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围攻上来的鬼面杀手,重开宴头也不抬,随手一扬,无数枚寒光凛凛的铜钱如蝴蝶蹁跹起舞,刹那间在周围卷起一片血雨腥风,猝不及防冲上来的鬼面杀手惨叫几声向后摔出,眉心、咽喉、胸口都被钉入了不下五枚铜钱。
“……”重开宴单手横抱起姑苏,姑苏用力勾住他的脖子,好让他能腾出一只手对敌。
血衣人不安的后退一步,重开宴衣袍一动,刀链射出钉在了血衣人肩头,他翻转手腕甩动刀链,扎在那人肩头的刀链快速旋转了起来,血衣人惊恐的嚎叫着浑身颤抖,却不敢伸手触碰亦或打断。
最终,他的肩头被钻出一个巨大的血洞,重开宴眼光如刀,刀链一颤飞到空中,锋利的刀片将血衣人一身青衣侯的黑袍切得粉碎。
“就你也配穿这身衣服?!”重开宴几乎是吼叫着喊道,刀尖一下扎进血衣人的眉心,随后手腕一颤,下移的刀刃将血衣人被撕毁一半的易容脸庞划得支离破碎。
“人辰呢?”刀链缠上血衣人的脖子,重开宴一扯链条,血衣人大叫着被迫朝他那里走过去。
姑苏低低的咳嗽着,“他……被刀笔所伤……阿宴,他们可能要嫁祸……”
“中了几刀?”重开宴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十五……”
血衣人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等等!”重开宴出手如电,灵蛇般的刀链在他身上窜动几下,已钻出十五个血洞来。重开宴扬手一抽,刀链回袖,不染一滴鲜血,面前那具血肉模糊的躯体瘫软着倒下。
“阿宴……”姑苏的声音已经细不可闻,“人辰……”
重开宴赶紧将她放下,脱下外衣盖在她身上,“我已经替他报仇了。”
听到这话,循声赶来的中东、由求、婆娑三人脸色齐变。
“老辰!”中东辙冲入屋内,由求紧随其后,“怎样?”
中东按在人辰颈侧的手抖动了起来,他的脸色由青变黑又变白,婆娑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不……”
“他死了……”中东的算盘摔落在地,大大小小的算珠滚了满地,“这到底造了什么孽……老辰!”
由求比他先冷静下来,简单查探几番,他注意到了那些没被包扎起来的伤口,“这是……这是刀笔的伤痕……”
“什么?!”中东霍然回首,再看向门外,那黑衣公子与蓝衣女子皆没了踪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江浸月沿着台阶一路下行。唐欣桦的毒伤暂时稳定后就被红岚玕一把撂下,他一脸无奈的爬起来拍了拍灰尘,“我和叶青阳的关系……”
江浸月目视前方,支起耳朵听着。
“他是我送上武当山的。”
“原来唐宫主捡回的孩子里还有宇文将军的遗孤。”
“我怎么知道他是宇文夺的儿子。”唐欣桦叹了口气,“我有了红儿后就彻底下了山,四处游历时途径西荒大漠,就捡到了他。”
“叶青阳的性格实在不像一个孩子,他母亲死后他再也没有依靠过任何人:那样小的孩子,用仇视的目光看着所有人,看到有死人的时候会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从来不和同龄人接触,逼迫自己过早的修习武艺,就这样古怪又孤僻的长到了七岁。这样的孩子,我不敢把他留在身边,所以途径襄州时把他托付给了武当掌门张笑尘。”唐欣桦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怪不得他那时候那么听话,襄州,那是叶小柔的故乡,也是他的故乡,他是回家了啊。我一直以来没有好好教导他,真是……铸成了大错。”
“这不是你的错。”江浸月道。
无论是叶青阳还是重开宴,这些童年残缺的孩子总是过度的早熟,而由于无人教导,他们往往……会走上一条极端的路。
“这不是我的错……除了这样想,我还能怎么办呢。”唐欣桦微微一笑,“所以叶青阳这个名字再出现时,我找到了他,希望他能够看在过去的情面上回头……但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叶青阳一定要杀了皇帝,他也一定要复活他娘,他这种人认定的事就无法改变。”
“复活……他真的能复活一个人?”
“答案就在前方。”前面出现了一扇暗色的大门,唐欣桦绕到前面单手打开了门,“请。”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空荡的房间,根据墙壁与地板的擦痕,不难看出这里以前摆放过家具,四面空旷的墙壁上用墨汁涂满了各种各样的图案,有的像文字,而有的,像咒纹。
“这里以前是唐初的房间。”三人依次走进去,唐欣桦说道。
江浸月抬眼扫过那些古怪的涂鸦,忽然注意到一个词:“那是……”
“‘中国’,对,那是‘国’字。”唐欣桦道,“唐初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神迹。三年前南郊爆发了一场瘟疫,我和红儿想尽各种办法都无济于事,但是唐初来了,一切迎刃而解。”
“瘟疫……该如何治疗?”
唐欣桦弯眉一笑,“用生姜、黄砂糖、花椒、葱白,还有白酒。”
“什么?”江浸月失笑,“这……”
“反正他治好了南郊,很神奇是么?”唐欣桦身子转了一半,侧看着他,“重开宴也是一个很神奇的人。”
为什么突然提到重开宴?
“唐初刚到这里的时候,我一度以为他是婆娑、由求一样的异族人,但他的长相和汉人无异。他不会说官话,写的字也很古怪,就是你看到的这些。”唐欣桦道,“后来我教他说话的时候问他怎么治瘟疫,他就给我画了这些东西。”他指了指墙上符咒一样的图案,“我至今看不懂。”
江浸月摇了摇头:他也看不懂。
“但是重开宴能懂,你信不信?”
江浸月张了张嘴,唐欣桦抬手制止了他,“你不用说话,江公子,无论你想到了什么都不要说出来,因为也许说出真相的人……会遭天谴。”他放下手,轻薄的布料垂落下来盖住手臂。
唐欣桦依靠着画满奇异符号的墙面,火光葳蕤,令他显得遗世孤立。
“唐初和重开宴,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江浸月抬眼看去,那漫天的符号仿佛化作流萤飞旋而来……时代……这个词太过遥远,几乎让他迷失了方向。
“唐初和重开宴的出现,也许是因为三年前叶青阳做了什么事。”唐欣桦离他们两人很远,“又也许他们与叶青阳完全无关。”
“为什么找我来?”江浸月皱眉,“开宴就在外面,叫他进来一问便知。”
“我不相信他,就如他和唐初不相信我。”唐欣桦道,“叶青阳不知道另一个‘东西’在我手里,但是他知道重开宴可能与他想达到的目的有关,所以他一定要得到重开宴。”
“开宴和这事到底有什么关系?”
“重开宴。”唐欣桦笑得如沐春风,“他是一个死而复生的人。”
江浸月神色凝重,但没有太过吃惊,他想到了另一件事:
唐欣桦把另一个“东西”交给他的事没有其他人知道,现在又把他带到这里告诉他这些。令人不安的不是沉重的真相,而是把一切吐而后快的唐欣桦——他的结局会怎样。
遭天谴?这世上真的有天谴么?
“叶青阳还有什么计划?”
“我和他的交情只能让他告诉我这些。”唐欣桦道,“我请求他不要对南音宫出手,现在看来,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没关系,我把你们请到这里已经想到了会损失惨重。”他仍是微笑,“只希望死的人……不要太多。”他看着江浸月:“我说的这些,你就没有一点惊讶吗?要知道你所认识重开宴和他本来的样子,可能完全是两个人。”
江浸月也朝他露出了微笑。
“我看到的东西,也许只是他想让我看到的;我没有看到的东西,也许会让我失望让我疯狂。”
这难道不也是一种体贴?
“我或许不能算是他的朋友,他需要理解,而我并不能完全理解——他曾见过的东西我没有见过。”江浸月平静的说道,“但在我心里,他一直是能够交付生死的兄弟。”
“走吧。”红岚玕说道。
三人从暗道上来,正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惨叫,唐欣桦眼神一凛,“中东!”
三人破门而出,一道黑影自廊前奔过,江浸月左手拔剑,许久未酣战的楚天剑清啸一声,白色的剑光长贯而出,那黑影出手来挡,“叮”的一声刀剑相交,红岚玕脱口而出:“刀笔!”
江浸月清喝一声倾转剑刃,他左手持剑不如右手灵活,索性舍弃技巧大开大合,一套“风霜秋雨”使得霸道卓绝,逼得那人节节后退。
他不是重开宴!
但是那人一身青衣侯的黑袍,黑发披散表情冷漠,乍一看真有几分像重开宴。江浸月长剑一挑刺向那人面门,正欲一招将其拿下,就在这时——
“唐宫主!这是怎么回事?”有人从院门奔入,那人见状挥手撒出一片暗器,轻功提起一掠而去,江浸月击落暗器,那琳琅坠地的全是铜钱。
来人一身青萝紫藤锦缎长袍,手执铁骨雕花绸面折扇,那是巴蜀唐门弟子的打扮,唐门与南音宫是少数地处南郊的武林门派。
紧随而来了更多武林人士。“我等接到消息说鬼画皮欲对南音宫出手,便连忙赶了过来,刚才……刚才那是青衣侯?”那唐门弟子满脸愕然,“青衣侯怎么和江公子打起来了?”
江浸月保持着温和的笑意,长剑支地,一言不发。
“宫主!”从院落另一头奔来的是怀抱古琴的由求,“宫主!青衣侯携走了姑苏姑娘,他,他刺伤了中东辙,还有……”
红岚玕低斥一声,“由求!你在说什么?!”
由求惊犹未定,颇有眩晕之色,“我也不知道……可是人辰他……人辰他死了!”他扑通一声跪倒下来,“他死在刀笔之下!”
唐欣桦长叹一声,江浸月抬头一看,两相对视,心下皆了然。
白术明赶到南郊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天。
他进门就看到一堆江湖人士围在堂前窃窃私语,堂前横着几口棺材,还有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冬风萧瑟,他不由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步入梅林,一个黑衣上绣着梅花的男子负手而立,一个女子正坐在石凳上小声说着什么,那男子听了片刻,摇了摇头。
梅粮新和池秋娘?白术明正欲上去打个招呼,梅粮新先一步看到了他,眼神微动,却转过头去。
白术明一怔,低头从那两人身侧走过。
走出梅林,回廊中立着两个人,一个是江浸月的弟弟,如今随母亲居于北辰殿的江水寒,另一个则是将军府的洛子弧。
江水寒问了几句话,洛子弧无奈的摊开手,江水寒一把扯住了洛子弧的衣领,随后一侧走廊上跑出另一个年轻人一把拦住了江水寒。白术明认得,那是随韩黎回帝都的余行之。
穿过门廊走入约定的议事之所,他刚推开门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什么玩意儿就说他杀了人?老子脑子被门夹了才相信你们。”抬眼一看,那腰挎长刀的男子蓝衣洒踏,可不是楚骊歌吗?他换了把刀?
见他进来,楚骊歌嗤笑一声,“哟,这不是如今名声大噪的白家俊杰么?你也来商讨缉拿大魔头青衣侯之事?”
白术明干咳一声,“事出突然,谁能解释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屋子里唯一一个四平八稳的坐着喝茶的人除了唐欣桦别无二人。
唐欣桦放下茶杯,“重开宴勾结白骨女思夜想,于万千世界中杀害上代青衣侯夺取虬龙隐玉功功法,他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思夜想,包括与叶青阳斗争,也是为了博取思夜想欢心。”
“什么?!”白术明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但南音宫宫主唐欣桦识破了他的诡计,邀请他来南郊,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回头,谁想魔头重开宴不听劝告毒害唐欣桦,杀害人辰辙,刺伤中东辙,掳走姑苏辙,与江浸月交手不敌后愤然离去。”唐欣桦把手中的瓷杯搁下,“如此背信弃义,欺师灭祖的狂妄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且慢!”白术明满头冷汗,试图从混乱的思绪中整理出什么来,“我方才看到门口的死尸……”
“那是鬼画皮的杀手,都是重开宴杀的,他一人杀了十几人,唉,这部分我还没想好怎么编。”唐欣桦一脸怅然,默默的又为自己满上一杯。
楚骊歌一脸狐疑,白术明恍然大悟,“哎呀”一拍膝盖,“唐宫主,你差点吓死我。”
“什么意思?”楚骊歌揉了揉头发,“你们没怀疑他?”
唐欣桦呵呵一笑,“要怀疑重开宴很容易,他那种性格,实在容易落人口实。”
“所以你们这是……”
“顺势而为。”一人推门进来,白衣胜雪,怀抱长剑,正是江浸月,“这是叶青阳想要的结果,索性就让他得逞。”
楚骊歌上下打量他一番,“江大公子,老子这才走了几个月,事情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这个……也许是我的错。”江浸月低垂下头,“如今众说纷纭,就算开宴在这里也是百口莫辩,何况他不在。”
“也是我的错。”唐欣桦低叹一声,“我若提前告知你们就好了。”
“我想唐宫主是故意不告诉开宴的。”江浸月微微一笑,“这是一道针对青衣侯的测试,不是吗?”他心道:这就是你为什么把“那东西”给我,因为你信任我,你相信我会在确认他是值得信赖之人后将你告诉我的一切转述给他。
“青衣侯到底去了哪里?”白术明忐忑不安。
江浸月眼眸低垂,摇了摇头,“他离开的路上若听到了风声,短时间内一定不会回来了,但关键是,姑苏出事了。”
姑苏出事了,他一定心乱如麻,这时若叶青阳再从中作梗……
“也许他正是考虑到叶青阳的威胁。”唐欣桦道,“一个叶青阳,一个思夜想,再加上一把刀笔,遇上他们的所有人都会陷入危机,也许……他正是为了引开威胁,才毅然离去。”
一直沉默不语的红岚玕突然开口,“谁会相信,一个冷漠乖戾的人真的有保护他人的古道热肠。”
在场众人闻言皆是一阵黯然。白术明道,“那我们……就真的只能坐视不管,放任叶青阳继续污蔑他?”
“必须让叶青阳相信我们这些人都已经对他失望。”江浸月道,“明白吗?”
“老子明白了。”楚骊歌冷冷道,“只有我们所有人都不相信他,叶青阳才不会来找我们麻烦。”
“什么?!”白术明大吃一惊,“这,为了安生活命,就要抛弃……”
“抛弃他,也是开宴自己的决定。”江浸月一脸平静。
“他什么时候做的决定?”
江浸月微笑着舒了口气,他的笑容很轻松,气息却很沉重,“我说过,他的计划和安排,都在那封密信里。”
唐欣桦笑着拂袖,“等他再回南郊,我定要请他喝坛好酒。”
白术明的心凉了半截。
那封信一片空白。
那不是没有计划。
那是重开宴在告诉所有人:一旦他出事,不用采取任何行动,不用为他辩白,不用……去救他。
而他将孤身一人,投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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