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开宴把头转了回去,“一个在屋顶,一个在后院,你杀哪个?”
“无量天尊,贫道去后院。”肖无言赶紧开溜。
重开宴抱着韩也踢开一间房门,床上的尸体斜歪着身子趴倒下来,看上去还未腐烂,全身没有明显伤口,甚至没有血腥味,他打量了几眼,从窗口翻出去跃上屋顶。
咯。布鞋踩在屋瓦上发出一声轻响,那佝偻着身子的老者双手负后朝他望来,“今晚月色不错,公子也来看月亮?”
“‘毒公’西门进?”重开宴前进几步,“十大杀手已来其二,不知那位‘二溜’是什么人物。”
西门进阴恻恻的笑了一声,“‘玄铁牛’陆溜,那小子和我们不是一路的,不过目标都是杀你。”
“我很好奇,叶青阳想要我死是看我不顺眼,还是因为我动过他的女人。”重开宴嘴角一勾,“我猜是后者,只不过把那个女人当做自己的禁脔,这个想法实在不怎么明智。”
“雇主的想法做手下的不好猜测。”西门进背着手转过身子朝向他,“重公子,你可有百毒不侵的手段?”
重开宴摇了摇头,“我百毒俱侵。”
“那真可惜。”西门进提起一掌,那手掌上包裹着淡淡的紫气,不知是何种毒物,此刻他距离重开宴尚有两丈,凝聚的真气一下散开,那毒雾顺着微风扩散出很远,重开宴单手抱着韩也后退一步,另一只手拢向虚空,呼的一声袖风鼓动,在迎面裹来的毒雾中破出一片清明,三枚铜钱顺势射出,那在往日绝对不会落空的招式却突遇变故——三枚铜钱刚进入毒雾范围就向下坠去。西门进一手负后一手拂须,洋洋自得。
这不是毒,这是强酸!
呲的一声,飘扬的衣角沾上紫雾后瞬间发黑烧焦,重开宴身子一歪向侧倾倒,接触紫雾的瞬间衣袍震动,“铮”的一声如同弓弦响动,周围的雾气被无形的劲气切得支离破碎,他抱着韩也破雾而出,在屋顶上奔出一个半弧形后掠向西门进,西门进冷哼一声丢出一物,那物件在半空中炸开,一团黑云笼罩向黑衣褴褛的人,重开宴长袖垂地扫过,一排屋瓦被他掌力吸起,将空中的黑云抽成两截,那纷扬飘落的是无数马蜂般的毒虫。
西门进从袖中抽出一根短杖,抬手点向来人的门面,重开宴一头长发与衣袍被强酸腐蚀去了不少,裸露的皮肤上起了许多水泡,他眼中神色镇定自若,一个后空翻踢飞了西门进的手杖,落地后欺身膝撞向西门进心口,西门进另一只袖中甩出一条五彩长鞭,重开宴收腿撤身向侧闪开,长鞭在黑暗中打响,还未收回之时一只白皙的手掌已切中了西门进的咽喉。
西门进立在原地僵了片刻,直挺挺的向后倒去,头颅与肩膀呈一个极度扭曲的角度——重开宴一掌之下他颈骨粉碎。
“角弓”的气势收拢,重开宴低头看向怀中的韩也,雾气并未侵蚀到襁褓分毫,只是韩也被他一通动作晃得晕晕乎乎,索性埋起头来呼呼大睡。
后院传来打斗声,“玄铁牛”一听名号便知是蛮干之辈,应该正中那位武当高徒下怀。他抬起头来望了一眼皎洁的月色,单手负后站在风口上,脸上满是疲倦之色。果然,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后院的动静平息,有人掠上屋顶,“那位仁兄是你朋友?”
他扫了那人一眼,“我没有朋友。”
“原来是冤家。”龙又耸了耸肩,“看这种变态程度,又是万千世界出来的吧?”他撇了撇嘴,“你非要这么杵在这儿吓人?身上这些玩意儿不打算收拾一下?”
“我从不带药。”
“没了江大公子你算是自理无能了是吧?”
“你也可以走了,我一个人去帝都。”他冷冷道。
龙又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是十三辙你不让跟着,不是十三辙你也不让跟着,照你的意思只有江大公子配跟着你是么?不过现在你没得选,谁叫江大公子被你遣走了。少爷至少能给你一件衣服,一瓶药,你总不能靠意念疗伤吧。”他将金疮药的瓶子丢了过去,重开宴伸手接住,微风拂来,黑袍翻飞,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药瓶,忽然抬头朝龙又一笑。
“什……”龙又身子一麻,那家伙居然点了他穴道!
“回无双山庄去吧。”重开宴拍了拍他的头,“你是皇亲国戚,何必掺和江湖之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既然发花辙决计不再踏足武林,又怎会想看到自己的孩子替她涉险。”龙又瞪大了眼睛,他竟然知道他的想法?!
“你步入武林是出于好奇也好,想继承母亲的使命也罢,如今都已经够了,邗渊武功还行,阅历太浅,你光带着他一人再深入下去只会遇到越来越多的危险。”重开宴淡淡的看着他,“所以,回去吧。”
龙又看着他一身褴褛狼狈不堪的模样,忽然道,“这种话你对楚骊歌也说过,是不是?你……”他俨然明白了什么,“你只会对将要退出舞台的人说真心话。”他心里起了一阵莫大的悲凉,“我今后不会再出现在你的故事里了,是不是?”
重开宴的表情没有变,“你想要我为你题什么字?”
“你这话说的就像是‘你的墓碑上想刻什么字’……少爷还很年轻,就算不跟着你也能自己闯荡江湖!你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就算他年我意外身死他乡,那也是少爷我自己选的路!你有什么权利帮我决定!”
这话……似曾相识。重开宴不再言语,纵身掠下屋顶,后院的肖无言见他下来“哟”了一声,“这就放弃劝退了?那娃娃不比楚骊歌,没吃过多少苦,不知江湖险恶啊。”
他哼了一声,一拂袖,径直离去。
肖无言叫了起来,“你这是要跑到哪儿去?”
“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穴道什么时候解开?”
“和我有什么关系?”
肖无言嘴巴张了半天,最后打了个哈欠出来,“好嘛,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来这里?”
重开宴虽然步履匆匆,肖无言的话他仍是听进去了。这些人埋伏在这里,甚至为此杀了整个旅店的人,只是为了劫杀他。三名杀手,一个用刀,一个用毒,一个用力,而方才在房中看到的死尸……
……
等等。
他面露愕然。
这三人中……分明没有一个可以像那样不着痕迹的杀人。
他缓缓转头。
若不是杀手又不是旅客,怎会出现在这间店里?
重开宴悚然回首,“你——”啪的一声,他眼前一黑,随后再无知觉。
肖无言伸手一托将他平放在地,朝他怀里被惊醒的韩也眨了眨眼睛,“居然这么容易就放倒了,也不知是谁不懂江湖险恶。”他笑着在孩子的脸上捏了一把,韩也不满的张嘴想咬他,肖无言嚯哟一声抽回手指站了起来。
他走到后院的一间柴房前,“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你不会以为贫道真相信你是为了活命而装傻的吧,那三个家伙哪个不是杀人如麻的好手,怎么会放过你这么个小傻子。”门内没有应答,肖无言伸手托起断裂的锁链皱起了眉,“嗯?”
“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背后突的想起一声嬉笑,腰间一凉,肖无言掠开几丈躬身凝眸,他腰间被刺入了一枚极轻薄的刀片,即使拔出来也没有太多流血,他蓦地感到一阵头晕——刀上有毒。
“唉,惭愧惭愧,贫道也是好久不走江湖路了,竟然一出来就栽了跟头。”肖无言驼背垂手一脸无奈,“小妹妹,你跟我打什么啊,你看,我收到了和你一样的信。”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我也是来杀他的。”
那穿着碎花裙的女孩双手蹁跹若蝶,点点银亮的光芒在她飞舞的之间旋绕,那是许许多多杀人不见血的轻薄刀片,此刻正歪头看着他,“你不想杀他。”
“谁说我不想杀他,我现在就杀给你看哦!”肖无言作势要朝重开宴走去,银光一闪,他面前的碎发被削去一缕,那女孩依旧挂着天真无害的表情,“你不想杀他,你骗不了我。”
肖无言脸色讪讪,“我不想杀他,你待如何?”
“你不杀他,我会杀他。”女孩说得极认真,“你要动一下,我就砍掉你一条腿,你跑一步,我就把你头砍下来。”她这几句话毫不含糊,肖无言浑身腾起一阵凉意:这个孩子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阻碍主人的人都要死。”她的指尖夹住了一枚刀片,遥遥指着他,“你是主人的同门,你不乱动,我不杀你。”
肖无言眼光一亮,“你的主人是叶青阳……”蓦地银光一闪,肖无言闷哼一声捂住了手肘:这小女孩该有多邪门!竟然一刀切断了他的肌腱!
“不可以直呼主人的名字。”那个名叫“阿烟”的小女孩没有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把玩着银光闪闪的刀片朝躺在地上没有知觉的重开宴走去。
“喂!停下!”肖无言迈出一步,又是一道银光掠来,这次他早有防备撤步躲开,那一刀仅仅擦破了他的表皮,阿烟转身朝他又发出两刀,肖无言矮身躲闪,飘忽不定的身影左突右进的掠了过来,完好的一只手自上而下向她肩头拂来,云随风动,他掌中拢起一股吸劲,叮叮当当的吸住了一大把飞刀,随后“崩”势出劲,梆的一声,这些诡谲莫测的飞刀在他手中齐齐震断!
第二下云手仍是抓向女孩肩头,那女孩似是知道他有能力克制住自己,尖锐的叫了一声扭头想跑,然而肖无言的手已经搭上了她的肩膀,“年纪轻轻不学好,留你在世上不知还要害死多少人。”他收紧手指,正欲将这孩子毙于掌下,但看着那张慌乱无错的小脸上满是泪痕,手上一顿,数枚刀片已扎进他腹部。
中了数把毒刀,麻痹的感觉蔓延全身,手指一根根松开,肖无言咬着牙瞪着这个可怕的孩子,“你……”女孩尖叫一声,将手上全部的飞刀拍出,肖无言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好看的闪光射向自己的胸膛,这一下要是全扎进去,想也不用想,绝对死透。
噗。
刀片是扎进去了,只不过是扎在了一条胳膊上。
黑色的衣袖在他眼前大幅度的扬起,得救之际肖无言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怒意:“你这傻子!”
不知何时醒来的重开宴面无表情的挡在他面前,把怀里的韩也塞给了他,回身用另一只手掐住女孩的脖子,肖无言手忙脚乱的接住孩子,抬头一看,“且慢!”
咔。如上一次一样,他毫不犹豫的五指一收扼断喉骨,女孩连声音也没来得及发出,像一块破布般摔落在地,天真无邪的眼中满是茫然,随即永远的暗淡下去。
我了个去,你杀人就杀人,整得这么血腥干什么?肖无言表情复杂的看着他。是为了证明你够狠、比任何人都不会动摇么?真是个脑子有病的家伙,被人敬仰难道不比被人畏惧来的强么?
重开宴看了他一眼,低头将插在自己手臂上的刀片一枚枚拔了出来,看着自己本来就满是水泡的手又多了血淋淋的刀伤,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肖无言看得毛骨悚然,“只伤皮肉不伤筋骨,不愧是‘化骨手’,你这手已与铁器无异。”
重开宴笑了一声,“你很遗憾你没有这种能力?”
肖无言撇了撇嘴,“贫道还是更喜欢自己的手。”
化骨手并非什么功法名称,而是一种手的名字。
精通机关暗器的唐门曾对门下弟子的手做了五等划分:普通手、巧手、妙手、软手、与最为稀有的玲珑手。
这五种手愈往后愈柔韧,可以做出更为精妙的动作,使发射暗器更加出神入化。
而化骨手却只存在于江湖传闻中。与前面五种先天手不同,化骨手是被“制造”出来的。
孩童的手软若无骨,那是因为孩子的骨头还未长开,指骨间有缝隙,连接的软骨也十分柔韧。想练就化骨手的人要将手在特殊的药水中定期浸泡长达一定年月,日积月累之后,骨骼的纹理会渐渐变得紧致,骨质也会发生变化,变得比由普通武学淬炼的骨骼更为坚韧,并且指骨间的空隙会终身存在,不会因为年龄的增长导致间隙闭合。
听起来简单,但其中变数诸多。先不提配方如何获取、药水要如何熬制,听说那药水渗透皮肤和经脉后会产生蚀骨的疼痛,那样的痛苦就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并且“化骨”的过程一旦开始不能终止,否则将经脉尽断、筋骨尽废。
而重开宴的“化骨手”比这些来得更要坎坷。
“好了,人彻底杀完了,说吧,现在干嘛去?”
重开宴眼神不善,肖无言啊呀一声叫了起来,“贫道虽然接了你的单子,但贫道真的没有要对你下杀手的意思。咳咳……”他低下头小声的说,“其实我还接了另一份活。”
“什么?”
他抱着韩也蹲在地上,“这样,你先蹲低一点,一会儿好办事。”
重开宴皱着眉看着他,不懂这人到底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偶然抬头一瞥,却发现原本被他定在屋顶上的龙又不见了,“什……”眼前一花,他踉跄了下跪倒下来,抬头看向肖无言,肖无言无声的对他比了个口型:有毒。
那笑得极得意的道士朝他挥手告别,重开宴双手撑地咬着牙,终究是一头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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