李晴雪为公主,入住华波宫凤仪苑。
这位韩皇后时年双十年华,比皇上小了两岁,生就的端和喜静、不争不抢的贤淑性情,且有着栀子花般纯净芬芳的美貌,比起西辽一代代大家望族出身、金玉周成无趣的皇后,这位皇后委实有叫人一见便犹如清风扑面之自心口油生欢喜之感。
说起这如许的一切,其实这位兴安帝的韩皇后,她的父亲同兴安帝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倒是同晴雪长公主有着颇为递近的血缘。
事情还得追溯到弘德一朝的再前一朝,即永庆一朝。
那时辽王遭永庆帝废除,王府上下乱作一团。因可以预见到的日后灭门,素来果敢的辽王贴合着众人一样都在做着自己的打算。
辽王的一位侍妾已有身孕,匆忙里逃回母家,十月之后诞下辽王遗腹女,即为晴雪公主,意为“此生此世可永得晴天、又加之似雪聪颖高洁”之意。
而这位侍妾的母舅,便是辽王临危将唯一的儿子托付给心腹沈大人、后沈大人预见到了自己的时日无多,便转而又将世子交付于的深为信赖的那名亲信!
这位晴雪长公主时年一十有五,小了兴安帝七岁。这兄妹两个虽是一为正妃嫡出、一为侍妾庶出,却因幼年时这等巧合机缘而一同于宫外长大,感情甚为深厚。
同时落难的辽世子清欢登基为兴安帝后,为报这侍妾之舅父的养护之恩,娶了这位临危受命抚养与保护自己的亲信之女韩雅馨立为皇后。
虽然韩皇后小了皇上两岁,但论道起辈分来,这位韩皇后之父乃是晴雪公主之母的舅舅,与其应是表姐妹关系,那么便是晴雪公主的表姨,顺理推就出当也是皇上的表姨。这倒委实有趣的很。
历史长河尤其坦缓,丹青史书如是无情,弘德一朝只历四年,便以一不及掩耳之势极快的消失在浩如烟海的厚重海波洪流中……犹如夜雨之昙花坦缓惊鸿的一现。
登基大典的当天,气势之恢宏、场面之浩大,我在这座华美威仪的帝宫之中活了那样久,似这般的大场景已在不经意间看过了万万次;又加之内里这一颗心已然死去,故此,对于那祭台正中黄袍加身的清欢……不,是兴安帝,便也没了太过于的视觉冲撞、太过于的气焰难平,甚至连违和之感都渐渐消泯了去。
这波光大刺刺、明艳艳的晃的我眼睛生疼,而这场繁华鼎盛的典礼承载了太多人的欢呼雀跃、也承载了太多人的希望。可看在我眼里,不过一场喜宴可以预见到的注定寥落散场。
整场典礼贺仪中,所使我映象深刻的,也就是中间那原为助兴的一幕……
兴安帝手下一肱骨得力大臣,为祭坛上的皇帝献上一枚锦盒。清欢打开来看,随那盖子“啪啦”一下开合,空气里登时便弥漫起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儿,接连现场有须臾的默然,旋即便听宫娥女眷那边儿有稀薄的惊叫声。
那盒子里装着的,正是落败自裁于乾元殿中的弘德帝李梓涵的首级!
这大臣明显是为邀功,是想在新帝登基之时按着自个的心中所想而为新帝送上一份贺礼、以滋助兴。
这些个跟着兴安帝闯荡天下、打拼江山的肱骨们,大多都是出身草莽、亦或落草成寇的虎将,行事手段从来都不高雅,他们茹毛饮血惯了,便自有这一番自以为是的朝贺方式,即便这方式在常人眼里看来只觉残酷与邪佞。
那熟悉的面孔、那熟稔的眉目,此时此刻这颗头颅脱离了身体的支撑,虽一切一切都合该是记忆中所念念不能忘的样子,但铮然就显得尤其诡异而狰狞!但这颗头颅所带给人的感觉不该是可怖,而是一种无奈的苍凉,那样的苍凉、那样的哀伤……
我面色平和如素,整个人无论眉目还是面靥都是淡淡然从容的模样,似乎那不过只是一件与我无关紧要、与我毫无干系的残破事物,故此我显得极其平和而镇定,甚至厌恶那腥气味道的掩住口鼻、蹙眉将面颊转向了一边儿去。
但这光波灿然,祥和与诡异、欢喜与哀伤大 轮 大 轮的铺就之中,没有人留意到他们兴安一朝的宣嫔、我的眼睑颤颤的动了一下,好似是被风撩拨的,又好似是无风自动的凤蝶翩然。
一倏然缓神回目,我直抵抵的瞧着祭台上的西辽新帝,这目色想必是不自觉便森冷了,以至于连我自己都实觉一痕冷意不知不觉便于周围缓缓平铺。
天风一时浩浩荡起,朝服金冠并着珠玉璎珞合风烈烈,波光如鳞里,见清欢那捧着锦盒、捧着昔时好兄弟此刻全失血色的头颅的双手缓缓起了一阵痉挛颤抖。他起初该是注重着场合适宜在竭力克制这颤抖,但最终还是克制不住,双手做了筛沙子般的模样。
显然这份被那朝臣寄以希望的“厚礼”并没有给这位西辽的新帝带来半点的欢喜,相反,还令他突忽起了强烈的冲击!
“宣嫔。”
神绪不动声色的暗自波转间,耳畔有和蔼女声柔柔的唤我。
我倏然回眸,见是才自祭台上授了凤印下来的韩皇后。
“啊?”一时纤心不解其意,下意识吐口一声。旋即陡然回神,倏然便反应过此时此刻我与她身份的诧异,心念一定,忙对她欠身一礼,“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姐姐快起来!”她一见我如此,那张嫩嫩的面孔登时便着了慌般,忙抬手扶住我的身子将我虚扶一把,“不是,我……本宫……”越是心急便越起了一层嗫嚅。
她居然唤我“姐姐”?且她明显还没有习惯这皇后的身份,还不习惯吐口那一句“本宫”的自称。
面着她如此模样,我心头无由一动。
韩皇后她有着明媚如春阳的一张面庞,这张脸沾满了美好的邻家女孩儿那种恬静、而又不失善良质朴的气息,叫我一眼过去,便仿佛能从她那没心没肺的流云般的浅笑之中,聆闻春天花开的气息、嗅出酥土与阳光的味道。
此时此刻的韩雅馨还是一个最为善良、最为质朴的不曾被后宫污水染就的美好女子,周身生就出的气息,由内至外全全然都是那样的自然、那样的清新。只可惜了,随着往后这何其漫漫的一世人生长路,这女子被囚困在红墙一道、金碧辉煌间,注定必然有一天会发生本质的改变,又兴许……还会在不知不觉间,连初衷都已然忘记。
如是一座华美的牢笼,一朝一朝、一代一代,已不知有多少像花儿一样单纯善良的女子,就此在这之中渐渐退去了良善的皮相、磨掉了素性的棱角,变得形如鬼魅、心似罗刹,沿着造尽业树的一道曲曲折折不归路,就此越走越远、身子绰约聘婷、一去再也不能回来。
永庆、弘德、兴安,我有幸见证了两朝的覆灭、经历这三朝的曲折荣辱,不知又会不会跟着我腹中的麟儿继续有幸,去历经这兴安一朝过后、第四朝的旦夕月圆。
对了,我忘记了自己是谁,我不记得……我,只是兴安帝身边的宣嫔,我名唤陈红妆。方才,竟又险些把这茬给忘记了。
“你……你不要看。”这位只有双十年华的皇后,她潋滟着一双点就韶华的春眸,在以她自己的方式笨拙的安慰我。
想来清欢对这位该是与他、与妹妹晴雪公主一起长大的雅馨皇后,是极为信赖的;莫不然,不会将我这位身份离奇的“宣嫔”一事,至少也是囫囵大体的告知了她。那么长公主该也明白了我真实的身份,这倒省去了我不少日后的惊疑。
“什么,不要看?”我蹁跹着杏眸盈盈然无辜而好奇的望向她。
她愣了一下,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我倒忘记了……”垂睫喃喃自语了一句,忙又甫地重抬了那明媚的眸子,牵动唇角掩饰样的笑笑,“没。没什么。”一停复补充,“本宫,是怕你……怕你害怕。”于此抿唇颔首,双颊被憋的通红。
我心里一暖。这一暖的荡涤令我自己都觉着实惊奇!
原来我这一颗心,居然还能有感触、还会有冷热温度?
她的好心好意我心中暗暗领会,但面上不能发出。贴合着盈袖温风,我向她颔首徐徐然一笑氤唇:“嫔妾谢过皇后娘娘一片心意。”抬眸时见她摇头微微。这时余光瞥见祭台之上清欢似正向我这边投来一脉神光。我心一凛,并不曾揭穿,只重又勾唇对着皇后一笑回应,“娘娘生就的真是好面貌,与皇上真真玉女金童一对绝配!”
这做尽欢快与不走心之姿态的一句话出口,便羞得韩皇后面颊浮了红云两瓣:“姐姐,我……我哪里有。”转瞬便扭捏起来。
这副面貌没有半点凌驾在上的皇后的架子,倒委实像我身边所熟识的一个小妹妹。
心口微起了闷闷郁意,而我面上轻快不减,俨然没肺没心。
这一朝,我会这样一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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