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马车停靠在路边,邗渊留下看东西,龙又与重开宴前往寻找最近的旅店。
“店家,店家?有人在么?”龙又敲了几下门,后退几步仰头望去,现下还未入夜,旅店却门窗紧闭无人应答,这是什么道理?
“屋里有人。”重开宴抱着韩也立在一旁,“只是不肯开门。”他身上披了件白色的披风。他自己当然不会带衣服,那是龙又的衣服,穿在身上那叫一个金碧辉煌。
“哼哼,那少爷只好用钱砸开这扇门了。”龙又拿出一锭银子掂量几下,想学重开宴飞掷铜钱那样将银锭扔出去,就在他做足了样子准备出手时,吱呀一声门开了,他手一滑,那银锭当头砸中开门之人,那人两眼一翻,砰的栽倒在地。
“杀人啦!杀人啦!”门后顿时如炸开锅一般,“山贼杀人了!”
“他们不是几天前才收过银子么?怎么又来了?”
“啊呀我的二溜啊,多好的伙计,这群杀千刀的!”
“嘘嘘,小点声,他们还在外面呢!”
龙又嘴角抽搐,地上这人根本没死,甚至连昏迷都没有好么?他用脚尖踢了踢那个人,“喂,起来了,谁家山贼这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那人大叫一声爬起来,捂着被砸红的脑门惊犹未定的看着他,“你,你们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什么我们他们,你在说谁?大白天的关什么门?你这店到底住不住人?能不能让人进去歇歇脚?没看到我旁边这位孩子妈还等着喂孩子啊——!!!”
重开宴不动声色的收回踩在他脚趾上的脚,“你在啰嗦什么?”如果江浸月在这里一定会微笑着说“不用害怕,我等不是歹人”之类的话,而重开宴却是一脚踹掉大门走了进去。龙又看得瞠目结舌。
屋里不过男女老少四人,手中紧握算盘当做防身武器的俨然是这家店的店主。
“老先生,你们这是在干嘛?这洛州梅花山是天子脚下,怎会有山贼肆虐?”龙又又拿出一锭银子,端端正正的放在他的算盘上,“别那么紧张,我们一不劫色而不劫财,你好好说话,银子这种东西少爷大大的有。”
“这,我……”白花花的银子假不了,那店家瞬间顺服的像只兔子,“两位请进,请进。”他仿佛没看到这两人早已自说自话走进来了一般,“两位请坐,两位有所不知,这梅花山脚下另有变故啊。”
龙又大咧咧的坐下,重开宴抱着韩也站在一旁,斜了一眼四人中厨娘打扮的人,那店家十分有眼力见,“梅英,去准备米汤,再烧几个小菜。”
龙又眼珠一转,“小菜就不用了,我们自己带了干粮,只是需要一间住处。”
重开宴道,“两间。”
“没问题没问题,阿烟,去把楼上那两间房清出来。”那穿着碎花裙的小女孩歪头站了很久,突然转过身噔噔噔跑上了楼。
“两位别在意,那孩子脑子有点问题。”
“好了,现在来说说梅花山的事吧。”龙又大马金刀的坐着,折扇一开,上面的印花金光闪闪,“山贼是怎么回事?”
那店家怯生生的问,“不知两位是……”龙又一拍桌子,“现在是少爷在问问题,怎么,你倒想探查我们的身份了?”
“不不不,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这回事。”那店家连连摆手,“是这样的,看两位像是江湖人士,应该知道不久前江南花城的那件事吧?”
龙又下意识瞅了眼重开宴,后者不为所动,他轻咳一声,“知道啊,怎么了?”
“犯下花城之案的只是那群流寇中的一部分。”那店家左右张望了一番,压低声音,“他们真正的大本营在江北,花城的事一出,官家要围剿他们,但官家还不知道,这群流寇在几年前就从江北偷偷转移到洛州梅花山下了。”
“他们一直这么猖狂?”
“两位从外地来,大概还没听说洛州春旱、秋收无成的事吧,像我们这种边远的地方都闹灾荒了,他们山贼呢,倒是不缺粮食。”店家一脸痛苦,“我们定时交‘税钱’可不是为了买点粮食么。”
“原来是这样。”
米汤已经送了过来,那是一碗稀稀拉拉的小米粥,重开宴坐在桌边拿起勺子尝了一口,韩也昂着头像只金鱼一样张合嘴巴,重开宴低头瞅了他很久,舀了一勺喂进他嘴里。
这简直是大灰狼在照顾小白兔……龙又撇了撇嘴,“嘛,我们只住一晚,绝对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他又掏出一锭银子,在店家眼前一晃,店家的眼珠像是被吸在上面一般跟着移动,“只是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店家。”
“公,公子请讲!”
龙又忽然一震手腕,那锭银子倏地射了出去,店家啊呀一声举起算盘去挡,银子卡入算盘边缘半分,龙又微微一笑,“我只是想说,店家这个算盘太旧了,拿着钱去镇上买个新的吧。”
那店家好半天才从算盘后面看他一眼,唯唯诺诺的点头,显然吓得不轻。
龙又收起折扇,扇尖抵唇站了起来,“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先上楼了。”店家连连哈腰,重开宴刚喂完最后一勺米汤,抱着韩也先上了楼。
推开房门,重开宴顿了一下,那个叫做“阿烟”的女孩还在整理床铺,他抱着孩子用手肘关上了门,跟着他上来的龙又一脸茫然的看到房门在自己面前关闭。
重开宴走到女孩身旁,女孩还在专心致志的铺床,没有跟他打招呼,也没有看他一眼,她眼里只有那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床单。
重开宴看了片刻,女孩换好床单开始铺被子,这一系列动作常人只需要几秒钟,她却重复整理了好多遍,他忽然开口,“你是在紧张?”
女孩充耳不闻,铺好被子后转过身准备离开,她始终斜歪着头一脸痴傻,视线一点都没有飘到重开宴身上,重开宴一手抱着韩也,一手在她身前一拦一推,女孩一下子倒在被她反复捋平的床铺上,缀满碎花的裙摆飘扬得很高。
龙又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重开宴一腿跪在那女孩曲起的两腿之间,向前倾身俯下头,他吓得大叫一声,“你在干嘛?”
女孩看到他进来,嘿嘿的笑了一下,接着继续茫然的看着重开宴,重开宴直起身来,手在皱乱的被褥下摸了一把,“把她给我扔出去。”他抱着韩也转身就走,“这床脏得不可理喻。”
“什么?到底什么情况?我告诉你啊我可不是江浸月,我最讨厌猜别人的意思。”龙又将那女孩拉了起来,“好了快下楼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女孩像设定好的木偶一样,咔吧咔吧迈开步子往门外走去,龙又呆了一下,出门走进隔壁的房间,重开宴已经在那间房子的桌边坐下,单手支额闭着眼睛。
“你干嘛?那小姑娘才十三四岁吧?难道……”龙又也不是傻子,“她有问题?”
重开宴闭目不动,“无双山庄的无双公子天资聪慧,怎会连这点都看不出。”
“别,我娘说了,有的人上一刻还在捧你下一刻就把你摔地上了。”龙又翻了个白眼,“重公子可是勘破青皎坡大案的人,我等萤火之光怎敢与日月争辉?”
重开宴不为所动,“说。”
龙又打了个抖,“好嘛。”他道,“裙摆。”
“嗯?”
“若真是傻子,怎会因为怕走光而压下裙摆?”
“还有呢?”
“小的装傻子,老的也装傻子,那老头分明是个练家子,只是通过某种手段隐藏了内力。”龙又哼了一声,“我一银子过去,他居然横着算盘来挡,这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算盘的侧边比较厚实,更能挡住攻击,可是哪个普通人第一反应不是竖着挡?竖起来遮挡的面积更大,更让人安心啊。”他打开折扇轻轻一摇,“为什么他会觉得我的暗器攻击很危险呢?说不定……嘿,说不定是听说了某个用‘钱’当暗器的名人。”他一挑眉,“少爷跟你完全不像吧?”
“谁知道呢。”
“少爷的性格比你好一百倍!心肠比你好一千倍!长得比你帅一万倍!”
重开宴笑着一弯眉,朝他勾了勾手指,龙又一呆,怯怯的凑过头去,重开宴低声道,“给我出去。”
“哦!”龙又抬起头来咬牙切齿,“要是半夜出事可别怪少爷不救你。”
“我像是需要人救的样子么?”
“行,好,你说的啊,告辞,不用送了。”龙又拂袖离去,一把摔上了门。
重开宴呵了一声,“莫名其妙的大少爷,不在家享福来掺和这档子事,若他老娘不是十三辙谁管他死活。”
韩也一脸义愤填膺的挥舞着小拳头,十分肯定他的话。
入夜。
偌大的一间旅店只有几点灯火,门外的脚步声走到第十五步,停在了他的房前。
笃笃,那人敲响了门。“公子,需要添茶么?”
重开宴和衣平躺在床不做声,白天的披风随意的搭在椅背上,韩也趴在床上扯着他的袖子玩,门外的人顿了片刻正欲离去,重开宴道,“门没锁。”
吱呀一声,那人推门而入,正是白天那四人之一的厨娘。
床上的人面若冰霜姿容俊逸,烛火摇曳下那张脸庞完美如冰塑,平躺的姿态似是全然无害,甚至……有一丝**惑之感。
那厨娘将茶壶搁下,走到床前站着,“阿烟不懂事,怕是得罪了公子,梅英代她赔不是了,还望公子看她孤苦可怜的份上不要放在心上。”
重开宴看着床幔漫不经心的说,“你如何赔不是?”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后,一片温热的肌肤贴上了他的手背,那厨娘半露上身低跪在床边,托起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胸脯,她年龄不过二十出头,身材姣好面带红晕,一副羞涩难堪之态足以引得大多数男人疯狂,“这样如何?”
重开宴显然不是大多数男人,所以他的手贴着光滑的肌肤上移,一把扼住了她的脖子,“就你也配?”
厨娘大睁的眼睛里登时蓄满了泪水,“是……是梅英唐突了,梅英不配,公子,不要……”
重开宴单肘支着身子侧坐起来,深渊般的眸子里是冷冷的笑意,他这一动作,衣袖上被压住的金色凤凰翅膀露了出来,“你很美,美到不适合扮厨娘。”他朝她脸上呵了口暖气,“这眼角的胭脂是‘忘魂川’特产,制作的花粉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这种胭脂千金难求,一个山野厨娘怎会用得上。”
那厨娘在他手中瑟瑟发抖,“是,是客人送的……”
“哦?”重开宴微微一笑,“这二十八间房中有十八具尸体,不知是其中哪一位送的?”
笃的一声,重开宴侧身一让,厨娘袖中的短刀砍在了床沿上,重开宴低笑一声,“你是觉得我一只手掐不死你么?”咯的一声,那厨娘美目圆睁,重开宴五根白玉般的手指直接刺破她的肌肤插进了喉咙里,一把掐断了气管,他一松手,那半裸着身体的美人颓然滑落在地。
龙又推门而入时就看到的这一幕。
“天呐我怎么总撞见这种情景,长针眼长针眼,这人谁啊?”
重开宴在床单上蹭了蹭手,满脸嫌恶,“十大金牌杀手之一,梅媚娘。”
“啥?”龙又单手掩面,“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认得那什么花粉胭脂的?”
“嗯……”重开宴翻身下床,“无双公子可以自己猜。”韩也被他一把捞到怀里。
“我可猜不出。”龙又哼了一声,“现在怎么办?”
“杀人。”重开宴冷冷道,“最好在半个时辰里解决,我要睡觉。”
龙又透过指头缝小心的瞥了一眼地上的死人,这位大少爷也忒毒辣,居然一爪……他脸色一变,重开宴没有动真气,这种程度是不用真气就能办到的么?他……他的手,究竟是什么做的?
重开宴抱着韩也走在无光的过道上。
他对这个武林所知甚少,能认出“忘魂川”只不过因为思夜想一贯用这种胭脂,而能认出梅媚娘……他瞥了一眼推开房门走出来的人,把先前从被子里摸出来的纸团丢了出去,“字很难看。”
“难看到一看就是我的字这才是关键。”那衣衫破烂的道士大把大把的甩着袖,“你还没死呢!”
“彼此彼此。”重开宴哼了一声,“武当龟息功名不虚传,他们怎么没给你补一刀,让你从假死变真死。”
“惭愧惭愧。”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追着叶青阳了。”重开宴道,“怪不得这几年武当门风越来越差,原来专出叛徒。”他身旁这位不修边幅的正是花城中遇到过的道士,名叫肖无言,与叶青阳是同一届武当弟子,也同样叛出了武当。
“惭愧惭愧。”
“所以那个孩子呢?”
“我让她躲起来啦。”肖无言道,“真是可怜,一夜之间整个旅店的人都死了,就剩她一个还得装疯卖傻被一群恶棍呼来喝去。”他一拍重开宴的肩膀,“现在知道江湖险恶不止一处了吧?你一个人跑出来的消息早就传遍大江南北了,我劝你换身衣服,穿着这身从一里外就能认出你来。”他说得正高兴,忽然一顿,松开搭在重开宴肩头的手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这这这,你的病好了?”这人不是忍受不了一点脏东西么?
重开宴转过头定定的看着他的手,肖无言感觉他的目光像是一把刀子,正在一片片削去他的皮肉,他吞咽了口口水,“我就知道还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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