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夜雾朦胧,远远地古道边踱来一个骑马的身影,那人像是醉得不轻,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不知是否清醒。
一众山贼顿时振奋,营地前有一人迎面向那人走去,恭敬跪下,“大当家。”
“你是来迎驾的吗?”
“是。”
那人将腰上别着的已经空了的酒壶丢过去:“灌满。”
“是。”
那人模糊的呢喃几声,也不知在哼唱什么调子,抬头看向明朗的月亮,忽然道,“山雨欲来啊。”
山雨欲来?这夜色怡人,怎么可能有雨?
可是夜风吹来,空气中已带了一丝潮湿。
齐莲容攥紧了手中的衣料,坡下的火光冲天,映着她的脸色阴晴不定,随着“当当”的警钟声响彻夜空,一片黑云掩月而来。
火光中,黑衣公子那副极端秀雅的面庞冷漠无情,周身营帐坍塌遍地死伤,火焰的热浪撩拂起漆黑的长发,他的背景乃是一副地狱之像。那落拓大汉在营地门前停下马,他便迈开步子,主动向他走去,一步一步,坚定稳重。
他要走,没有人敢留他。
围攻的贼寇主动退出一条道来,他黑发披拂衣袂飘荡,也不见速度如何快,却是像突然消失般,顷刻间已闪出数丈。那人依旧慵懒的跨在马上,眼皮似有千斤重,又或是不屑一抬,唯有一只手仍旧搭在横架在身前的长弓上。
正是那把长弓射出了那两支长箭。
重开宴每近一米,身上的气势便厚重一分,杀机仿佛化作了狂飙旋绕周身,吹得他发丝飞扬、袖袍鼓动。
那是“角弓”,是他身负的五种外功功法中最霸道的一种。
“小子。”那落拓大汉偏头斜眤着他,点了下头,“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公子的声音死板无情,“重开宴。”
“重开宴?好。”那人下了马,晃了晃身子站稳,“我叫风满楼,小子,你的武功不是你自己练的吧?”
重开宴神色淡漠,“不是。”
那落拓大汉笑了一声,一伸手,掷出去的长弓直接将两名山贼砸翻在地,他的眼睛依旧斜眤着重开宴,“你的兵器就用那把小刀么?那把刀虽然锋利,但却不是很适合你。”他打了个哈欠,随意的往他身上指了指,“你的袖子里还有其他兵器吧?”
重开宴脸色不变,连眼珠都不曾移动一下,“不错。”
“来吧。”风满楼从腰间解下一物,双手平托抬至眼前,那是一把灰突突的***,无论是刀柄还是刀鞘都已经极度磨损。重开宴却眼前一亮,刀鞘如此陈旧,必定历经了许多沧桑岁月,可若鞘中之刃依旧可痛饮敌血,那将是把怎样的神兵利器!
“这把刀是我好些年前从倭寇手里得来的。”风满楼双腿错开,缓缓端正了歪斜的身子,未出鞘的刀尖对准了重开宴,“其名,雨惊。”
“呀——”一只黑鸦掠过长空,齐莲容的视线跟随着飞鸟旋绕半周,阴云密布,只听一声霹雳,一道闪电照亮了黑衣公子漠然的脸庞。
漠然,是面上漠然,还是心中漠然。
“咔。”那是刀鞘机簧触发的声音,重开宴嘴角一扬,回手将刀笔簪回发上,袖袍翻飞,草木惊风,秋雨的凉意席卷郊野,天空再度一个霹雳,大雨倾盆而下,他提气而起,和着雨势率先出手,袖中射出一道白光,风满楼竖刀在前,拇指一动顶开刀鞘,雪亮的刀身格住了近身之物,正待合起刀鞘将那物夹住,重开宴已经抽手将其收回。
一黑一白两道亮光如闪电划破夜空,黑者是一把***,而白者却是一把古怪的刀链,链长三丈,链身有机关,机关触发后节节带刃,拼接起来乃是一把三尺来长的剑。
这就是当初苗人皇妃用来绑缚无名氏与蔡迭英的“绳具”,也是她用来攻击上官茉莉的兵器,这条刀链钢外镀银,柔中带韧,苗人皇妃将水厄甲交给他时也将刀链塞入衣袍中一并给了他。
空旷的草野上,叮叮当当的交击声不绝于耳。
大雨洗刷去风满楼的一身酒气,杀气显露,***大开大合,将所经之处的雨滴尽数斩开,重开宴黑色的衣袍飞舞其中,手中银光如练,忽然节节拼合化作长剑向风满楼刺去,剑光凄迷,那是极美的光华。
“剑法?”风满楼满不在乎的挥刀格开剑势,“你会的很多,这是哪门剑法?江家的?还是白家的?”
重开宴淡淡道,“自创的。”
“哦?有意思。”风满楼搭拢着眼皮,仍是一副颓废的模样,眼帘下却射出高空盘旋俯瞰猎物的鹰一般的光芒,“你的剑,很绝望。”
剑花如莲,飘忽灵动,似真似幻,风满楼却是刀势惊人,根本不容他施展任何障眼法。重开宴缓缓闭眼,他睁眼之时右侧是盲区,闭眼之后却再无弱点。
雨声嘈杂,但那只是外界的嘈杂,他不是听雨声,而是听雨滴砸落时,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剑光如雪,映照着他身上的黑衣如铁,他翻腕斜刺,风满楼刀光一错,刀柄上的硬木竟被他削去了一角。
“好邪门的小子!”***插入湿泥,霍然上撩,一蓬泥水和着刀势而出,重开宴执剑旋身,宁可躲过也不愿接这一招。
不愿接,只不过是因为泥水罢了。
他穿着一身沉黑的衣衫,却连这点污渍都不愿接受。
躲避之后他与风满楼的距离已经拉开,风满楼速度突然加快,一瞬间雨中已失去了他的声音,重开宴耳尖微动,背后传来***的破空声,他忽然一腿离地,身子极力后仰,衣袖长挥,“嚯”的一声,湿透的袖袍洒出水珠连成一线,长剑化作刀链钉入风满楼胸口,招式已尽,他如同要倒入风满楼怀中般柔软下腰,***也恰好擦着他的鼻尖切开雨幕。
重开宴翻腕旋身,风满楼眼前一花,未握兵器的手已被扣住,“砰砰”两下,他胸口两处大穴被注入一重古怪的劲气,重开宴借力翻身,落地时半蹲,银色的刀链顺势收入袖中。
他的表情还如开始时一样淡漠。
直到此时,风满楼才看到自己胸口炸出了一蓬血花。
“好小子。”他伸手沾了把自己的鲜血,咧嘴笑了起来,“好久没看到这么厉害的后生了,嘿,凭刚才那几下,你若是去跳舞必定好看的不得了。”
重开宴缓缓起身,雨势渐大,他仿佛也感到了寒冷,面颊苍白得近乎透明。
“怎么样,还打么?”风满楼活动了下双肩,似乎胸口的一刀对他来说毫无影响,“你烧我营地没关系,杀我的人也没关系,我对你很感兴趣,只要你答应加入……”他话还没说完,面前的黑衣公子忽然提起轻功转身就跑,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他呆了半晌,长刀反握,呼的追了上去。
【四】
齐莲容站在坡上看着下方惊心动魄的打斗,湿透的发帘下水珠连幕,冰冷的秋雨让她忍不住打起颤来,一把折伞挡住了头顶的落雨,一身白衣的年轻少侠将伞柄交到她手中。
“姑娘,要珍重自己。”
齐莲容纵然嘴唇发青表情依旧如常,在逞能的水平上,她与某人有的一拼。
“山鹰如今的武功竟然恐怖如斯。”她的眼睛目不斜视的追随重开宴,“你是他的朋友?”
“朋友?不是,不算是。”江浸月面带微笑,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但一身气势已经提了上来,杀气凛凛冰寒刺骨。
“怎会,你们看起来关系甚好。”
“嗯……”江浸月向侧踏出一步,仍是一笑,“他是救人的人。”
齐莲容看了他半晌,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片刻后合起了眼睛,“我明白了。”
他是救人的人。
而他,是救他的人。
面前微风刮过,白衣掠起,他去救人了。
山坡下,重开宴已突入树林,风满楼在他身后紧咬不放。
“小子,原来你身上有伤。”跑了一段,风满楼也就看出重开宴真气运转不畅,“那何必逞强呢?”
重开宴轻笑一声,竟也抽出空来回答他的话,“什么样的伤才算是伤?”
“江湖何处不凶险,不致命的伤便不算伤。”
“哦?”黑袖一拂,空中寒光几点,风满楼挥刀劈向如蝴蝶般蹁跹而来的铜钱,然而在刀尖触到的瞬间,那几枚铜钱竟如有生命一般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绕开正面射向他的后心。
“暗器手法!”风满楼横刀在背挡住铜钱,哈哈一笑,“你到底学了几门功夫?”
重开宴顿足回身,黑色的身影化作千重鬼影迷离而起,周身被雨水淋透的落叶纷扬旋绕,千变万化的身姿中,唯有一只白皙的手直直扣向风满楼的咽喉。
而这落拓大汉此刻竟然愣神,夹杂着千万幻影的那只手分明那样清晰,可他却觉得自己——一定躲不开!
“啪。”他什么反应都未来得及做出,黑袍已定,咽喉应声落入重开宴手中。
“离影步,千佛手。”风满楼定定的看着他,“这是思……”他眸光一凝,眼中射出鹰隼般的光芒,“原来是你!”
重开宴温和一笑,那表情似是十分温柔,只是他的手指一分分扣紧,尖尖的指甲掐入他的皮肤,风满楼倏地明白过来,那笑容的意思是:他更胜一筹。
想证明他比他强大,这才是他一意孤行、带伤应战的理由么?
如果是这样,那只能说明他的自尊心很强,可是,若他真是他猜想的那个人,那他应该……
是根本没有尊严的。
“你败在这两招之下,是么?”落雨如注,重开宴吐出一口浊气,甩了甩滴水的碎发,秀雅的脸庞上泛起一丝妖冶的色泽。
风满楼从他的吐息中嗅到了血腥味,虽然知道是因为他旧伤发作,肺腑带血,但味道萦绕鼻尖挥之不去,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眼前站着的不是个人,而是一只猛兽,而且这只猛兽刚吃过人,此刻正懒散的呵出一口腥味的气。
“她当初没杀我,而你,杀得了我么?”他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并不畏惧,“就用你那只手吗?”一头乱发立于雨中,要害虽在人手中,他的脊背犹挺得笔直,重开宴矮他半头,此时此刻竟有种蝼蚁妄图撼动山岳的渺小之感。
五指再度收紧,却在微微颤抖,重开宴的脸上泛起一层病态的红晕,衬得他脸色愈发妖冶。角弓的劲气即将溃散,他内息具乱。
必须杀了他。
风满楼若不死,花城必遭大难,风满楼来此必定是思夜想授意,若是让思夜想得逞,齐莲容……
他强压下絮乱的真气,眼前的风满楼与另一个男人的脸相互交错,一瞬间竟让他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这两个男人,无论哪一个,他都非杀不可!
“砰!”一记刀柄捣在他腹部,黑衣倒飞,衣摆扫地,他感觉自己被人一把揽住,却是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铮——”风满楼第二刀还未发出,迎面而来一道刺目的银光,他的眼瞳中清晰的映出闪耀着金光的六个字:
楚天千里清秋。
肩头一痛,那把长剑已扎入他的肩膀肌肉,风满楼受到冲势后退几步,前方黑白交错的两抹身影飞掠几下,已然上了山坡,难觅踪迹。
“苍龙出水……江家。”他伸手将剑拔了下来,并不在意血流如注的伤口,眼中杀气散去,已恢复一副醉酒慵懒之态,“天下第一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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