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金竹坚韧无比,刀剑难摧,唯有青衣侯用来纂刻的刀笔才能在上面留下痕迹,徐宁果然要寻刀笔,那么……
重开宴眼神冷冽,“告辞。”随后一闪身冲入殿宇内,梅粮新看着他鬼魅的身法一脸愕然,这人刚才不是还在疯狂吐血?他是永远不会倒下的么?
池秋娘低低的咳嗽了几声,“他很辛苦……几年如一日的辛苦……”她昂起头长舒一口气,“他现在不倒下,不示弱,是因为他还坚持着,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坚持不下去了……会是什么样子。”
对于一个厉鬼来说,真正的放弃,那就是魂飞魄散。
“余少侠。”黑衣在书架间飘荡,这宏伟的殿宇中沉寂的是漫漫历史长诗,由破金竹制成的书简被他拖在地上发出难听的声音,就像死神拖着他的镰刀。
不远处有人朗声应道,“青衣侯,我原以为你会理解我的。”那声音飘忽几下,已换了好几个位置,“你也有失去的东西,如果有一天有机会能让你的眼睛重新看见东西,你就真的不会心动么?”
“不会。”重开宴冷声,“那是我咎由自取。”他抬起手来,“话说在前头,我并不是很在意把这里砸得乱七八糟,毕竟你们这个武林的故事和我没什么关系,不过要是导致某卷有关徐莺莺的书卷被毁,那可不关我的事了。”
徐宁气息一滞,“你会么?”
重开宴冷笑一声,“怎么,最近总有人觉得我是好人,思夜想没告诉你么?”他霍然出手,三丈之卷笔直射出,正中徐宁藏身之处,“我这身武功是怎么来的!”
一阵木架倒塌声,徐宁惊呼一声后背靠在了墙上,那三丈之卷平直展开,笔直的悬浮在他眼前一寸处,花城之战时重开宴对敌之法他有所耳闻,这一下若是切到他身上,三个徐宁也遭不住。
“把东西放下。”那要命的黑色身影一步步的走过来,“也许你曾经想过,若那一天是你亲自来偷我的衣服,是不是会比徐静更有机会成功,那么,你看到后果了。”
重开宴的内力深厚而诡异,在接近的过程中,靠近徐宁一侧的书简一直是笔直的,而重开宴手中的书简却一点一点的卷起。
徐宁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手中的东西,忽然啪的一声,一个东西斩击在破金竹上,竟然在平整的竹面上刻出一道深深地划痕。
刀笔!
重开宴扬手收卷,另一只手握着同样的刀笔当的一声抵在徐宁手中的刀笔上,猛地将他抵回墙上。他异色的眸子连连流转过数种情绪。“听到徐静是你妹妹,你真的毫无感觉?”
徐宁咧嘴一笑,“现在谁是谁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轰的又是一声爆炸,大地剧烈晃动,屋顶震落片片碎屑,两人几乎没站稳脚跟,徐宁矮身一肘撞在重开宴侧腹,重开宴向侧避闪,忽然脸色一变,“小心!”
一根房梁从他头顶笔直掉落,徐宁提起轻功想要躲开,却发现这房子屋顶虽高,可书架也是高耸笔直,难以在短时间内翻越,向后撤一步,后腰却撞上了另一个倒塌的书架,徐宁向后跌倒满脸无措,忽而有一只手揪住了他的后衣领将他拖了起来。
徐宁一咬牙,回手一刀扎向他腹部,重开宴握刀格挡,两人一边交手一边拉扯着逃跑。徐宁不可能有机会在书库中埋下**,外面一定有人在投掷**,他们要将这一切炸个粉碎!然后在废墟上寻找他们想要的东西。
“思夜想根本没想过让你活着把东西送出来。”重开宴道,“这一炸,所有的卷宗付之一炬,你不是还想为徐莺莺正名么?”
“正名?如何正名?何人会信我?”徐宁笑得癫狂,“无需正名,我要把她复活,然后带着她离开这个武林,永远都不回来!”
重开宴皱眉,“你……”
一团**正落在他们面前一丈处,两人脸色一变,齐齐抬腿将近旁一个沉重的书架踢翻过去,重开宴携着徐宁施展“轻雪”,转瞬已离开**数丈远,徐宁挣脱他的手臂想要往屋外跑,重开宴一把把他扯回来摔在地上,一声巨响,木屑飞溅,徐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人摔倒在他身上。
“你……你……”他用手肘抵着地向后挪动,惊恐的看着从那人身上流出的血,“你……救我做什么……我已经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了……我帮思夜想做了多少坏事你知道么……我已经没救了……你为什么……”他翻过身来手脚并用的爬着想逃离这里,啪的一声,他的脚踝被人一把扣住,重开宴撑起身子,“咳咳……你……”
呼的一声,殿宇的周围燃起了大火,喊杀声四起,重开宴一把提起徐宁将他扔了出去,徐宁撞开纸窗跌出很远,爬起来后满脸茫然,“重开宴?”周遭围满了北辰殿弟子,看到他忽然飞出来都是一愣,徐宁咬了咬牙掠上墙头,背后响起一声呼唤,“哥哥?”
他愕然回头,只见那十六岁的少女依旧穿着蓝衣,正站在另一处墙下仰头看他,见他平安无事,她露出了微笑,“太好了,哥哥……我最终还是没有辜负娘的……”
轰。
徐宁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蓝衣的身影一点点飞远。
扑通一声,她摔落在地,就如一块破布般,沾满灰尘。
“徐静?”他迟疑了下,唤了一声,“徐……”
血不断的向外蔓延,她垂落在地的手指弹动了几下,“哥哥,我没有恨过你……我是真的……不想报仇……骂我罢,是我没有出息……”她脱口吐出一口血,微笑的脸颊贴着满是沙砾的地面,“收手吧哥哥,我不想再害任何一个好人了。”
好人……么?
“哥哥……”她似是想要抬起手来,然而剧烈的喘息了几声,就再无动静,那往日灵动的眸子永久的沉寂下去。
这一次,没有人来救她,她也,没有再求救。
徐宁的身子微微发抖,“徐静。”她没有反应,他的抖动更剧烈了,“妹妹……”泪水顺颊而下。
他原以为他不会再为师父以外的原因哭了。
那是他的家人。
他曾经被一把火烧尽的家人。
如今他引狼入室,在他人的山头放了一把大火。再次目睹亲人死在自己面前,这也许正印证了某种报应吧。
无声的落泪变为了啜泣,许多人发现了墙上哭泣的少年,他用力攥紧手中的刀笔,白色的身影如一只燕子掠向远处的楼宇,背影如此单薄,终究是孤雁难飞。
火,还在燃烧。
也许是因为敌人被杀干净,也许是因为徐宁已经得手,喊杀声渐渐小了,所有人开始投入到救火的行列。
火,已经烧得太大。
重开宴仍在燃烧的屋子里。
他的手指拂过那些陈旧的卷宗,眸光静如止水,屋内烟熏火燎,他只是定定的屏住呼吸,一本一本查阅十年前的书籍。
前代青衣侯,十年前,薛家庄……他移动的指腹一顿,在这里。
细细阅读了几行之后,他眸光一凝:
火起于山下,山庄之内,杀人满地,新月之下,血流漂杵,可谓惨烈。
余入庄之时,火已熄灭,彼执长剑,立于荒地,怀抱小儿,怅然满面。
长夜辽阔,有玉笛飞声,青衫长立,翩翩如仙,陌生音容,不辨面貌。
薛家庄于一夜之后不复存在,暂别徐女侠,余自归去……
青衫?玉笛?花城那一夜他也听到了笛声。重开宴凝神屏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眼睛很痛,那是被火烟熏燎的,他将那卷卷宗塞入怀中,闭上眼睛向出口走去,忽然后退一步,一根着火的横梁落了下来,火星溅落,书卷竹简都是易燃之物,轰的一声扬起一大片火海,炙热的火浪吹得他衣摆振动,重开宴立于火中,嘴角溢血,冷漠的脸上仍不动声色。
纸张竹简燃烧的噼啪声不绝于耳,苍白的脸隐没于起起落落的火舌中,生死之际,他心中究竟是何种想法,没有人知道。
腕上的玉茧熄灭了。
“开宴。”屋外有人叫他的名字,重开宴屏住呼吸不声不响,哐的一声巨响,一道银光一击斩破门板,随后砰砰两声,两个燃烧的书架被踢飞出去,乒呤哐啷的碎成了一地木条,重开宴闭目不动,忽然双腿离地,他被人横抱而起。
救人者的衣服是棉质的,极柔软也极易燃,他穿火而入衣服却毫发无伤,显然内力极其深厚。
来救他的人自然是江浸月。
江浸月抱着他奔出书库,刚跑出几米,身后这座单层的建筑轰然倒塌,如暴风般的扬尘中射出几个黑点,重开宴霍然挣脱怀抱绕到他后背,一声闷哼,江浸月回身接住他倒下的身影,“你……”
重开宴微微一动,受坍塌冲势打在他后背的木条掉落下去,黑色的衣袍褴褛得不成样子,后心破了数个大洞,露出里面一件丝绸般的白衣。
那是苗人皇妃赠予他的水厄甲。
水厄甲坚韧无匹,但毕竟无法完全化解冲击力,重开宴双手扶着江浸月的手臂,呃的吐出一口血。江浸月踌躇了下,轻轻将他抱住,抬手顺了顺他的后背,“这一次……我应该没有迟到吧。”
“江浸月。”怀里的人身子一僵,闷闷出声。
“嗯?”他柔声道。
重开宴一把打开他的手,脸色阴沉,江浸月知道他一贯不愿示弱,微微一笑,“开宴,我知道与思夜想合谋的人是谁了。”
“谁?”
“‘玉笛飞声’,叶青阳。”
重开宴眼珠游移一周,随即一凝,“武当叛徒?”
“是,他与肖道长是同届,十年前不知为何打伤武当掌门叛出武当,一路逃跑进入了江南。”
“你怎么遇上他的?”
“他们在山下放火,楚骊歌……”江浸月一顿,重开宴抿紧了唇线,“楚骊歌怎么了?”
“楚骊歌重伤。”江浸月低下头去,“我还是来晚了,抱歉,他很可能……无法再用刀了。”
重开宴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下,“是我的错。”
“……”江浸月朝他苍白的笑笑,重开宴冷冷的看着他,“但我还没有收手的准备。”
“我知道。”江浸月又复微笑,“不起来么?”重开宴仍保持着扶住他手臂的动作,闻言表情一僵,江浸月脸色微舒,“不想被别人看见你这副样子,就把手搭在我肩上。”重开宴依言伸手,江浸月扶住他后背,带着他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蓝衣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那是姑苏,“公子……”
重开宴道,“外面情况如何?”
姑苏表情古怪,张合了数下嘴,仍是什么都没说,脚步声四起,跟随姑苏进来的还有狄花秋、白霓裳、言前、以及江水寒。
重开宴目光下移:江水寒脸色铁青,他怀里横抱着一个削瘦的身影。
那是徐静,已经死去的……徐静。
她死的时候仍是一个人。
重开宴轻轻推开江浸月,江浸月伸手想去拉他,被他一掌打开,那年轻的刀笔之吏缓缓向前走去,他唇上脖颈上衣领上染满了鲜血,俊秀的脸庞映着未熄灭的火光,犹如地狱的厉鬼。
“她怎么……还是死了呢?”他笑了笑,单手按心,突然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痛苦。
他接连两次拼死救她,可她怎么还是死了呢?
难道说这个世上真的有命运这种东西,任人如何挣扎,终是无法逃脱这条洪流。
他是写史之人,亦是史中之人,千百年来,没有人可以只身挡住历史的车轮,每一个尝试这样做的人,最终都被碾得粉碎。
走到狄花秋身前,他双手猛地探出,用力揪住了狄花秋的衣襟,狄花秋冷冷的看着他。重开宴神色狰狞的看了他片刻,倏地松了手,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他在哪里?”
“跑了。”
重开宴脸上已毫无血色:“我,我去带他回来。”
狄花秋看了他很久,“你可以恨我,也可以恨北辰殿。”这么多人一起出动,却连一个柔弱的女孩都无法保护住。
重开宴一把将他推开,哈哈大笑,姑苏担忧的看着他,他忽然收住笑声,“我只恨我明明知道所有的事,却没能阻止它发生。”他从怀里掏出记载着薛家庄之事的卷宗,一把砸在狄花秋身上,“把这件事洗干净。”他毫不掩饰眼中的讥讽,“这是你们北辰殿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
狄花秋沉默不语,重开宴踉踉跄跄的朝院外走去,江浸月快步走到他背后一指点中穴道,将瘫软的人抱了起来,随后朝周围的人点了点头,掠出了一片混乱的内殿。
“此事暂告一段落。”梅粮新缓步走了出来,“刀笔被夺走,又让思夜想得手一次。”
白霓裳提手施礼,“殿主,抓到的那些死士该怎么办?”
“试着问问看吧,不过不要报太大希望,思夜想派出的人,很少有口风不紧的。”梅粮新顿了一下,转头看向言前,言前别过头去,梅粮新哼了一声,“恐怕你的叛变也在思夜想的计划之中。”言前脸色一僵。
“那么,剩下的事由狄殿守定夺吧。”
狄花秋早已猜到他会撂担子,“你要走了?”
梅粮新“啊哈”一声,“走到哪儿去?”
“池姑娘不送回江家么?”
梅粮新双手抱臂,“我的殿守啊,你们殿主是那种会让到嘴的鸭子飞走的人么?”
“恕我直言,殿主,您已经让鸭子飞了很多次了。”
梅粮新尴尬的咳嗽一声,“总之,剩下的事你们处理,你们处理就好哈。”他衣袖一摆,赶紧转身离去。
狄花秋冷冷的看着,“言前辙本是北辰殿弟子,出了如此事故按理应废去武功逐出师门,但他毕竟挂有‘言前’之名,还是交由青衣侯处置吧。”
白霓裳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她又道,“迦楼山虽是魔教,但十几年来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狄殿守不会因为修炼功法而对人有何偏见吧?要知道我们四位殿守也本不是北辰殿弟子。”
狄花秋看了她一眼,“他只要是青衣侯,修炼什么功法和我有什么关系?”白霓裳淡淡一笑。
江水寒抱着徐静的尸体立在一边,清秀的脸庞再无往日的锐气,他静静的听着周围人的交谈,抬起头来长叹一口气,这一叹叹去的,是曾经的孟浪,也是曾经的天真无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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