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跟随着师兄弟们一起上的山,可杨玉卿和沈菱却是自愿留在半山挡住雾陵府的追兵的。他们此番自荐不仅仅是因为杨玉卿擅长阵法,更是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昔日的养子。
最初知道杨泯墨知晓自己身世,与灵家人结为亲家之时,他们两个确实是愤怒的,颇有种亲手养大了一只白眼狼的感觉,可自从从青巫回去后,他们又觉得,灵玎他们当日所言其实也有道理。
就算换成他们,在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后,也是无法与杀父弑母的仇人继续生活下去的。
只可惜,理解归理解,身为杀了人家父母的一方,杨玉卿和沈菱对杨泯墨的离开还是心存芥蒂,虽说现在也没了当时那股子想要亲手了解了杨泯墨的冲动,可也并不怎么想见到那个养子。
“玉卿,你说等会见到墨儿,我们可要跟他说说话?”布置完了阵法,沈菱随着杨玉卿一起往山顶上走去,她不止表情,就连声音里都满含迟疑。
最初的时候,她选择了抱养言墨,其实仅仅只是因为愧疚。
在她心里面,一直守着一个自认无人知道的秘密,那便是她此时的身份地位,全都是偷来的。
当初她还只是一个没人要的可怜孩子,却在遇见江溪的时候起了贪念歹念。
同样是被人抱养的孩子,江溪的养父母对她极好,可沈菱的养父母说是将她当童养媳,可实际上却将她当牲口一般养着,让她做着最累的活,吃着最少的粮,就连衣服破了都得自己缝补。
若是没遇见江溪,若是没有了双方那悬殊的对比,沈菱这辈子大概也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可是偏偏江溪一家子搬到了他们附近,强烈的对比勾起了沈菱的不甘,也勾起了她心中的恨。
凭什么!都是抱养来的孩子,对方过得像个*,而自己却需要苦苦挣扎过活?
怨念扎下了根,可若是没有机缘,大抵也就是自怨自艾的一生,可偏偏,就在那时,沈秋出现了。
沈菱知道,沈秋是不会记住自己的,可那时的沈菱,却记住了那个随手救人的仙长,也记住了仙长所说的长命锁。
凭什么都是抱养的孩子,自己命如尘埃卑贱至极,可对方不仅被养父母娇养着,还有个仙长兄长苦苦寻找?!
嫉妒,在那一瞬间烧毁了她的理智,促使她将江溪约到了河边,夺了她常年佩戴的长命锁,又将她推入了河中,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水中挣扎着,被汹涌的河水推向了远方,直至再也看不见。
她还记得,那时的自己,心跳得极快,她甚至都没考虑过被戳破谎言的后果,在确认了江溪已经随着河水远去之后,她将长命锁往脖子上一挂,便跑向了城中,企图找到沈秋认亲。
却没想到,沈秋竟然已经离开了。
沈秋离开了,江溪又已经被自己推下了河,那时的沈菱彻底呆了,直到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即将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只要一回家,她手中的长命锁便藏不住,而且她约江溪出来之时也被人撞见了,到时候长命锁在自己手里,江溪却不见了,那自己杀人的事便再也瞒不住了。
无论何时想起,沈菱始终都觉得,那是她这辈子最大胆的一次!
在求生欲的支配下,从未离过家的她,竟也能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甚至连一套换洗的衣物都没拿,就这么带着长命锁,往长青城云隐峰而去。
那一路,全是凭着一股信念,沈菱最后竟也真的找到了清陵宗,见到了沈秋,更是被他认了下来。
接下去的生活对她来说简直像是在做梦,质地极好的衣物,各种美味的饭食,舒适整洁的屋子,以及各种修炼功法和法宝。
刚开始时她过得小心翼翼,不仅是因为这等仙家生活给了她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更是因为她一直都担心着会被沈秋看出自己说谎了。
不过,这一切的提心吊胆,也在一次与沈秋的独处后消失殆尽了。
那次的事她其实也记不大清,只记得自己被沈秋喊去房中吃饭喝酒,最后似乎是醉倒了,等她醒来之时已经回了自己的房间,而沈秋对她也更好了。
他不仅带着她却认了各峰的人,还求他师父收了她为徒。平安顺遂处处受人敬重的生活就这样悄然到来,若是江溪没有出现,沈菱大概已经忘了这样的生活,其实是她偷来的。
可偏偏,江溪就是出现了,还是以言氏一族族长夫人的身份,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在认出她的一瞬间,沈菱是害怕的。她怕江溪会抢走她现在的兄长、身份、地位甚至是丈夫!
而在害怕过后,涌现出来的便是森森杀意。
就算她才是真正的沈菱又如何!反正只要她死了,这件事便不会再有人知道!而恰好,她现在还是言家的人,这简直便是天意让她沈菱再杀她一次!
那次追杀十分的顺利,在其他人的不断追击之下,沈菱终于找到了机会,与什么都不知道的杨玉卿一起拦截到了重伤的言羿和江溪,成功地将佩剑刺穿了江溪的心脏!
那明明是应该令她高兴的一刻,可在对上江溪临死前的目光时,沈菱整个人都愣住了,只因江溪那时看她的目光,分明是认出了她来!
她是记得自己的,可是她却没有将这事说破!
自己害了她,抢了她的身份地位甚至是兄长,现在还追杀她,可她却在认出自己后什么都没说,甚至还默默地替自己守住了这个秘密!
意识到这一点,沈菱心中愧疚感疯狂地涌现出来,也就是在这时,她注意到了江溪一直护在怀里的言墨。
她还记得,那时的似乎是刚睡醒,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在看到沈菱的一瞬间还对着她笑了,可下一刻,在转向了江溪之时便啼哭了起来。
鬼使神差的,在杨玉卿想要斩草除根之时,沈菱出手拦下了他,说服他留下了这个孩子,就这么半是真心宠爱,半是有心养废他地将他养大了。
她没想过杨泯墨会有知道真相的一天,毕竟知道的人,其实都已经死了,可偏偏上天仿佛给她开了个玩笑,就这么让杨泯墨知道了真相,还娶了灵家人。
或许,等会见了面,墨儿也不见得会认我这个娘吧。沈菱幽幽一叹,心中浮现出这个想法,只觉得心里顿时更乱了。
杨玉卿见沈菱一句话问完便是一叹,心里也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他有心想要安慰两句,可话到嘴边,自己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虽说在最初之时,他确实并不怎么赞成将言墨改名换姓当成自己亲生儿子来养,甚至很多时候他都觉得杨泯墨身体里流着言家人的人,天生就是顽劣不堪,行事肆无忌惮,可说到底,这个儿子,也是他教养了十多年的儿子啊。
对于杨泯墨,杨玉卿其实是矛盾的。他既希望杨泯墨能好好修炼,对外谈论到杨泯墨时,他也面上有光。可同时他又怕将来的某一天,杨泯墨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会杀上清陵宗,那么现在他的修为越高,日后便越难对付。
教与不教,好与不好,杨玉卿就这么在纠结中,一边放任沈菱纵容着他玩乐,一边又唉声叹气恨铁不成钢。
不过,到了今时今日,他反而有些庆幸了,庆幸当时的自己犹豫不决,因此杨泯墨的修为才不算太高,对于阵法更是只学了个点皮毛。
可是,在庆幸自得之后,他又是幽幽一叹,心中颇不是滋味。
“总之,他现在已经不是我们儿子了,我们就当......从来没养过儿子吧。”杨玉卿低眉掩盖住了自己眼中的复杂神色,口中说出的话虽轻,可其中蕴含的决心却极为坚定。
追回已是不可能的了,有杀父弑母的仇摆在那儿,想来杨泯墨是不可能跟他们回清陵宗,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当一个普通弟子的,既然如此,那就只有抛开过去,彻彻底底地将他当言氏传人来对待了。
杨玉卿的意思,沈菱其实也懂,只是仍有些不甘罢了,直到此刻听到杨玉卿这么一说,她才又是一叹,颇为无奈地认了这个事实,只是心情却是好不起来了。
夫妻二人便这么满怀心事地走过了山道,一脚踏上了山顶,然后便被那惨烈的战况给惊到了。
“怎么回事?!”杨玉卿惊呼出声,目光扫过了站在满地人堆中的墨云瑶,落到了唯二站着的另一人——沈秋身上,下一秒,他便看到沈秋刺出了那一剑。
锋利的青狐剑轻轻松松地刺穿了江仲存的嘴,又被沈秋随手一拔,再次刺向了江仲存的胸口!
杨玉卿和沈菱瞳孔猛地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一幕,整个人彻底懵了。
不是说好先行上山救人吗?为什么会是沈秋在残杀同门?!!
“来得可真慢啊。”沈秋的声音宛若叹息,杨玉卿和沈菱闻声目光上移,便看见那个白发红眸的男子,对着自己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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