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古装言情 为君翻作琵琶行

第二十七章 自古风月无可斥(上)

为君翻作琵琶行 团大人 4566 2021-04-02 18:51

  好问题。

  李钰这话问得太好,让他一时间放空了所有想法: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从不是个冷眼旁观的人,他无法不对这个时代的人动感情——即使站在现代人的角度上,眼前的人与花草都已经死了一千年。

  一点白梅飘落在膝盖上,他可以随手拂开,却将它拿了起来,花瓣质感柔软,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见,他用力一捏,整片花瓣化作齑粉随风而去。

  唐初忽然开口,“李钰,你今早跑步了么?”

  微笑的小皇帝哎呀一声,“你不是看到朕和宇文将军一起来的么?朕要是走着走着突然绕圈跑起来,老将军岂不是要疯掉。”

  “锻炼之事不可荒废。”唐初满脸严肃,“现在南烛殿没人了,去跑步!”

  “知道啦。”李钰完全没有一点皇帝脾气,熟络的扎起下摆拉高袖子,“唉,朕还想问这位青衣侯要书简来看看呢。”

  重开宴道,“等你回来,我给你看。”

  “真的?”

  “真的。”

  “那就一会儿见。”小皇帝伸了个懒腰,“对了,朕能不能学武功?”

  重开宴抬头扫了他一眼,“如果你能做二十个俯卧撑,三十个引体向上,连续跑半个时辰不脱力,我可以教你打架。”

  李钰朝他眨了眨眼,没有问什么是俯卧撑和引体向上,“朕会努力的。”随后顺着小路很有节奏地跑了出去。

  唐初失笑,“你要把皇帝变成体育生?”

  “我随口说说。”

  唐初双手搁在轮椅靠背上,“你要去哪儿?”

  “现在还没想好。”

  唐初叹了口气,“我去看着他。”

  “好。”

  唐初诧异了看了他一眼,这人真有这么听话?他抬起头来,随即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蓝衣的姑娘站在一棵梅树下,手中提了个餐盒。

  “唐大哥早。”姑苏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容,“吃早饭么?”

  “不必了,嗯,我先走了。”唐初整了整衣襟,大步从这两人身边离开——他要赶紧截住李钰,别让他往这儿跑。

  重开宴凝视姑苏片刻,随后垂下眼帘,他的身侧只剩下落梅、清风与初阳。

  姑苏在他面前蹲下,端出一碗粥来,“你不喝小米,我煮了玉米的。”

  重开宴目视前方单手端碗,他喝了一口,将手搁在腿上,姑苏摸了摸他的额头,笑道,“怎么这么僵硬?”

  重开宴把她的手拉下来握在手中,他握得很紧,足以让人感觉到他的惘然无措。

  “嗯……”姑苏莞尔,“我想,你这样聪明的人排斥别人接近也是无可厚非,但是你要知道,了解了你的过去不是握住了你的把柄,如果你介意,我可以努力忘掉听到的东西。”

  “……”他很想说他其实什么都没有想,但是人人都觉得他心机卓绝,自然不会觉得他也有茫然的时候。

  忘掉……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姑苏,你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不对劲?”姑苏奇怪的看着他。

  不过那件事都过去多久了,要有后遗症应该早就显现出来了……重开宴眼神忽闪了下,移开目光,“如果有哪里不舒服,要告诉我。”

  “好。”姑苏柔声回答,一如这细软的和煦微风。

  夜半三更,宇文夺起夜后正往门廊处走,寂静的护国将军府没有一声虫鸣,他穿着单衣感到寒冷,顿觉自己实在老了,离那些披甲饮血的日子已经很远。

  哒的一声,上方传来轻响,宇文夺察觉后转头朝向院墙上的闯入者,“你是何人?!”

  那人一身长衫立在一轮冬月下,手执长笛,横前一吹,曲调幽怨如泣如诉。

  宇文夺浑身一颤,“这是《鹧鸪天》……小柔……”

  一曲吹罢,那人放下手来微微一笑,“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老将军,二十年了,你忘记自己曾经立下的誓言了么?”

  “怎能忘,岂能忘。”宇文夺老泪纵横,“你怎么会这首《鹧鸪天》?你是小柔的什么人?”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那人声音温和中透着一丝阴寒,“宇文夺,昔日为杀妻之君打江山,今日为仇人之子守江山,你好硬的心,好冷的情。叶小柔死了二十年了,但她的恨还存在于世,且将长存于世!”

  宇文夺愕然张口,“你是——”

  “笃”的一声,一张纸钉入宇文夺脚边地面一分,“如果你是真的对她心存愧疚,替我把这件事办好。”

  宇文夺只是低头看纸的功夫,那人已经从墙头掠了下去,再抬头只见月色苍凉,宇文夺颤抖着将那张纸从地上拔了出来,只看了几行字,手上抖动愈发剧烈。

  这几日江湖风平浪静,似乎一切真的尘埃落定,重开宴难得安安分分的待在南烛殿养伤,反倒是唐初忙了起来。

  李钰病了。

  唐初对此并不意外,这位身体素质奇差的小皇帝本来三天两头就会病一次,但要命的是小皇帝生病期间发生的事。

  今年洛州春旱,秋季粮食欠收,靠着朝廷拨去的存粮缓和了一段时间,本以为入冬后不会出事,谁知短短几天时间里洛州各地相继报出百姓饿死消息,朝堂上下大为震动:洛州是距离帝都最近的州郡,天子脚下竟然会发生饥荒,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比起饥荒,更迫在眉睫的是洛州知州犯出的事:灾情严峻,洛州知州蔡毕打开官仓私放军粮,朝堂上诸多大臣要治他的罪,李钰皇帝认为饥荒还未过去,现在治知州的罪洛州恐怕人心惶惶,而且知州已老,他于心不忍。

  然而宇文夺坚持要将蔡毕捉拿归案打入天牢,为了这件事两人在堂上多次争吵,李钰精神不好,原本轻微的伤寒感冒迅速加重。

  于是,为了皇帝的身体健康,为了国家安危苍生太平,唐初每天都在加班加点的熬药。

  “人老了就要放权!”躺在床上盖着锦被的人把床板拍得砰砰响,“朕知道他没敢说出来:他不就是想说朕年纪太轻太软弱么?那洛州知州多大年纪了?为国效力那么多年,朕能因他救济百姓判他的罪么?那洛州百姓该怎么看朕?天下百姓该怎么看朕?”

  唐初把凉好的药往他面前的矮几上一撂,“歇歇。”

  门外的院子里有人悠悠道,“宇文夺那种人不能跟他对着干,私放军粮是重罪,无论什么理由都不可能因一句‘年事已高’就此作罢。”

  “专心下你的棋。”唐初把第二碗药撂下,此刻李钰连第一碗还没喝完,扭头一看排着长队的药碗,差点没把喝进去的东西吐出来。

  院子里的人平稳的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也许……有一个折中的方法。”

  “咦?”李钰惊奇道,“什么方法?”

  唐初端起单独放置的一碗药推开门走出去。院里的石桌旁,姑苏与重开宴面对面对弈,时至此刻姑苏已输了十八局。

  姑苏放下一颗白子,“让洛州知州戴罪立功?”

  “差不多。”视线里出现了一只药碗,重开宴左手接碗右手落下黑子,他左右手同时动作依旧很自然,“我刚到梅花山时,听说洛州附近有许多流寇,他们压榨百姓克扣存粮,洛州的现状有一部分原因出在他们身上,也许朝廷可以从他们手中夺取粮食。”

  李钰端起第三碗药,“流寇?”

  “逃兵与叛将。”重开宴贴近碗沿喝了一口,“风满楼的队伍。”

  姑苏拿捏棋子的手一顿,李钰喝药的动作一停,重开宴将碗中的东西喝完递回空碗,“你们可知道‘鬼画皮’?”

  姑苏摇了摇头,唐初不语,重开宴解释道,“鬼画皮是叶青阳与思夜想组织起的这支队伍的名字,他们的起始之处在青皎坡帝王墓,那墓里有李唐的传国玉玺,如今鬼画皮集结江湖人士、囤积粮食、网罗流寇,难保没有夺取朝政之心。”

  他这话出口几人都是一阵后怕,李钰舒展眉头,“传国玉玺目前收在国库里。”

  “所以,你一定要小心。”重开宴夹起一枚黑子,此刻姑苏还未落子,他却定定的将黑子按了下去,“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你的对手……是否会按照回合下棋。”

  李钰表情严肃,“受教了。”

  姑苏把白子放回棋篓中,重开宴突然提到风满楼,让她隐隐不安,果然他下一秒就说道,“如果你决定派兵去洛州,我要随行。”

  “不行!”姑苏和唐初齐声截口。姑苏道,“你身体还没完全好。”唐初道,“你以为风满楼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你吗?你这次再对上他,恐怕就是你死我活的决定局。”李钰不知他与风满楼的渊源,面露疑惑。

  “我不会跟他动手。”重开宴自顾自又按下一颗黑子,“而且他根本不会出现。”

  唐初蹙眉,“为什么?”

  李钰忽然拍了拍手,“朕明白了,现在是出兵梅花山的最好时机:风满楼根基未稳,不会与朝廷硬抗硬,最好的选择是再次转移,所以他绝不会轻易露面。而且朝廷毅然出兵,他一定心存疑虑,只能眼看着朝廷在梅花山消耗精力,而错失大好良机。若屯粮充足,他或许会在开春之际发难;若屯粮不足,则延迟到明年秋季。无论如何这个冬天都不会爆发战事。”他端起最后一个药碗,“问题只在于朕敢不敢。”

  “你不敢么?”重开宴的手指仍按在那颗黑子上。

  “朕,或许不敢。”李钰微微一笑,终于把满桌子的药全部喝光,“朕生在盛世,的确没有先皇的那种魄力。”

  “你要想清楚。”重开宴道,“我说的只是我自己的看法。”

  “唉,这一句话说出去都是人命啊。”李钰叹息一声,“朕想好了。”他从床上下来,“唐初,随朕去书房,朕要拟诏书。”

  唐初搁下手里的空碗前去搀扶他,略微一顿,忍不住扭头道,“阿宴,你不能去。”

  “我当然要去。”重开宴仍保持着那个动作,“你放心,我是去掠阵的,不是去打架的。何况武林那边我另有安排,这一点不方便朝廷插手。”

  “你何时有的安排?”

  重开宴朝他一笑,“现在。”他终于将手指移开,姑苏定睛一看,那枚黑子已被他的指力压入木制棋盘中,她微微皱眉:重开宴武功尚未恢复,但伤势看起来已好了七八,等到韩黎为他解开禁制,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重新投身这场武林风波。

  是啊,眼下的平静是如此枯燥,不如动荡的生活充满了离奇多变——那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许多人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只扑火的飞蛾,而你,你若没有人拦着,总有一天也会变成那堆灰烬的一部分。

  你到底……在执着些什么呢?

  唐初抿唇,“我最后劝你……”“你知道我一向听你的话。”重开宴垂眸低眉,“但这一次,绝对不行。”

  李钰拍了拍唐初的肩膀,唐初叹息一声,两人沿着小路很快远去。重开宴活动了下五指,从轮椅里站了起来,面朝阳光负手而立,“姑苏,你可知你为什么会输我十九局?”

  姑苏摇了摇头,她在某些方面的确有着超乎寻常的直觉,但大多数时候她更希望自己什么都不懂。

  “因为你只是在下棋,而我想赢。”重开宴的背影一片漆黑,可轮廓里却透出了耀眼的光芒。

   喜欢为君翻作琵琶行请大家收藏:(321553.xyz)为君翻作琵琶行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