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淮宁臣在与阿留笑着说些他小时的趣事,阿留也是咯咯笑着极为开心的样子,我瞥眼朝身边的陆景候觑去,他面色自若,仿似阿留屋子里静悄悄,没有正在说话的淮宁臣。
我心生疑惑,淮宁臣一向谨慎,怎可能夜里还不回府留在陆景候的府里陪着。
淮宁臣又是在里屋说了几句,我与陆景候在外面听着,都是静默无言,里面却突然有声不小的响动,我心中一紧,竟是阿留哭了道,“小舅舅,你今日便与我一同睡罢,我这样久未见你了,实在是舍不得让你回去。”
我方才的焦虑一扫而空,若是阿留让淮宁臣留下那还好说,只是我又看了一眼陆景候,稍霁的心绪又紧了不少,陆景候方才无半点神色的面容之上沉下去了不少,我犹豫着细细问了他道,“阿留是小孩子,不知道大人们之间的纠葛,他从前也的确喜欢他小舅舅,并不能怪他……”
陆景候转面淡淡朝我瞥了一眼,我适时住了嘴,自己也不知方才在急着解释什么,门应声而开,淮宁臣双目晶亮地站在门内看我们,身后还跟了阿留。
阿留的小拳头紧紧攥住淮宁臣的衣角不肯松,我将语气放低些与他道,“阿留,这样晚的时间了,你还不让小舅舅回家?”
阿留憋着嘴不看我,我见他低下去的小脸鼓鼓,垂着的眼睫有些莹光,想必是要哭了。
淮宁臣有些为难地朝我和陆景候一笑,“家父也有许多年没有见到阿留了,不若让行舒将阿留带到府中住上一晚,明日再送到郡主郡马府上可好?”
我恍然忆起淮宁臣是有小字的,正是行舒二字,他往来一次未提,只是在官场上同人客套有求时才会卑谦地一拱手浅浅地笑着道,“在下行舒。”
陆景候声调冷冷神色未变,负了手道,“我从不知阿留的小舅舅竟是淮大人你,若是知晓,也早将阿留送到贵府上多住几日颐养性情了,只是淮大人方才那句话说的不该,既是淮老大人要见外孙,为何到今日才提起?”
不疾不徐的话缓缓说出,我的心却急遽地跳了起来,陆景候这话中的挑衅发难之意不是没有,可淮宁臣竟也只是垂眉一笑,“行舒恳请郡马体恤阿留。”
陆景候挑眉朝淮宁臣看去,“淮大人不妨明说,你到底为何这般急切要带阿留走?”
淮宁臣抬了眼朝这边看来,却是没了言语,陆景候冷冷一笑,“你与女帝暗中在算计着什么,我虽是不能完全了解,可凭我,也是能琢磨个八九分的。”
我一时愣住了去看淮宁臣,他面上的神色瞬间僵住,失了血色的脸低下去朝阿留轻轻一笑,“好孩子,小舅舅今日不能带你走,以后得空,我再来可好?”
“不必,”陆景候对阿留一挥袖,示意他回到床上去歇下,“明日的早课你可都准备好了?”
阿留怯怯朝我看来,“娘亲,你帮我求求爹罢,我是真的想同小舅舅呆一个晚上,”他不肯放开攥着淮宁臣衣角的右手,只伸出左手的一根手指头竖起了朝我们比划,“只一个晚上便好,娘亲,我只求一个晚上,好不好?”
我见他如此乖巧,只觉得心潮迭起再不能平复,转面去与陆景候道,“不若让阿留随淮大人去了,我们明日再接他回来。”
陆景候冷笑一声,看着淮宁臣的眼神似刀,在夜色里都快带起了杀意,“淮大人只念苏苏心肠软,便让阿留用这招,只是容陆某问一句,阿留今日去了你淮府,当真明日就能回来?”
淮宁臣往后退了一步将阿留抱在了怀中,目光突然变得坚毅起来,“我此番做,都是为了阿留,你既是知晓我的用意,何不让他跟了我去?”
我正要问这其中究竟是什么因什么果,却是手腕不提防被陆景候狠狠握住,我惊了朝他看去,竟是堪堪被他护在怀中之时,鬓边急掠过一支羽箭,铮铮作响地似鹰喙钉在了方才身边的廊柱上。
我还未来得及喘口气,鬓里的发簪应声而落,我见着自己的几缕发丝随秋时的夜风缓缓坠在了地上,瞪大了眼抬起面来看着一反常态的淮宁臣。
陆景候将我牢牢抱着不许我动弹,转面厉声朝了中庭喝道,“谁敢妄动!”
淮宁臣伸臂欲将我拉过去,却被陆景候横手一斩,他抱着阿留急急往后一退,朝了我扬声道,“苏苏,你莫要同陆景候站在一处,他今日总归是逃不脱,你快些过来!”
我茫茫然不知他说的是何意,却是从陆府的高高围墙之外,那一圈圈的火光与兵器被佩戴着因疾行奔走的动作带起的整齐划一的巨响由近及远地传来,我愕然愣在原地,隐约猜到了一知半解。
淮宁臣犹在那处让我过去,语气里的哀求显然将阿留都打动得啼哭不已,我怔怔看着越来越多的火把被官兵擎着将阿留的小院子包裹住,那为首的,是骑着高头大马连喜服都未换下的夏力。
而在夏力马后缓缓走过来对了我盈盈一拜的人,竟是日日将我贴身侍奉的红玉。
那样多面无表情麻木不仁的官兵腰佩长剑跟在夏力之后,步步紧逼着过来似乎立时要将我与陆景候斩于刀下。
我看着满面笑意的红玉喉间堵塞得说不出话来,阵阵的夜风拂着我的发,终于将没有发簪的髻一并吹散了,瞬时青丝纷洒扬扬,像极了索命鬼一般的模样。
红玉朝我抿嘴掩袖一笑,同今日在夏力喜宴上的表情没什么二样,我不愿再朝她看,别过眼问道,“我让你跟着阿留,却未防你与淮宁臣站作了一路去了。你既是在这里,怎么不见翠璃?”
“姑姑说笑,”她笑声如银铃,在这浑然肃杀的气势中平添了几分媚色,“奴婢受陛下旨意多时,并不是今日才与淮大人做了同谋,您问翠璃那傻丫头在何处,她只道今日姑姑会有那巫山云雨之事,正为您准备明日一早的避子汤呢。”
我之前还总为避子汤对陆景候心怀愧疚,可至了此时我才万幸,自己并未有骨肉。
陆景候未有半分慌乱,将我反手抱了在我耳边低低道,“等过了这次,苏苏,你再安心为我生一个孩子罢,”他顿住轻笑了一声,“我一直都知你在担心什么,我便让你承诺于此,即便是有了再多,我也不会亏待阿留。”
我将眼缓缓闭住整个人都伏在他怀里,似乎有极久未与他这般温存过了,现在想来,他应是早就料到,一直在部署着如何避过女帝这一杀招。
女帝让淮宁臣与夏力联手来抄了这陆府,想必今日在筵席之上问我的那些话也是在试探,我心里凉了一阵,抬眉了去问面如玄铁的夏力道,“夏将军此行,是来拿人,还是直接斩首。”
他皱眉身子端直地坐在马上,正要开口却是内室的阿留放声哭起来,“我讨厌小舅舅!你带了这么多人要来杀我的娘亲和爹爹,我讨厌你!”
淮宁臣的声音有些涩,更多的是平静,“阿留,你的爹只有一个,正是被这陆景候所杀,男子汉自不可认贼作父,今日小舅舅为你一报家仇,你日后定会感激于我的。”
我转过身去看,阿留正要挣扎着跑向我们,哭得满面都是泪的小小孩子最是让人心中绵软溃不成军,我拿指尖擦了一把眼窝,扬声与阿留道,“将你悬在床前的短剑取来,娘亲与你细说道理。”
淮宁臣依旧抱着阿留不肯让他行动,我朝他冷冷道,“淮大人,阿留已是对你诸多不满,你若不想让他与你反目,且放了他。”
阿留趁着淮宁臣愣神的一刹蹬着腿落到了地上往房内跑去,不多时拿出了他那把短剑朝我掷来,陆景候眼疾手快接住了递与我,我将剑鞘一拨,扔在了夏力的马前。
“夏将军,这是你从前所赠之剑,当时的一字一句如盟誓之约我都还记得清楚,只是故人一朝成仇,以往尽都成空了。”
我将没了剑鞘的短剑交到陆景候手上,扬唇轻笑了一声,“所幸还有这柄掺了许多虚言假意的剑,好让我们不至于败得太惨。”
夏力身后黑压压的官兵又多出了几排,连陆府的围墙之上都攀上了许多,我定睛看去,是密密麻麻的羽箭手,正将箭镞对准了陆景候与我。
夏力缓缓扬手道,“不可轻举妄动,本将军已求得陛下旨意,只诛陆景候一人,长平郡主要好好护着。”
陆景候挑眉与我道,“既是如此,苏苏,你便去与阿留一处,也安全些。”
我自然舍不得死,出卖陆家的红玉还在我眼前,我总归要在日后细细问清楚缘由再将她杀了解气,可眼下陆景候要让我离开他去寻另一处安全之所,我怎能为了这一缕薄命来背弃他。
陆景候在我额间一吻,叹了气道,“我未料想女帝会在夏力大喜之日发难来围了这陆府,事出突然,我并未有太多的准备,你且去一边待着,他们暂时伤不了我。”
陆景候从前的旧部都已被他打发走了,眼下这陆府的确只是一所再脆弱不过的家宅,比起这身强力壮的众多兵士,陆景候纵使功夫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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