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冗长的甬道修砌方正,幽深的通向不知名之处,平整的墙面上刻有铭文,这里显然是某座人力修建的古代陵墓。
上方的天光仅能照亮落脚地,上官茉莉张望许久仍未看到那两人,她沿着笔直的通道向前摸索了几步,忽然眼前一黑,洞口的光线消失,显然又有人跳进来了。
她本以为是武当白枫林那一路的人,但剑风近身的瞬间她就明白那绝不是来追查思夜想的人——那人是要杀了她!
敕神鞭出手,“啪”的一声剑鞭相交,她“嚯”的向后跃出数米,挥舞的鞭影顷刻间覆盖了整个通道,那人剑法不赖,叮叮当当挡了数下,但仍“啪”的一声被敕神鞭抽中。上官茉莉凭着印象长鞭圈起套向那人脖颈,一勒一收,却是套了个空。她有些不相信手上的感觉,只迟疑了一秒,阴寒的剑风已拂面而来,黑暗中忽然划过一道银光,从她近旁传来一声怪叫,那袭击她的人携剑从通道另一头逃走了,周围虽然昏暗,但仍看得出他身影佝偻衣衫褴褛。
那是什么?她弯腰喘气,惊犹未定,方才那声怪叫就在她耳畔——那绝不像人类可以发出的声音。
“姑娘没事吧?”她看了眼伸过来的那只手,随后看向刚才发出银光的东西。那是一柄长剑,一招退敌后它重新回到了朴实无光犹如废铁的样子,剑脊上依稀刻着几个金字:楚天千里清秋。
上官茉莉叹了口气,楚天剑在此,谁还敢质疑他是不是江浸月。
“那是什么东西。”她扶膝直起身,“江大公子,你别告诉我那是一只僵尸。”
这位江大公子微微一笑,“僵尸可不会武功。”
上官茉莉瞪着他,“你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对不对?”
江浸月满脸歉意,“这个,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这里显然有思夜想的线索。”他收起长剑,抬头看向洞口,“白前辈,西大侠,可以下来了。”
西金归一跃而下,脸色阴沉,“那人接了我一招劈空掌和白枫林一记归元剑,看起来毫发无伤。”剩余人接连落下,白枫林看着江浸月手中之剑,他与西金归是追敌,江浸月则是迎敌,面对如此古怪的对手却能一招退敌,这人三年前已号称“天下第一”,如今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他的功力究竟高到何种地步?
上官茉莉忽然想起了什么,“重先生呢?”
“他在前面探路。”
“探路?”邱少平一脸不可置信,“他可是半个瞎子,而且不会武功!”
江浸月温然道,“放心吧,他是不会有事的。”正说到“不会有事”时,有人点着火折子从通道深处走了回来,一身黑衣几乎融入背景,正是重开宴。
“武当前辈。”他一开口便是冷漠的嗓音,仿佛所说之事如往日寒暄一样平淡,“前面有很多血迹,还有一把剑,我想,蔡迭英就是在这里遇害的。”
白枫林托起那把沾血的长剑,剑柄上系着一枚太极玉坠,他查看片刻叹了口气,“是迭英的。”
几人各自拿出火折子照明一周,到处血迹斑斑,血已凝固,积血最多处甚至有一分厚,墙壁乃至地面满是划痕,可见曾发生过激烈的战斗。
“血迹很奇怪。”上官茉莉表情古怪,“人要怎么被杀才能喷得到处都是?这里没有多少脚印,周围也没有拖痕,这么大一滩血。”她的手指一路指过去,“就这么滴滴答答的蔓延过去了,就好像……”
“就好像有一只会飞的猛兽将他咬死,然后叼走了。”重开宴淡淡的说着,“我们沿着血迹跟下去,说不定就会见到那种怪物。”
邱少平冷笑一声,“你若是怕了可以从来的地方上去。”他似是讨厌极了这位黑衣公子,只要有机会就开口嘲讽。
重开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邱少侠英勇无匹,那就请邱少侠领路吧。”
“不要吵。”江浸月和和气气的挡在两个人中间,“我来打头阵。”邱少平的视线越过江浸月,高昂着头冲重开宴摆出一副臭脸,重开宴面无表情的嗤笑一声。
对江浸月打头阵这一点众人都没有异议,于是接下来江大公子举着火折子走在最前面,上官茉莉与重开宴一左一右跟随其后,其余人次之。
一行人静悄悄的走着,阴暗的地道中只有零落的脚步声回荡。虽然空气并不浑浊,但墓道狭小低矮,容易让人产生压迫感,上官茉莉起初还注意着地上的血迹,但是很快,她开始将注意力投到重开宴身上。
即使全无武功,他跟随一群武林人士深入地穴却毫无惧色,俊秀的脸庞如同冰铸,时刻保持着与人相隔千尺的疏离。
她这次站在他左侧,能看到他冷漠的侧脸,他那只无法视物的右眼黯淡一片,与光彩流转的左眼对比鲜明。这人生得秀雅,却有如此缺憾,实在可惜。
他一头长发仅凭一支簪子别起,那簪子的样式是男簪中鲜有的华丽,孔雀尾羽状的青色发簪似石非石,色泽冰冷,尾羽极长,纤细的向上弯曲如一朵奇异的花。
纯黑的长衣,无头的凤凰。这身打扮,她到底在哪里见过?
是书上看到的,还是传奇中听到的?
“上官姑娘。”在她第七次看向他的时候,重开宴开口了,“我真的是汉人。”
噗。上官茉莉清咳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失神,“重先生,那石碑究竟是如何碎裂的,那可是玄武岩。”
“自然是江大公子大展神威一招碎石,对此等神人来说玄武岩花岗岩不过是一块豆腐与两块豆腐的区别。”重开宴闭上眼睛不愿与她目光接触,不知为何,他闭着眼睛走路步伐也能平稳如常。
上官茉莉尴尬的别过头低声道,“这地宫不知是何人的陵墓。”
“陵墓?”邱少平好奇的问道,“为何是陵墓?”
“不光是陵墓,而且是帝王之墓。”重开宴冷声答道。邱少平一脸不信,“这怎么可能,帝王之墓的墓道怎会如此狭小,又怎会建在土坡上。”
“只有帝王之墓才会有如此大的手笔。”西金归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我没看错的话,同一篇往生咒现在已经是第三十遍了。”
西金归话音刚落,重开宴拿着火折子的手往右侧一照,只见每隔几米墙壁上便会出现一篇排版方正的佛经,“这是梵文。”他的手从上官茉莉面前伸过,“左侧是藏文。”他又将手竖直上举,“顶上是汉文。”
那密密麻麻的文字随火光移动时隐时现,众人赫然穿梭在一条布满往生咒的通道里,踏着血迹一路前行,墓道尽头漆黑一片,神鬼莫知。
“鄄城在五十年前发生过一次地震,那时候青皎坡还是座不小的山,我想那次地震奇迹的没有震坏陵墓,但把山震塌了一部分。”
“从古至今,青皎坡附近都没有葬下过帝王吧,而这里竟然有一座从未有过记载的皇陵。”江浸月声音带笑,“不知是哪位君主的寝宫。”
重开宴睁开眼睛漠然道,“墙壁上不写生平记事,不写激励子孙的典故,而是刻满佛经,我对这位皇帝也挺感兴趣的。”
“不管怎么说,这座皇陵实在不大。”江浸月脚步渐缓,“我们到头了。”路的尽头是一片柔和的微光,那是数量巨大的黄金反射火光发出的光芒。
前方那个偌大的厅堂中,一尊一丈来高的雕塑巍然屹立。
【二】
阴风刮过,引人汗毛倒立,眼前的巨兽发出一声怒吼,一股蛮荒气息扑面而来,仿佛顷刻间便要山河破碎天下俱灭——
“呀。”江浸月舒了口气,“好大的睚眦。”
那纯金的睚眦一口咬住一只猎犬般的动物,仰头怒吼,唇齿龇裂,双目圆突,那狰狞之色凶狠之状如若活物。那只猎犬般的动物被装饰得极其华丽,一身毛发由五种颜色的宝石镶嵌而成,野兽的嘴脸上却露出人性化的惊恐表情,四肢挣动毛发凌乱,仿佛有无形的血不断向四周溅洒。弱肉强食之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随行人个个面露惊愕,连白枫林也变了脸色,虽然已推论到是帝王之墓,但如此之多的黄金和宝石仍是让人震撼。
“那是什么怪物?”上官茉莉认得睚眦却不认得那五彩的猎犬。
“那是盘瓠。”重开宴道。
“盘瓠?”
“有传说记载:帝喾时,有老妇得耳疾,挑之,得物大如茧,覆之以盘,顷化为龙犬,其文五色,因名盘瓠。”重开宴直直的看着那尊雕像,“时戎吴强盛,数侵边境,遣将征讨,不能擒胜,乃募天下有能得戎吴将军首者,购黄金千镒,邑万家,妻以少女。盘瓠遂衔人头造阙下,群臣怪而诊之,乃吴将军首也。”
邱少平看了他半晌,“说人话。”
江浸月笑着解答,“就是说高辛氏的时候,有个老妇人患了耳疾,挑出一个东西大小如同蚕茧,用盘子盖住它,那东西变成了一条狗,身上有五种颜色的花纹,被取名为‘盘瓠’。当时戎吴部落屡次侵犯边境,君王数次派人讨伐都不能取胜,于是就向全国招募,谁能取得戎吴将军的首级,就赏金一千斤,分封给城邑一万户,还把国王的小女儿赐给他。盘瓠衔着一个人头到王宫门外,大家一看,正是戎吴将军的头。”
“为什么这里有一只睚眦咬着盘瓠?”上官茉莉绕着那雕塑转了一圈。整间厅堂中最醒目的就是这座雕像,除此之外便是六根纯金立柱,暗红色的地毯从脚下铺设到台阶顶端,台阶之上是被两尊展翅金鹤守护的龙椅。她向前走了几步,火折子的光芒无法照得很远,黄金的光芒幽幽曳曳,那把龙椅显得异常阴森,让人有种不好的感觉。
“一般来说皇陵里不该放置狻猊么?”邱少平仰头看着那雕像,惶惶不安的甩了下袖子,“睚眦大凶,杀性重啊。”
重开宴闻言抬眼,眼波微动。
“这地毯的样式很眼熟。”江浸月托起一块织物边沿,“我在江府见过父亲收集的挂毯,这好像是几朝之前的编织手法。”
几人面面相觑,皆心道不愧是名门弟子,要换了他们早就一股脑儿冲到头了,哪会在意这么多。
白枫林迟疑了下,“按照样式,江公子能推断出这是几代之前的陵墓么?”
江浸月沉吟片刻,缓缓起身,“这个不用看样式,我们打开地穴下到这里时,空气并不浑浊,显然换气通道依旧畅通,江南常年阴雨,空中水汽厚重,但铭文未遭侵蚀,织物颜色鲜艳如旧,各处物什积灰不厚,这座陵墓建成不会超过五十年。”
“五十年。”上官茉莉手抵下巴,绕着大厅行走一周,喃喃自语,“好奇怪啊……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是很奇怪。”重开宴霍然回身,目光自众人身上掠过,所有人皆是一震,但他却径直看向了周围的黑暗,清冷的嗓音在空荡的厅堂中回荡,“偌大的‘朝堂’,唯有金像、金柱、地毯、金鹤、龙椅而已。”
这样的帝墓,未免太凄凉。
历史上哪一位帝王不是怀拥天下尊贵至极,就算是死后的寝宫也是极尽奢华,可这里却如此空落、孤寂,就像一个未完成的残次品。
白枫林疑惑道,“既然那通道就是迭英遇害之处,凶手为什么要把他的尸体移向别处?”
“杀人者,可不一定是活人啊。”那黑衣公子踏上红毯,姿态神情无不高傲冷艳,飘扬的衣袂如燃烧的黑色火焰,他走到龙椅前弯腰查看,忽然脸色一变。
“诸位。”他慢慢抬起一只手,“不要动,也不要移动任何东西。这里有机关,而且……已经被人触发过了。”
金碧辉煌的大厅陷入一片死寂,火光葳蕤,一个个人影如石像般定格在原地,金子的光芒映照在每个人的眼瞳中,应和着规律的呼吸声,如火焰般一闪一熄。
“原来如此。”江浸月扫视一周,脸上顿时有了了然的笑意。
重开宴看着那把龙椅,那本应平整的座面上有一个深深的孔洞,那是机簧强劲的弩箭才能留下的痕迹。
“是啊。”他低笑一声,也不知在跟谁说话,“以你的性子看到这把椅子,怎会不想坐上去试一试。”
他的手虚罩在龙椅上方,似乎看见了臆想中的某些场景,修长的五指一根根收紧,骨节咯咯作响。上官茉莉远远的看着他,那一刻,她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肆意的狠戾。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响,重开宴猛然回头,“别动!”
格拉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力拉崩倒,墙壁中传来隆隆的轰鸣,似有什么滚轮般的东西在通道中移动,随后一根立柱后对应的墙壁平移打开,一只两米高的镂空大铁球滚了出来,缓缓停稳。
“你到底是武林人士还是盗墓贼?!”上官茉莉恶狠狠的瞪向人群中的某人,那人打了个哆嗦,赶紧把切割下来的黄金塞入兜中。
“你!本姑娘最是见不得你这种人,今天就捉拿你归——”“上官姑娘。”江浸月一声喝止,朝她摇了摇头,上官茉莉一怔,赶紧将悬在空中的脚落了回去。
“那是什么?”邱少平忽然出声,“那个东西上面,有好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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