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茉莉再醒来时,眼前天光大亮,差点让她以为先前所有都是一场空梦,但她很快发现光芒是从房间顶上的圆孔中投来的。
她身处的房间古怪无比,像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盒子,没有房门没有窗户,家具只有一桌两椅。她记得她失去意识前在下落的通道中一路翻滚,撞开了一扇石门后才停了下来。她抬头环顾,只见四壁封锁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出哪里开过石门。
地面阴冷潮湿,长满青苔,这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借着头顶的光芒查看一周,才发现自己不是唯一躺在这里的人。
江浸月咳嗽一声爬了起来,“姑娘没事吧?”
“我没事。”上官茉莉站起来扶住一旁的桌子,一扶之下手感异样,这才发现所有的物什都是被固定在地面上的。
桌子是石桌,青苔密布,显然已经被腐蚀很多年了,可是这里深处地底,怎么会有水?而这会儿那些水又去哪里了?
她敲了敲桌面,想找出点机关暗格来,忽然发现桌面上还有一行小字:
妾来否?妾来否?妾若不来,吾亦不去。
那是刻痕,又不是刻痕。那是同一句话写了千万遍的痕迹,上官茉莉凝眉看去,仿佛能看到一个身影伏案疾书,每一遍都在问同一个问题:妾来否?妾来否?语气凄凄,一遍遍的重复,写到毫毛具毁笔杆具裂,那是绝望中紧握的一丝光亮,但是那丝光亮也让这份感情显得更绝望。
深深地刻痕错综复杂,即使青苔也无法掩盖其痕迹。是谁在这幽暗的房间中对这份绝望的感情发出声声质问?这个人现在又怎么样了?
身体四处传来隐隐钝痛,她捋起衣袖看了看胳膊上的淤青,“真是运气好,若是刚才一头磕在桌腿上……”她呆了一下,“重先生?”
“他不在这里。”江浸月摔落之时手中仍握着长剑,此刻掏出手帕擦拭剑身,那刃上有血,他衣上也有血……上官茉莉惊道,“你受伤了?”
江浸月笑了笑,“不妨事。”
上官茉莉迟疑了一下,“那个东西死了么?”
“我刺了它两剑。”江浸月犹豫着说,“它先前被两位前辈打伤,动作却依然灵敏,所以我估计我那两剑也不足以致命。”
上官茉莉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说重先生现在和那个怪物在一起?”
江浸月微微一笑,“放心吧,开宴能保护好自己。”
“他,他会武功,可为何我感觉不到他身上的真气波动?”
江浸月叹息一声,“说来话长,日后再谈吧,现在……”他抬头看了看那个孔洞,又看了看“盒子”顶边缘两侧两个似乎连接着管道的洞口,“姑娘,你水性如何?”
这问题似曾相识,上官茉莉咽了口口水,“我,我可以说是不会水……”
楚天剑回鞘,江浸月一把攥紧她的手,“那一会儿千万不要放开我。”
此言何意?上官茉莉心绪翻涌,忽然猜测到一件可怕的事。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令人心惊的轰鸣,两股两人围抱粗的水流汹涌注入,顷刻间在房间里掀起了滔天水浪。看到那数丈高的浪涌她不由得“啊”的叫了一声,江浸月反身将她揽入怀中,上官茉莉强压镇定深吸一口气,被水浪拍出去的瞬间,纵然有江浸月抵挡了大半,她仍感觉到五脏六腑都被甩脱的冲击感,一口气已漏出大半,江浸月一把捂住她的口鼻。
原来,水是这么来的……那水涌翻倒中,她圆睁着眼睛,一切景物都在快速翻转,铺天盖地都是透明的气泡与雪白的浪花,她不知道他们都撞上了什么东西,她的眼神渐渐迷蒙,眼中的神采涣散开来。
萍……姐。
“茉莉,我要嫁人了。”那女子的身影转过头来,笑魇如花,“这次任务结束后我就离开将军府。”
她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不可能的,义父,义父不会允的!”
“我已下定决心。”那握惯了长剑的手此刻撩起发丝夹至耳后,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有千种媚色,“此心不改。”
她眼前的景象恍惚了一下,粉白的水沫中浮现出一张坚定的脸庞来,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将她往上送去,她努力的挤了下眼睛想要看清他的脸,却有温热的液体涌出眼眶模糊视线,顷刻间散入旋绕的急流。
“哗——”
“咳,咳咳咳……”一个头冒出水面,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上官茉莉挣扎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睁眼一看,那个她原以为是天光的孔洞居然……只能容纳一个头的大小!
“江公子!”手中的触感已经松开,她低头四顾,却看不清动荡的水面下有什么东西,水依旧在不停的注入,多余的水不知排到什么地方去了,她也不知哪里来了勇气,竟深吸一口气重新扎回了水中。
一片波澜中似乎有一抹白影,她四肢并用像狗一般刨开水流,奋不顾身的朝那白影扑去。
“嗯……”即将精疲力尽时她才堪堪触碰到那白影的衣角,手再度被一把攥紧,江浸月一手推着她的后腰把她重新送回水面上。
“呃咳……咳咳咳……”她用下巴抵着上方的地面,把自己固定在洞口处,“咳咳咳……江公子……”渐渐镇定下来,她甩了甩满头的水,感觉方才转得晕晕乎乎的脑子清醒了不少,她又吸一口气,抓紧江浸月的手臂潜了下去。
“哗……”江浸月钻出水面,长长的吸了口气,立刻观察起四周来。上方仍是一处墓道,只不过比先前走过的墓道更为精致,由鲸油制成的长明灯将整个空间照彻得如同白昼,那墙壁上雕刻的不再是佛经而是长篇的汉文,他没有细看,转头看向墓道的尽头,那里似乎有个不小的房间。
上官茉莉已完全镇静下来,抓着江浸月的手任由自己漂浮在水中,潋滟波光中她忽然看到了一个东西:江浸月的左腕上系着一条手链,红绳上串着一颗不知什么质地的圆珠,现在那颗圆珠正在发出莹绿色的光芒,那光芒比夜明珠更为强烈,所以她一眼就注意到了它。
那是什么珠子,似玉,又非玉?
几息之后江浸月潜入水中将她换了上去,上官茉莉大口呼吸几下,随后看到了一双鞋。
那是一双黑色的鞋子,面料讲究绣花精致,再往上看则是纯黑的衣摆,于是她就明白了,是他。
她抬起头,逆着甬道的火光看向那张秀雅的面庞。重开宴在她面前半蹲下,他浑身湿透长发披散,仍有种掩不去的华贵之感,文雅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
这个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显露慌乱么?她深吸一口气,“你……”重开宴竖起手掌打断了她的话,“换江浸月上来。”
她毫不犹豫的潜了下去,江浸月冒出水面,“开宴。”
“听着。”隔着水面她犹能听见重开宴的声音,她便明白他是将真气注入话语中,“你们从注水口游出来。”
上官茉莉吃惊得差点呛了口水,江浸月道,“管道可以攀爬?”
“刀笔能刺进去的地方对我来说都可以攀爬。”重开宴起身,“找根绳子从你们的的注水口放下来,我就可以把你们拉出来了。”
“把刀笔给我。”
重开宴顿了一下,“你们等着。”他转身就走,居然毫不理会江浸月的话。
江浸月皱了皱眉,重新埋入水中。
“噗,咳,他为什么不肯给你?”上官茉莉万分不解,“你们不是一起从那个……什么什么地方逃出来的么?”
江浸月换上来回答她,“人是很复杂的。”他望着墓道中那些飘忽的火光,眼神迷离。很难想象,从那样的地方出来后,人命对于重开宴来说到底是什么。
他有时极度的冷漠,有时却又极度的疯狂,就像一个找不到支点的天平,左右摆荡,在一次次左右抉择中寻找平衡。
上官茉莉在水中皱眉,可是,那就是一把刀,就是一件物什啊!那怎么能跟人命相比呢?!
江浸月张望了一会儿,那个黑衣公子依旧没有要回来的迹象,他轻轻舒了口气,脸色有些发白,“你上来休息会儿,我去看看绳子下来了没有。”
上官茉莉冒出水面,一手仍与江浸月紧握在一起,过了几息她感觉到一阵拽感,立即收回下巴回到水中,江浸月携着她向注水口游去,水势依旧凶猛,完全无法控制方向,不知道重开宴究竟是如何逆流而上的。他一手抓住水中飘荡的一节绳子,轻轻一拽,另一头顿时用力回扯,约莫又过了几息,他们像两条被钓上来的鱼般脱离了水面,摔在冰冷的地砖上。
“咳咳……本姑娘此次回去,一定要……要学游泳……”上官茉莉撑着地面爬动几步,终究撑不住嗵的一声栽回地上,江浸月却是很快站起来,“开宴,你怎么知道从注水口回游是一条路。”
重开宴拧着自己滴水的衣袖,一脸嫌弃之色,“注水口很大,水势同样浩大,青皎坡周围没有那么丰富的水源,水中又无杂质,我想不太可能是从河流中引水,所以通道上方肯定有一个巨大的蓄水池,我顺着注水通道逆流而上,自然从蓄水池里出来了。”
上官茉莉抬起头来瞠目结舌,愣是想不出要如何在那湍急的水流中逆流而上,“那管道尽头若是不容人通过呢?如果管道太长你在上去的途中就憋死了呢?”
重开宴正偏着头挤出头发里的水,闻言微微一笑,“我这人从不甘心被动。”
又是那种让她感觉自己是个傻子的笑容。回想起他先前的所作所为,她再看这张脸时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
江浸月这时轻咳一声,重开宴眼神微动,放下手臂走到他身后,“坐下。”江浸月依言坐下盘膝,重开宴坐在他身后运起真气,倏地出手连点中他数个穴位,江浸月脸色一白,“呃”的吐出一口黑血。
“那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有尸毒。”重开宴闭目问道,手指依旧点在江浸月身上,江浸月以手背蹭了蹭嘴角,“不知道,说不定真的是僵尸吧。”
“我不信鬼神。”
江浸月“嘿”了一声,跟着闭上眼睛运功调息,重开宴点在他身上的力道温和适中,连同他摔跌的淤伤也一起疏通了不少。
重开宴身负一种特殊的内功心法,名为虬龙隐玉功,练功者平时气息与普通人无异,在使用武技时会向对手经脉中注入劲气,这种劲气蛮横无比,专损心脉;但在用以治疗时却会变得极为柔和,专治经脉损伤。
这是足以引得天下垂涎的功法,是历代青衣侯的独传之技。他缓缓闭上眼睛。如果上官茉莉有与白枫林相当的阅历,她此刻就会发现,重开宴其实也有一甲子的功力。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疗伤便已结束。江浸月微笑着从地上拉起那精疲力尽的女侠,“接下来怎么走?”
他的手松开时,上官茉莉注意到他腕上的珠子已不再发光,她鬼使神差的看向重开宴的手,不出所料,他的右腕上也有一颗相同的圆珠。
这还是她第一次注意重开宴的手。
那只手——五指长而白,分明是书生型的手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有力感,指腹饱满,骨节分明,光泽健康莹润。
那双手淋了水后略显苍白,她忽然觉得很奇怪,虽然他的动作连贯并无缺憾,但她总感觉那双手……不像是他天生的。
这个想法吓了她一跳,上官茉莉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想将里面奇怪的想法甩出来一些。
“试着和其他人汇合。”重开宴看了她一眼,“上官姑娘与我一道,我们分头寻找。如果迷路了你知道怎么找到我。”
江浸月点了点头,他想的是有重开宴在,定能护上官茉莉周全;上官茉莉也跟着点头,她想的却是有她在,定能护重开宴周全,她至今仍不认为这位文弱公子有多么高超的武艺。
不管怎么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听从重开宴已经变成了理所应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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