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中思量了片刻,心中已隐隐有了打算。
我回眸看了陆景候一眼,他正默默朝我看着,我心下思忖一番,对他低语道,“公子,你信不信得过我。”
他点头道,“我信姑娘,不知现下是什么打算。”
“你现在与马车夫说,叫他调转车头,绕过皇宫往北走,”我一字一句道,“去若仙斋。”
趁着现下还未接近城门之时,我们调转了方向,朝着北边一路行去,马车穿过一片闹市,摇摇晃晃,陆景候扶着我让我不至于被抛在半空,我暗暗舒了一口气,到了若仙斋,便有办法了。
车夫急急赶了车,寻到了若仙斋门口,我掀开车帘时他骇了一骇,陆景候扫了他一眼,“怎的?”
“这……这姑娘是何时……”
“哪里有姑娘?”陆景候道,“除了我,莫非还有其他人。”
车夫颤颤巍巍接过他递过去的一足锭纹银,缩头缩尾地又乐了道,“没有没有,老夫老眼昏花,看错、看错了。”
陆景候道,“本是让老先生送我去江南,可如今您也看到,城门被封,您回去若在复命时遇见了王公公,也千万要与他说一声,道城门被人阻了。”
车夫忙忙点头,陆景候笑着将他送走后,回身朝我道,“这里是姑娘的熟识处吗。”
“是我长姐的宅子,她与她郎君都是医术高超之人,”我笑着带他走进去,“我让她帮帮忙,与我们……”
话未说完,我整个人都僵直在了原处,本想说让姐姐与我们二人易容了再出城门,好教淮宁臣认不出我们来,却是……
院中被兵士团团围住,我若不是与淮宁臣直直对望,几乎是要以为我当下做起梦来。
这情景与当初陆府被抄如此相似,数月前的噩梦一举侵袭而来,我被这突发的险情惊得趔趄,陆景候在后头将我忙忙扶住,淮宁臣他身后有一干士兵,将我姐姐的前院堵得水泄不通,我恨恨地与他看着,他面无表情负手站于院中与我看来,嘲讽一笑道,“苏苏,你费劲许多心思,到头来,却还是又落在我手里。”
“行舒,”我再不想与他们一伙人为敌,服软了也不是坏事,垂眉叹道,“你放过我罢,也放过自己。”
“放过?”他挑眉一笑,一身官袍在风中抖索凝练,语意傲然,“我何尝放弃过你?纵是你心爱之人不是我也罢,纵你怨恨我处处陷害你们也罢,我也是从未放弃过要得到你的念头,我此生认定是你,便没有其他人能将你从我眼前带走。”
我深吸一口气,暗自挡在陆景候身前,“那是你与我的事情,与我姐姐她们并无相干,你把官兵撤了,剩下的事情,我们再好好说。”
“从前便是好好说,你可有听过我只言片语?”他眯眼来质问我,神色尽皆是被我那一出假死弄得遭受背叛的意思,“我教你等着我回来,你倒好,联合我给你请来的大夫一同来欺瞒我,我若不是心中起疑,如今只怕你就和这个男人一起远走高飞了罢!”
“你这话说的当真不堪,”我面色发冷,气得嘴皮子都要抖起来,“你还讲理不讲理了?这个 男人?这个男人是谁,是我结发的夫君!你先将他害得入宗人府让他记忆全失,又使出陷害我的计策,在女帝面前巧言令色救了我,明面上的确是救了我,实际却是将我困在那淑玉宫,消磨我的耐心毅力来委身于你!”
“你对我避而不及,是你逼的我!”
淮宁臣上前就抽出了身边刀鞘,我心中暗沉,转身就要推开陆景候,叫他快逃,却是我见了他青白面色,骇得说不出话来。
我此生,再也未见过陆景候清清冷冷的面上,出现过如此多的神色。
焦虑不安,仇愤痛苦,平静自若,其余的神色令我难以用言语描尽,我惊得一把握住他的手,厉色叫道,“二哥!你怎的了!”
他缓缓抬起头,眸光似凝练出一把泛着嗜血之色的长剑,我目睹那些焦灼的神色混在一起,渐归于平静,却又在淮宁臣迎面一刀的瞬间,大放异彩。
他空手举起,不过是闪划双眼的那一刻,我再定睛去看时,淮宁臣一脸痛苦地丢开了手里利剑,扭曲着跪在了地上。
我颤着举头去看陆景候,他昂着头,闭目负起手来,淡淡道,“你还不配。”
淮宁臣双眼泛着血色,面目狰狞地还待起身,陆景候却是瞬移到他身边,伸出手低下一截身子,扼住了他咽喉缓缓将他提起来,轻声道,“我说过,你不配。”
我拿不准陆景候此话含义,只得低低寒声道,“二哥……”
“嗯?”
“你……你都记起来了……”
他回身扫了我一眼,我整个人便似被投身冰窟一般,从头寒沁沁凉到了脚心,这神情目光,不该是陆景候的。
他从前再冷酷无情的时候,也尚在看我的时候有一两分温情意味,可方才。
他看来的那一瞬间,我以为我自己,就要被他那寒色铮铮的目光,割成了两截。
淮宁臣面色涨红地被他扼得喘不过气来,我大惊失色地叫道,“二哥不可!这是朝廷一品大员,若是他有个好歹,我们都不好交待!”
“朝廷?”他低低一笑,话音无限宛转,却比修罗还要让人生出三分惧意,“是那个害我窝囊到如今的朝廷?”
我惶惑不安到极致,终是没了力气再与他说话,只得道,“二哥……莫要再与朝廷扯上关系了罢……我……我们是可以回江南安生过日子了的……”
话音到最后,我几乎是要哭出来,我倒宁愿陆景候还是如失忆之前那般温和,我也不至于,连话都不敢与他说。
他松了手,掀袍将淮宁臣扔在了旁边地上,便如丢开一棵草那般一丝气力都不用,在我被极度惊惧撑起的狭小视角里,我见到陆景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淮宁臣,轻描淡写道,“将这些人撤了,我饶你一命。”
淮宁臣像是疯了一般忽而大笑起来,他盯着我放肆地笑着,继而用他那双突生悲悯目光的双目狠狠盯紧了我,吐出一口血沫子出来,“苏苏,这就是你要相守一生的人么?”
陆景候脚步一挪,我慌忙出声道,“不要!”
他也果真将脚步止在原地,却是全身包括他被风鼓起的衣袖里,都充斥了大片的戾气。
我缓缓上前走了几步,朝着淮宁臣又轻又小声地问道,“我姐姐呢,她在哪儿?”
淮宁臣的面色一片苍白,犹如一片灰白的天幕让人生出无限哀思来,他没有回我的话,只是将双目紧紧闭上,再未给我半分视线。
院中还有许多官兵,我轻声道,“将淮大人送回府上去,将城门口的兵撤了,否则,你们一个都走不出这里。”
候了许久,各人都是不敢动作,我高声道,“今日可是都是亡于此地?!”
那伙人如惊弓之鸟,个个都跳起脚来,三两个胆子大的上前,畏首畏脚地将受了重伤的淮宁臣搀扶起来,走出了府门,我知他们应是淮宁臣的亲卫,转身道,“待得淮大人醒来后,便交给他一句话。逢君不若不见君,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陆景候冷冷看着我,“你与他有昨日?”
我吸了一口气,竟是自己率先笑出来,这院子空落落的,回音旋着又跃进我耳中,嗡鸣不已,“你不是都记起来了么,还来问我?”
他神色又冷下几分,我转过身去,叹道,“在宗人府的事情,你记得多少?”
“怎的?”他走到我身前来,傲然地看着我,“那不过是我性格大变之后的事情,你还当真?”
“你知不知……”现下的你,也是性格大变。
我凝眉抬眸去望着他,“罢了,你如今呢,还是回江南么?”
“听你这话,是不与我一同走了?”
他眉峰挑起,似要薄怒尽发,我又是叹道,“我不知我姐姐去向,这若仙斋不知被淮宁臣占了多久,问他他也不会告知我,我若是去了江南,只怕这辈子,都再见不到她了。”
“若是她不愿回来,你道你守在这里还能再见她么?”他哼了一声,不由分说将我往外带去,“与我一同走。”
“我还有一事未完,走不得。”
他的手被我甩开,眉目间有一簇火瞬时燃了起来,我的心狂跳不止,怕触怒了如今这个起怒无常的他,只得服软道,“我身子不好,一定要等我姐姐给药来续命的。”
其实哪里是我要药,我不过是想,让姐姐与他瞧一瞧,为何他这性子比从前未失忆的时候还要让人惧怕三分。
他不说话,只是抿唇竖眉,沉默地紧紧看着我,我手足冰凉道,“我若是在半路上犯起病来,只怕更不得好,况我这病的药方向来是姐姐与我开的,换了别的大夫,也指望不上。”
“我陆家制药数代,”他轻蔑一笑,“你还怕没得救?”
我噎住,无话可说,他又道,“况我记着,你就是体质弱些,何尝有过什么病?”
“在你我未在一起的时候……”我依旧不甘心,僵着与他说道,“我胡乱服顾一些药,误打误撞将我发色变回从前的青黑,却是对体内的元气伤得不轻。”
他眼皮未抬,“谁与你请的大夫。”
“淮宁臣……”
他蓦地一笑,话音中显出无数的咬牙切齿来,“那我刚才,还未好好谢谢他。”
我在旁边止不住轻声喘气,实在是受不得他这般狂傲,索性将心一横,将手轻轻搭在他腕上,正待开口说话,他似乎有些抗拒,欲将我一把挥开,却是回眸意识到是我,这才忍下。
我心有余悸,慢慢开口道,“二哥……”
“说。”
“我有一事求你……”
“何事。”
我压住一颗狂跳的心,将唾沫咽了咽,“对我可否好些,我、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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