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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上官茉莉在遇到那两人的第二天到了青皎坡。青皎坡树木不长,寸草不生,乃是一块大大的秃地,真不知“青皎”二字从何而来,没有草地自然无法放牧,而这里土质坚硬无法耕田,曾有人在这里建造房屋却屡遭抢劫,久而久之,青皎坡便成了一片无人的荒地。
青皎坡上不止她一个人,上官茉莉并不惊讶,当她看到那一黑一白两个人时,她更不惊讶了。
武当弟子的尸体早已被运回武当安葬,只有那无名氏的尸首还横躺在原地,身上搭了块白布,饶是秋季凉爽,也压不住腐臭阵阵。此刻那黑衣公子正半蹲在地揭开白布查看,片刻后起身说道,“身体浮肿,腐烂迅速。”白衣的江浸月点了点头,转过头对她一笑。
上官茉莉客气回笑,心里有点不明白这人怎么总对自己笑。她上前一步朝周围众人一拱手,“将军府查案,诸位,叨扰了。”
这不到十数的人除了三两人是来看热闹的以外,还有武当白枫林,飞流派西金归。白枫林和气的向她点头,一青衣少年立在一旁却是陌生面貌,见她望来,那少年脊背挺直负手而立,“出云门邱少平。”
“原来是邱少侠。”上官茉莉一脸淡然,她与这少年年纪无差,却已在江湖上走过几遭,与这等用鼻孔看人的少年自不相同。
“这位朋友,见面两次,不,三次了,还未知道你的名字。”她朝那黑衣公子走去,那人看了她一眼,依旧没什么表情,“重开宴,几日前唐突了姑娘,实在抱歉。”上官茉莉没想到会听见他的道歉,正一脸犹疑,只听他继续道,“只是姑娘能否别站在我右边,我没有安全感。”
“什么?”上官茉莉愕然。
江浸月清咳一声,“姑娘,开宴右眼看不见。”
上官茉莉侧头看去,只见他右眼无光,虹膜灰暗,毫无生气,这才明白他为何双眸异色。
“抱歉,抱歉。”她撤开一步离开那人近旁。
西金归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重开宴一番,似乎在猜测什么,白枫林很快切入正题,“这人脚上有绳结绑缚的痕迹,迭英身上亦有,两人分明溺死却出现在这里,不知搬动之人是何意。”
西金归问道,“不知蔡迭英水性如何?”
白枫林道,“水性一般,但不至于溺亡。”
江浸月接口,“想必那水流急湍。”几人对视一眼,江浸月继续道,“周旁没有这样湍急的水流,也没有高达数丈的瀑布,更没有深潭。”
白枫林以剑鞘拨动死人,“身上多处撞伤,迭英身上却是利器伤口,深可见骨。”重开宴与江浸月交换了下眼神,江浸月道,“冒昧问一下,蔡迭英的嘴里……可是有很多泡沫?”
“泡沫?”白枫林皱起了眉,“没有,迭英嘴里没什么东西,你问这个干嘛?”
江浸月淡淡的笑着,“无事。”
白枫林奇怪的看着他,“江公子,想必你已调查过周遭水源,不知最近的河流在哪里?”
江浸月迟疑了下,邱少平已抢先道,“我带你们去,水源之事我也早已调查过了。”说完瞥了一眼重开宴,似是炫耀,又似挑衅。这素不相识的两人是如何结下了不愉快,在场没有人知道。
上官茉莉本欲跟去,却见重开宴停在原地不动,“不走么?”
重开宴看着脚下这块地面,“嗯”了一声,“去了也是无用功,为什么要去?”
上官茉莉皱眉道,“查案过程怎么是无用功?”
重开宴居然对她微微一笑,“这人死在水里却被人运到这里,姑娘以为如何?”
上官茉莉思忖片刻,“远离案发地,不是毁尸灭迹而是扔到这处山坡上,如此显眼……”“便是要人发现。”重开宴淡淡道,“所以,这座坡才是关键。”
上官茉莉点了点头,蹲下身再次查看那具尸体,此刻日上半空,腐臭愈发令人难以忍受,但她显然并不为奇。
江浸月抱臂站了片刻,忽然道,“先死的?”
重开宴淡漠道,“两个人肺部都没进水,自然是死后沉尸。”
江浸月顿了顿,又低声问,“那个……找到了么?”
重开宴摇头,“没有。”
江浸月道,“往下挖一定能找到。”
重开宴道,“挖土很脏,要挖你挖。”
江浸月看了看自己整洁的白衣,又看了看腰间的佩剑,摇了摇头,“用内力防泥水我试过了,太费劲,我可不想再来一次。”
重开宴转头看向上官茉莉,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上官茉莉正在专心的查看尸体,她翻来覆去看那绳结绑缚的痕迹,愈发觉得奇怪,“浮尸肉体浮肿,绳子勒入肌肉许多,但普通麻绳不会有这么干净的痕迹。”
江浸月点了点头,“应该是用一种极细极韧的绳具。”上官茉莉思考片刻,“那这人搬动之时应该废了很大劲,绳子向一侧勒入很多,几乎将这人的脚整个切下来。”
重开宴沉吟片刻,“我们去坡下看看。”
说不去的是这人,说去的也是这人,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跟着这两人往坡下走去。
离坡不远边就有一处水源,一行人四散开寻找线索,江浸月三人沿河边走着,地上有纵横交错的痕迹,似是车轮印。
“人都死了好多天了,这几天连续下雨,若是找不到痕迹想必早就被冲走了。”上官茉莉盯着地上的车轮印,“这是手推车?”
重开宴摇头,“这是瓜车。”
“什么?瓜车?”上官茉莉抬头,车辙痕迹的尽头赫然是一辆瓜车,拉车的老妇还在雨后的湿泥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你去我去?”
重开宴一拂袖,“江大公子去。”
话音刚落,江浸月已上到近前开口唤道,“这位婆婆。”
那老妇动作一顿侧过头来,“啊,公子要买瓜么?”她耳垂上的银饰看起来磨损了多年,却依旧闪闪发光,江浸月面带微笑的与她攀谈起来。
上官茉莉站在重开宴一旁,这次她站在了他的左侧。“重……先生,重先生不似江湖中人,为何也掺和到此事中?”
重开宴双目平视,“姑娘以为是江浸月带我来掺和的?”
上官茉莉愣了一下,他漠然转动眼珠看向她,“是我带他来的。”
“命案可怖,不知这青皎坡有何吸引先生之处。”
“有人邀请我来。”重开宴单手背在腰后,黑衣上那金色的无头巨凰熠熠生辉,他的手指相互摩挲几下,指腹莹润光洁,“姑娘其实也接到邀请了,不是么?”
上官茉莉心道我何时接到劳什子邀请了,随后忽然想起那日破窗而入的纸团。“你……”她竖起一根手指,“你还说你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重开宴将她的手按下,“我自然没看见可疑之人。”
上官茉莉甩开他的手退开几步,她看着黑衣男子衣服上绣的那只金色巨凰,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幅画面。
这时江浸月抱着一个瓜慢慢走回来了。“老婆婆说本来这河岸边有许多游人,但青皎坡命案一出人们都不来玩了,她的瓜也卖不出去了。”
重开宴哼了一声,“你倒是好心肠。”
“哪里哪里。”江浸月轻笑,“秋天吃西瓜岂不是要拉肚子。”
上官茉莉眨了眨眼:“难道那老妇有问题?”
“秋天卖西瓜不能说明她有问题。”江浸月将那瓜托起来,“但我买这瓜是因为瓜有问题。”
上官茉莉凑近一看,那瓜上用极细的划痕刻着几个字:“西北,二十米。”她抬头看了看山坡,他们正站在青皎坡的正西方,她绕着山坡慢慢走着,眼睛一直盯着山坡,走了约莫五百米后突然顿足,“啊……”
石碑?从这个角度看来不到山坡半腰处有一个古怪的凸起,像是原本有什么东西,但后来坍塌了。
“要不要叫他们过来。”上官茉莉指了指还在埋头寻找线索的人。
“姑娘去叫吧。”江浸月满脸温和。上官茉莉应了一声,找到白枫林将情况与他说了一通。
重开宴保持着仰头观望的动作,眼底一些埋藏的很深的情绪缓缓流淌。
“开宴。”江浸月沉声道,“也许她……并不在这里。”
重开宴“嗯”了一声,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江浸月张了张嘴,“也许……”
“我会找到她的。”那神情肃穆的黑衣公子缓缓闭上了眼睛,“然后杀了她。”
江浸月欲言又止,只是叹了口气。
“先把那卖瓜的老太太抓起来!”邱少平当机立断,“她肯定知道刻字之人的长相。”
“然后呢?先不提刻字者是敌是友,光凭一个老妇的描述,偌大的江湖去哪里抓人,抓到了人这命案就能破了么?”西金归冷冷道,“不如先从眼下线索着手。”
“西大侠言之有理。”江浸月微笑点头,“我建议先上坡看看。”
邱少平悻悻然收声,江浸月满脸笑容,他无从下手,转头看到重开宴,那黑衣公子似乎在看着什么出神,他自然看出他没有丝毫内力,“哼”了一声颇为不屑。
那凸起的地方确实是石碑,不过是两块。两块石碑顶尖相对成一个平缓的尖角,因上面青苔覆盖碎石零落,从上方看不出这里有座碑。
上官茉莉拂开阴面的灰尘,上面依稀可见两个刻字:“雪见。”碑底有一道清晰的痕迹,显然曾有人通过什么机关打开过它。
邱少平疑惑道,“什么叫‘雪见’?”白枫林沉吟片刻,“莫非下雪时才能看见东西?”他看着那痕迹推论,“这碑下面应该有机关,阳面一有压感便会向下移动露出碑文,待天晴雪化就会移动回去。”
如今还是深秋,难道要等到下雪天?
上官茉莉道,“如果把掌劲均匀覆盖上去呢?”
西金归和白枫林覆掌一试,片刻后白枫林摇了摇头,“也许需要覆盖的面积甚大。”
她猜测道,“或者这机关根本就年久失灵了。”
“不可能。”江浸月指着地上的划痕,“这痕迹还很新鲜,几天前就有人打开过。”
“那是什么?”众人犹疑间,重开宴忽然开口,一众人抬头看去,在石碑顶尖下一个呈屋檐般的地方,一根树枝插着一张纸。
那树枝入石三分,白枫林看了一眼便皱起眉头,只将纸片拿了下来,上面用红色的墨迹写着:“郎,相别数日,思之如狂,妾慕君俊逸,特,邀君黄土之下,以解断肠忧思。”
白枫林干巴巴的把话念完,西金归“嘿”了一声,“这女的是要她男人下地狱陪她么?”
上官茉莉看到那字迹“啊”了一声,白枫林伸手捻了捻那纸片,经指腹触碰过的字迹如红粉扑簌簌落下,这位武当前辈顿时脸色大变,“‘红尘’!”
红尘乃是“白骨女”思夜想惯用的一种墨,墨汁粘稠如同血液,但干了之后只要受体温接触便极易粉碎。
“思夜想来过这儿?!是她杀了武当蔡迭英?”邱少平大惊失色,上官茉莉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心道这位少侠莫不是头一回行走江湖。
那字迹与投入她窗户的那纸上的字迹一模一样,她原以为是仇家寻衅,没想到竟是白骨女执笔。她下意识想听听那两人的意见,却见重开宴脸色阴沉可怕,她突然猜想,那段话该不会是对他说的吧?按他的样貌确实算得上是“俊逸”,不过随后哑然失笑,她在想什么,重开宴和思夜想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邱少平惴惴不安,“这碑下定是个密道入口,白骨女在下面……”白枫林摇了摇头,“这碑极沉,若是机关损毁无法打开,里面的人也不可能从这里出来,不如再找找有没有其他入口。”重开宴“嗯?”了一声,江浸月看着他的表情,忽然向前一步。
“我来。”那白衣少侠双手平推按上石碑,真气运转,一掌过去,只震掉了一些积灰,邱少平嗤笑一声正想嘲讽,西金归却脸色一变,白枫林也是大吃一惊。
格拉一声,面前一丈来高的石碑裂开了数道细缝,但仅止于此。
上官茉莉瞪大了眼睛,“这是玄武岩。”更让她惊讶的是江浸月的功力,能将玄武岩震裂,他那一掌非同小可。所有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变了。
西金归紧紧盯着他,“你,你有一甲子的功力……”白枫林深吸一口气,表情渐渐平复,“阁下真的是江浸月?江大公子既然回来,为何江家没有传出消息。”
江浸月眉头微挑,正欲解释,忽然面前长袖一拂,重开宴伸手一拦将他挡在身后。
“我长话短说,诸位应该都知道三年前多派弟子失踪一事。”重开宴声音依旧冷冷的,但在上官茉莉眼中,他的气质在一瞬间已完全不同,“当时,我与帝都江家大公子也在那些人之列。”
众人再度抽气,西金归眯起眼睛,“你们……”“这三年间,我与江公子皆有特殊经历,如今我受人所托,追杀思夜想。”重开宴语气阴寒,“至死方休。”
上官茉莉满脸犹疑的看着他。那三年里发生了什么,让他要用这种语气说话,就好像是地狱归来的恶鬼一样。
追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怎么会用这样的描述呢?他用什么去追杀思夜想?难道要用他的命吗?
白枫林摇了摇头,“罢了,你既然能掌震玄武岩,相信就算是你一人到此地也足够了,无需我们掺和。”
“诸位稍安勿躁,江公子绝不是歹人。”上官茉莉坚定道。
“如今思夜想从困住你们的地方出来了,说不定蔡迭英曾和思夜想打过照面。”西金归阴恻恻的说着,“说不定蔡迭英就是因此而死。”白枫林道,“不管怎样,迭英和那无名氏不是在这里死的,近旁一定有其他入口。”
上官茉莉连连点头,她不经意的一瞥,却注意到重开宴咬紧了下唇。
江浸月掌震玄武岩的冲击很快散去,一行人修整片刻陆续往山坡下走去,一日已过去一半多,夕阳斜照,荒芜的青皎坡看上去甚是凄凉。上官茉莉眺望许久,仍是想象不出这片土地覆满青草的样子,贫瘠像是一种顽固的病症,吞噬了这里所有的绿色。
“开宴!”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她回头看去,那坚硬无匹的石碑发出一阵格拉拉的碎裂声,竟是——整个坍塌。
随着碎石落入神秘通道的还有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上官茉莉长鞭在手凌空一卷,却仍是慢了一步,江浸月紧随重开宴跃入深坑,她看着那偌大的缺口,脑子一片空白,竟也纵身跃下。
风声灌耳,待双脚落地稳住身形,她抬头环顾四周,随后吃惊的发现,这里,竟是一座陵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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