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么，滚出来的那只铁球像是在鲜血中泡过一般，血迹斑驳，四根粗壮的圆环拼接在一起支立成球状，内侧布满尖利的铁刺，看起来就像古代的某种刑具。

　　那就是杀死蔡迭英和无名氏的机关么？可是它是如何运作的？

　　重开宴从怀中掏出一枚铜板，也不见他有何动作，袖中手影一闪，那枚铜钱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绕过立柱落在了铁球中央。

　　“暗器手法！”西金归眼睛一亮，如此距离，如此精准，这人若不是已修炼暗器数十年便是天纵之才，可他身上下没有一点内力，如此古怪的人物他怎么从未听说过？

　　那枚铜钱落入铁球中，刚触碰到圆环的中心点，铮的一声，那些利刺突然伸出一米多长，交错着刺向中央，铜板被击飞而起，一根利刺刚好自它的中心孔洞中穿过，将它钉死在空中！

　　白枫林脸色煞白。他仿佛看到站在铁球中央的蔡迭英被四面八方的利刺刺穿，手中的长剑脱手而出，在利刺间连续撞击翻飞，最终留下了那满墙壁的剑痕。

　　迭英……你究竟为何来这里。

　　是被他人所迫，还是另有隐情？

　　思夜想重出江湖，难道如今的武林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么？

　　上官茉莉有些疑惑，“这么大的空间，这铁球不能触碰，难道还不能躲开么？”

　　未知的机关被触发，重开宴却毫无惧色，一脸微笑，“姑娘的疑惑，马上就能得到解答了。”

　　每次他这么笑，都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上官茉莉抿了抿唇，却看到先前切下黄金的人后退了一步——那人竟是怕了她先前的话语想要逃跑！

　　她吃了一惊，想也不想的大喊，“别动！”

　　那人听到呵斥更是惊慌，一步踏中一块地砖，却是踩到了一块活板，机关翻转间那人瞬间被黑暗吞噬，上官茉莉抢在地砖合拢前甩出长鞭，只听阴暗的地底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她手上一轻，竟然只卷回了一只断手。

　　邱少平“啊”了一声，惶恐无错的向侧一撑扶住了纯金的睚眦，那笨重无比的雕塑竟然被他推得转了个向，一阵齿轮传动声后，六根立柱后的墙壁齐齐打开，六只铁球滚了出来，众人感到脚下一震，平整的地面竟然开始倾斜，铁球顺势向低洼处滚来。

　　“散开！”江浸月低喊一声，原本聚在一起的火光顿时四散。重开宴微笑着站在原地，“原来如此，无论是割下黄金还是坐上龙椅，只要表露出对这一切的贪念就会启动机关，睚眦咬盘瓠，有意思……”一个白影冲过来，江浸月扣住他的肩膀把他拎起来就跑，地面不断变换着倾斜的角度，铁球密集的活动声震耳欲聋，大厅固然广阔，但随着被踏中的机关越来越多，越多的人接连消失在地底的黑暗中。

　　邱少平手按腰间长剑呆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西金归一把将他提起，脚下陷阱开合，这入世不深的少年显然已在生死间打了个来回，此刻满脸呆滞身体僵硬。西金归不屑的啐了一口，扭头对其他人道，“两侧都有通道，我们分开逃！”

　　上官茉莉纵身跳开一处暗门，“可若尽头是死路该如何是好？”

　　“听天由命！总比全部进一条死路好！”

　　“那就听西大侠的。”上官茉莉顺手卷起几个落入陷阱的人，“江公子，我与你们一道。”这两人身上谜题重重，又与思夜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搞清楚状况前她是绝不愿让他们离开视线的。白枫林显然也是这个想法，向他们这边靠过来。

　　白衣的江浸月如一道疾风掠入来时的通道，西金归背向而行，转眼间厅堂内已空无一人，只余满地鲜血与零落残肢。

　　“蔡迭英当初就是这么被逼入地道的。”被人提在手中，重开宴的声音依然平稳，“地道狭小，铁球又大，如果想掉头，除了从中穿过别无他法，可是紧追着他的不止一个铁球，他纵有绝妙身法能从一只铁球中穿过，可第二个第三个呢。”

　　“我姑且相信你这话是来打气的。”上官茉莉鞭子上卷着两个人，此刻她一手一个一路提携，速度竟不比江浸月慢多少，“蔡迭英毕竟离开了地穴，说不定前方就有出路。”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蔡迭英是如何被‘运走’的么？”重开宴冷冷道，“他被刺穿在铁球上架着走，尸体能通过的通道，活人可不一定能通过。”上官茉莉皱眉相看，不满之色溢于言表。

　　“前方有岔路。”白枫林提醒道。

　　岔路？他们来的时候没有经过岔路啊。

　　上官茉莉朝后看了一眼，跟着他们的有三只铁球，速度极快，她眉头微蹙，经过岔道时一甩手，竟将手上一人扔进了岔道中，自己则继续向前直跑。

　　那三只铁球经过岔道时毫不停留的继续向他们滚来。

　　重开宴哼了一声，“算你聪明。”

　　上官茉莉看到白枫林惊愕的表情赶紧解释道，“我猜想地面的倾斜程度与其承重有关，方才也是冒险一搏。”

　　白枫林闻言怒不可遏，“若你猜想错误，岂不是枉送人命！”

　　重开宴冷笑一声，“一条人命与五条人命孰重孰轻，换作我也会做同样的事。”白枫林不可置信的瞪着他，“竖子！年纪轻轻竟然如此冷血！”

　　重开宴脸色如常，“既然猜想正确，那人尚有一线生机。”

　　上官茉莉怔了一下，这黑衣公子是在帮她说话？她摇了摇头，重开宴性格淡漠，视他人如木偶傀儡，他所言所语只是他心中所想，与她无关。

　　江浸月眼波微动，敛起嘴角，这位上官女侠并不知道重开宴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是“何况就算猜想错误，让他们分担一些危险又如何”，开宴的想法，很少有人能明白。

　　转眼间面前又是一个岔口，上官茉莉故技重施将手上另一人扔了出去，铁球十分听话继续跟在他们身后。

　　“总比死在一起强。”深知这只是自我安慰，这烈火一般的女子幽幽的叹了口气，低垂的眼帘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前方正是第三个岔道，白枫林怒视同行三人，“我去探探虚实，看看能不能找回那两人。”随后也不管剩下三人的呼喊，径自转向了岔道中。

　　重开宴冷哼一声，“顽固不化。”江浸月摇了摇头，“人与人，总是不同的。”

　　转眼间一行人只余其三，江浸月的目光落在上官茉莉身上，她微微一顿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皱眉道，“我与你们一道。”

　　“前路凶险，姑娘。”江浸月柔声规劝，“你还年轻，不像我与开宴有着非做不可的事、非杀不可的人。”

　　“你怎知我没有非做不可的事、非杀不可的人！”上官茉莉怒斥一声，“性别与年龄也许会影响行事准则，但绝不是行事理由。”

　　“前面就一条路。”重开宴冷冷的打断他们，“不用想着牺牲谁了。江浸月，把我放下来。”

　　上官茉莉闻言急道，“不可！铁球紧追在后，一旦速度落下……”

　　“嗯？”重开宴勾唇一笑，“姑娘是觉得我跑不快么？”她闻言一怔，江浸月应声撒手，黑衣一扬，重开宴果然落在他们后面，她刚准备出手捞他，却见他面色沉静步伐稳健，竟是故意落在后面。

　　“你，你会武功……”她瞪大了眼睛，像是根本不认识他一样，他方才分明没有丝毫内力，如今她却能明显感到深厚平稳的真气波动，这是怎么回事？！

　　重开宴没有搭理她的惊讶，他从头上拔下那支她认为过于华丽的男簪，回手一掷，黑暗中突然暴起一片火星，随后是金属物什剧烈扭曲的声音，他伸手一抄捉住了去而复返的簪子，那簪子状如孔雀尾羽，末端弯曲如一朵花，另一头颜色深黑隐隐发亮，被打磨成刀片的形状。

　　龙晶？她甩了甩头。不可能，以龙晶的硬度根本无法切割金属。

　　那到底是什么质地？怎会如此锋利！？

　　漆黑的长衣，无头的巨凰，古怪的发簪，他难道是……

　　“这不是簪子！”她情不自禁脱口而出，“这是……这是……”

　　重开宴顿足停下，奇长的衣袖猛地震荡了一下。身后，扭曲成一团的铁球堵死了整个通道，他抬手用簪子将散落的头发重新挽起，轻轻一笑，“嗯？”那一笑有别以往的冷讽，竟有种妖冶之感。

　　“那是刀笔！”上官茉莉深吸一口气，“那是青衣侯的刀笔！”

　　她终于记起来了！

　　【三】

　　现在已鲜有人知道青衣侯、以及千秋乐府这样的名词。千秋乐府就如史官，但它不为帝王写史，它只为武林写史。千秋乐府又分南北两乐府，北乐府主管谱曲、填词；南乐府主管演奏、歌唱。乐府中人将江湖发生的事记录下来，或成曲，或成诗。千秋乐府本身是一个超脱于武林之外的派别，但决定它在武林中的地位的，是一个人。

　　有一种竹子名为“破金竹”，这种竹子生于断崖峭壁的无光之地，一出生就要与坚利的岩石搏斗、忍受贫瘠阴寒的环境。破金竹生长极慢，一百年才长一尺来长，青衣侯的书简最初不知是何人制作，竟有九十九片由破金竹削制的竹片，如今已用去八十余片，每一片都铭刻着一个名字和其事迹，这些名字代表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无一不是曾经叱诧风云独居天下之巅的强者。

　　破金竹坚韧无比，刀剑难摧，唯有青衣侯用来纂刻的刀笔才能在上面留下痕迹。江湖飘摇，须臾一生，多少少年豪侠或魔道枭雄想在青衣侯的书简上留下自己的名号。

　　二十年前武林动乱，魔头尽出，上一任青衣侯携书简消失无踪，千秋乐府上下大乱。书简的遗失，意味着千秋乐府存在的最大意义已经失去，南北乐府各自蜕变为武林门派，北乐府改名为北辰殿，南乐府改名为南音宫。

　　待到人世变迁沧海变幻，唯有史书铭记下了所有。

　　“这件巨凰衣已经消失二十多年了。”她怔怔的看着那黑衣上精致的绣纹，“我只听萍姐讲起，却从未亲眼见过。”

　　“今日世人只知南北乐府，却无人再忆起青衣侯。”江浸月微微一笑，“如此甚好。”

　　“怎会甚好？！”她颇为不解，“青衣侯的传承未断，为何不将其昭告天下？”

　　“因为这位兄台并不想当青衣侯啊。”江浸月叹息一声，“好了，我们还是想想接下来该往哪儿去吧。”

　　“上官姑娘。”重开宴的语气带了些威胁的意味，“你此间听到的、看到的、想到的，请勿对第四个人说起。”

　　上官茉莉先是一愣，随后微笑，“那重先生的意思是今后会对我知无不言咯？”重开宴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上官茉莉无趣的撇了撇嘴，“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凶多吉少。”重开宴往前走去，“莫要忘了，墓道中还有先前逃跑的那个怪物一样的家伙。”

　　“你这人未免太悲观。”

　　“我只是实话实说。”

　　“下来那么多人，总比你一个人在这儿摸索强吧？”

　　“哦？那姑娘先前的所作所为可是让三个人先后落单了呢。”

　　“你——”

　　“不要吵。”江浸月无奈的叹了口气，“万一这前面是条死路……”他突然停住，火折子的光照亮了面前一尺方圆的区域，正是一面封死的墙壁。

　　若是没有重开宴，纵使他们一路逃到这里也是死路一条吧？

　　江浸月转过身来耸了耸肩，“看来得想办法清理一下那堆东西。”

　　重开宴抬眼看着那面墙，“你们站在这里不要动。”他面朝墙壁退后一步，“我想验证一件事。”

　　两人对视一眼，依言不动，重开宴缓步后退，视线一直盯着地面，他举着火折子一直退到两人快要看不到光线的位置，随后又缓步走回来，走到一半他开始快跑……咯哒哒，上官茉莉耳朵微动，这墙壁里传来了细微的声响，仿佛在应和奔跑的脚步。

　　重开宴突然停住脚步，那声响也随之停下。上官茉莉想到了什么，“这墓穴……”她一抬头，正看到重开宴身后突然出现了一抹黑影，那黑影一对鲜红的眼睛在空中拖出一道残影，可见其速度之快，“小心！”

　　重开宴倏地回身，火折子的光芒不知被什么东西截断，那黑色的身影瞬间被黑暗淹没。机关转动，脚下的石砖快速翻转，她最后看到的是楚天剑出鞘，随后一切都迅速模糊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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