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人将她先送回京,待女帝去抚恤,”陆景候面无神色直身了转回来,面向了众人道,“不知各位可知,方才这杯酒,是怎么回事?”
我伸手就要去端另一杯,他却是先我一步,将那另一杯完好无损的酒盏挑眉冷笑一声轻轻扬袖掷在了地上,一时间又是一阵刺鼻气味腾地而起,我怔怔地看了那一阵青烟嗤嗤直冒,不自觉便朝了白术看去。
她袖着手木然站着,置身事外的神态让人不好去亲近,我看了她半晌,希望她能转眸看一看我,却是无法。
我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陆景候的面容逐渐从席间众人转向了白术,我心中猛地一提,有些惧怕地将陆景候的手握住道,“你发现什么了?”
他眸间有光闪过,却不动声色淡淡道,“无事,想是林重恩的残党下手,不必管他。”
笙歌再起,丝弦声动,白术面上有一抹复杂的情绪闪过,虽是极快,却也被我所见到。
这合卺酒又被重新端了上来,陆景候抿唇端了一杯,自己浅饮一口后才递给我,那杯酒防止我手中似有火焰灼烧一般,我见他神色不变,不禁脱口有些后怕道,“你太大意,若是这酒也是有毒,那又该如何。”
他垂眉无所谓一笑,仰面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却是不与我说话了。
我有些语塞,不知他是不是怀疑起我与白术联手投毒的事情,他饮完酒后只是瞧着我手里,我叹了一口气,也仰面饮尽了。
各席爆发出一阵喝彩叫好声,我从未喝过这女儿红的喜酒,甫一入喉只觉热辣难忍,眼泪都要激荡出来,陆景候将我犹在微颤的身子轻轻一扶,身边立即有丫鬟过来将我搀着了。
他扬声道,“将少夫人送到新房,一切就简而行罢。”
白术正欲将母亲扶回席间,听了他这话霍地便道,“我妹妹此生也不过只有这一次婚事,为何要从简来委屈她?”
陆景候眉头一挑就要回眸去看她,我额心跳个不停,伸手便抱住了他欲回身的腰,低声道,“你若现在有时间,便亲自送我回去罢。”
他身形一顿,我低低叹了气道,“我想你了。”
之后自不必说,他未管白术在身后破口大骂,竟是当着众人的面将我横打抱起,挺身出得门去了。
我与他的新房走完了这条回廊便到,与上厅隔得很近,有两名侍婢在前面急步走了去开门,一直打点着的喜婆在后头低低笑了一声,道了声恭喜少爷,又说道,“民间有俗,待会要让少夫人吃饺子。”
我张了嘴欲说还不饿,却是陆景候斜了斜唇,“你下去准备,另外,我成亲之事不可传回陆家。”
直到许多年后,我回忆起那时的情形,还依旧觉得,他一身朱色广袖长袍与天边暮色斜阳映出来的彤云融在了一起,那双长久蛰伏寒冰的眉眼里竟是无端融融地漾出了无尽春水,几近要将我湮灭。
我还记得,他那时吻了我。
燃起的红烛与香炉冉冉而起的紫烟升腾吐息,衣带褪去,我相爱极久的人终于再不会与我分开了。
白术第二日与我说,投毒未成,我是有责任的。
我不知如何开口,讷讷看着镜子里眉眼含春的自己,总觉得怎样看都不像了。
“过会便要回京,你是打算跟定他了么?”
我默然想了半晌,抬眼看她道,“都成礼了,除了他,我也跟不了旁人了。”
“你不过依旧是心念未定,还拿成礼不成礼这件事来推脱,”她从镜子里与我对望着,“不过昨日事情失败了,我也不好再下手,既是你还是放不下,先前的都不过是在与我戏言,那便算了罢。
她转身要走,我觉得她神色有股子决绝之意,猛地回身去拉住她道,“昨日我并不知情,母亲与你缘何被陆景候请到了上厅之中,后来我见你并没有反对,我便以为……”
“我当时只是在想如何给他投毒,毕竟这样好的机会是不多的,”白术低头俯视我,眸光里全是冰冷,“不过陆景候既然不是反贼,与朝廷平叛我也不好对他如何了,苏苏,你安心做你的夫人,我与母亲去淮军找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白师父也会回京的,姐姐不若与我们一齐走,路上也有个照应,”我顿了顿,“我知道他是杀父仇人,可我还是狠不下心,姐姐,就算你恨他,我也不后悔嫁他了。只求你不要怨我,你觉得我可耻也好可恨也罢,我也终于是给阿留找了依靠了。”
她静静站了一会,似乎是拿我的话没有办法了,捏了眉心叹气道,“你是我妹妹,事到如今我也只有希望你更幸福,既是你无意再起杀戮,我也不再提这事了。”
我喜极一笑,正要谢她时门外跑来了一人,口里嚷嚷道,“少夫人,陛下派了京官来下旨,少爷请您与白姨母出去接旨哩!”
白术听不惯他江南话,将我拉了起来往外走,还道,“阿留小公子在哪,也寻他过来。”
“小少爷在少爷书房写字,今日少爷起了大早与他去说话,小少爷很是高兴哩,”他一面疾步走着与我们带路,一面不时回身与我们道,“少夫人快些,那传旨的大人似乎有些急。”
毕竟是女帝派来的,怠慢了也不好,白术知道我想法,拉起我便道,“走快些。”
待见到了所谓的传圣旨的京官大人,我额间的一滴冷汗才湿答答地流下来。
他站在一派已是跪伏的众人之间负手挺身,眉目萧索,遥遥地望了我来,“苏苏,你近来可好?”
我讷讷无言,白术抓住了我手往前走了几步,作了礼道,“淮大人有所不知,我苏苏妹妹,一时成了陆家的少夫人,日后还望淮大人以名分相称方才不负过往情分。”
我站在淮宁臣六步远的地方,生生见了他的面色从白成了惨白,一双朱唇更是抿得惨淡无血色。
腰间被一只手环上,陆景候从我身后低语道,“今日我起得早便未叫醒你,当时只想着阿留了,你可莫要怪我。”
淮宁臣也是习过武的,耳力自然非同一般,他默然了一会更是惨无人色,轻声开了口,只是这一开口,就再也未看过我一眼正脸,“传圣上口谕,陆军李军收归淮军,并作一路回京受封。另因乐易郡主德行有失不堪得此名号,又念御前女官苏木雪出身本自定国公府,且于战有功,封之长平郡主,陆景候依旧承郡马一职,待回京正式封赏。”
他一气说完,因着只是女帝口谕,没个黄帛圣旨当作见证,淮宁臣也未多逗留,临走时看了陆景候道,“望陆兄好好待他们。”
他如今都是称他为陆兄了,口中的他们,也自然指的是阿留与……与谁。
我自欺欺人地想,许是旁人罢,总归不会是我了。
他与我度过的一段时光太短,短至而今除却阿留,也找不出其他的回忆来。
一干人被小葛打发到军营里去了,陆景候托付白术替我收整行装,自己去了书房接阿留,白术望着他背影茫茫然看了一阵,直到他身形隐在了这府邸的树影之间,她缓缓张了嘴道,“果真是有缘分么,阿留从来不喜生人,昨日被陆景候抱着也竟是不吵不闹的模样。”
我与她并肩站了一会,叹了气道,“咱们去给母亲收拾一下东西,过会就该走了。”
白术与我缓步走着,至半路时她又出言道,“将母亲安置在我若仙斋吧。”我诧异抬眼去看她,她面容似悲似喜,如出岫之云渐渐隐去了神色,“我与母亲十多年未见了,让我与她多待些时日,你先在陆府好好学习如何相夫教子,等我孩子要出世的时候再送母亲过去。”
我点点头,轻声与她笑了笑,“都依你。”
那时秋意正好,高阳晴空,我守着失而复得的亲人,仿似满怀欣喜得有一个轮回那样长。
回了上京便是入陆宅,我虽又多了一个郡主的身份,也未受多大影响,陆景候依旧被人唤作公子少爷,不过我的称呼便从以前的苏姑娘苏大人换作了少夫人了。
偶尔会有京城里土生土长新来进府的丫鬟将我唤作夫人,又立即被江南的旧人纠正过来,我自然理应成了唯一的少夫人。
陆景候深居简出,似乎忘了他还要造反一事,成日只是教阿留习字题诗,或是带我出去街头巷尾四处走动,并未与从前的部下有过多的来往。
自我那时回京进宫一次后,女帝便收了我出入宫门的牌子,教我住在陆府里,淑玉宫也另外安排其他宫人住了,王喜倒是落了一次泪,说我真真是长成了大人,成了相夫教子的郡主了。
我知他是在为我高兴,我也为我自己高兴着,等了陆景候那样久,他终于是与我在一起再不会分开了。
只是有时候在独处之时,我总会觉得,陆景候对我有些平静,似乎正常,也似乎很不正常,这平静之下,或是隐藏了某些暗流,等着时机一到,便会汹涌而出澎湃击溃天下。
喜欢一只郡马出房来请大家收藏:(321553.xyz)一只郡马出房来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