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显博对于未来会遭受到的打击一无所知, 他还挺高兴, 燕王居然这么快就决定见他。
“在下房显博, 拜见王爷。”房显博揖手一礼。
萧承邺手势微抬, “不必多礼。”
咦, 怎么不问他来有什么事?房显博抿了抿嘴唇, “王爷, 我……”
“你来的正好,读过书没有,识字吧。”
房显博不服气的答道:“在下三岁进学, 书院的老师都说我今年便可下场一试。”
十三岁勉强还算是神童,萧承邺一指屋外,“冬雪, 带他去隔壁屋子, 不是说人手不够吗?”
咦,我不是来……
没人给他开口的机会, 也没人给他拒绝的机会。
冬雪进来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房少爷, 请吧。”
于是房显博就这样成了燕王府的免费帮工, 和书吏一块整理西平府被兼并土地的百姓户籍。有些在兼并过程中, 有被殴打致残, 也有活活被打死的,更甚者全家被逼死的也有。
每一张户籍上记录的都是罪行, 之前拥有的土地,如何被蔡都尉用欺骗或强夺的方式抢走, 期间受伤几人, 致残几个,死者几人。
有人活下来的还好,有的一张户籍上的人全死光了,房显博便问坐在自己对面的书吏。
“这样的,该怎么办呢?”
“县衙收回来,卖给当地的农民吧,能怎么办呢?”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可是,他们全家都死了。”房显博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书吏却只是轻笑一声,“要是这样你都受不了,后头可怎么办。”
一指过去,房显博才看到,没有整理的户籍资料,堆的已经有一面墙那么高了。
才整理了极小的一部分,就已经死伤无数。他不知道整理完这些,到底会是怎么样一个惊人的数目。
原来,兼并土地短短的一句话,四个字,甚至不是最主要的罪行之下,隐藏的却是累累白骨。
他不知道祖父知不知道,可是他,现在已经知道了。
失魂落魄的离开燕王府,房显博甚至忘记了自己当初在燕王是准备干什么的。等他想起来,他也没有脸去要求宁璇给他出主意了。
房显博想,宁璇那样的人,大概会说,你的祖父是活该吧。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等宁璇知道的时候,房显博已经在燕王府跟书吏们一块工作了数十日,冬雪一摊手,“原本王爷只是故意吓吓他,可现在看来,似乎有点吓过头了。”
“既然他愿意留下帮忙,随他就是。”宁璇倒觉得不是大事。
“原本是这样没错,可他今年要下场。”
啊,宁璇这才坐直了身子,这确实是大事。听冬雪的说法,房显博是有点痴了,再这么痴下去,赶不上下场就真是他们王府的罪过了。
“我去看看他吧。”宁璇叹了口气,说起来他们真是许久没见了。
再看到房显博,宁璇已经有点认不出来了。原本稚气未脱的少年人,这会儿已经有点大人的模样了。
只是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才发现,他比暖暖的眼神更接近于懵懂无知的小兽。宁璇印象中的房显博,就是这个模样。
“王妃。”房显博没想到宁璇会主动来见他。
“怎么,觉得你祖父罪孽深重,所以想帮他赎罪。”宁璇毫不留情的戳穿他。
“我没有。”就象一只小兽想要躲起来,把头埋在沙子里,可是不知道除了头全身都暴露在了外头。
“你就是呆在这里把所有资料都整理好,也不是赎罪,他们不会因为你整理整理资料就活过来。所以,你想干什么,你在逃避什么?资料总有整理完的一天,到时候你再怎么逃?”
“我,我……”房显博双手抱住头,“我不知道。”
“回去吧,不要再来了。”就算他不想下场考试,也该呆在自己家里,而不是燕王府。
“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房显博看着她,又是这种小兽一样的眼神。
“是,所以呢?”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你不是一向,都最有办法的吗?”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难事,都能解决都不会气馁。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到燕王府就是为了见宁璇的,虽然他的问题已经换过了一个。
“你应该问你自己,不是吗?遵从自己内心的意愿,虽然有时候会让你吃大苦头,但至少,你的内心是平静的。”
房显博觉得宁璇又一次说中了他的心思,他现在心如乱麻,最需要的就是内心的平静。
“谢谢你。”房显博离开了燕王府,没有再回来。
可是,他也没有下场考试。再次得到他的消息是在一个月后,房显博修书一封离家去了西平府。
“他去西平府能干什么?”宁璇不解。
“他能干的事多了,西平府百废待新,新的都尉下去,重新核查发还土地,这中间谁知道有没有盘剥。他去了也好,正好多一双眼睛盯着。”
萧承邺觉得心情很好,把这个家伙打发的远远的,真正是极好的。
宁璇有点疑惑,“可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萧承邺坚决表示,“没有的事。”
“快看,樱花开了。”萧承邺伸手一指。
宁璇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完全被这片樱花林给占据了。整片的樱花林,一场雨后的第一个晴天,开出一片绯红的云雾来。如梦似幻,犹如仙境。
“世人只知道盛唐时极爱牡丹,却不知樱花才是盛唐时种植最多的花木。不光是宫廷和园林,就连田间地头到处都是樱花树。”
萧承邺搂着宁璇选了一个绝佳的观景处坐下。
后头改朝换代,连绵战火,种植樱花的传统也就慢慢淡了。这些,都是宁璇不知道的,她人生第一次看到樱花,就是在寒月庵里。
她在寒月庵找到了生活的希望,所以,樱花也被她当成了希望的寄托。
“史书记载,世上的第一株樱花树是在极西之地的一处山脉中找到的。第一个走进山脉的人,看到一树的细碎花瓣,还以为下了雪。结果轻轻一摇,花瓣纷纷扬扬,就象一场花雪飘落,惊为天人。这才费尽了千辛万苦移植回中原,就连秦汉时的皇宫,都会种植樱花,嫔妃们在花落的时节在树下观赏嘻戏。”
萧承邺说起典故,如数家珍。
宁璇也就再也想不起去问房显博的事了。
房相终于倒了,房家长子上折,称德不配位,乞求皇上收回爵位,并愿变卖家资退回赃银。
帐册上记录的足有七十多万两银子,除了兼并土地还侵吞了不少商人的家资。整个西平府现在是民生凋敝,百业萧条,就连商队宁愿绕路都不敢从西平府路过。
康王虽然没有为房相说话,却筹措了十几万两的银票,送入房家。
房家表面感恩戴德,私下却是恨不得骂娘。七十万两白银,至少七成入了康王府,如今他看房家失势,装模作样拿出十几万博取名声。真是里子面子,全让他一个人捞了。
但他们能怎么办,房家能不能起复,全看康王日后,他们只能捏着鼻子忍下来。
蔡都尉判斩立决,家财充公,男丁充军女眷充入教坊司。
房相按律当斩,但念在房家先祖有功的份上,赦其死罪,圈入房家族地,终生不得出其一步。
房家变卖家产宅院,归其族地,耕作读书。
康王府内,戴着面具的先生正在亭中煮酒,康王信步而来,“先生好雅性。”
“王爷来的正好,酒已温,请。”
一杯下肚,康王转着酒杯半响没有说话,最后才道:“以先生之才,定可以让外祖全身而退,本王不明白。”
为什么不仅不救,还要他也袖手旁观。
外祖一家搬离京城,他如同自断一臂,他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王爷的目标是什么?”面具下的声音,冷咧极了。
“当然是君临天下。”康王的眼中带着狂热,身为皇上的儿子,天生就该有这样的志向,不是吗?
“那么,王爷愿意有个强势的外戚,处处对你指手划脚?”
这……
自然是不愿的。
“你知道皇后为什么没有儿子吗?”
也幸好皇后无子,否则这天下哪里轮得到他们几个皇子相争。王家手握兵权,又是大齐唯一的异性王。
如果再有一个皇上的嫡子当外孙,简直不敢相信,大齐的江山到底是姓萧还是姓王。
“那我?”康王立刻想到自己,他娶的是房家姑娘。
“房家倒了,您大可以生下嫡子,以后只有他们求着王爷,求着小世子的份。”
康王揖手,“多谢先生教诲。”
又道:“大哥那边是不是有些动静,他好像在怀疑先生的身份。”
“就算脱了面具,他就能认出我吗?”酒至沸腾,举杯与康王同饮。
荣郡王府中,探子正跟荣郡王回报,“此人神出鬼没,整天戴着面具,就连身边伺候的人都没人见过他的真容。人称贾先生,只是姓氏是真是假,还不能确认。”
“当然是假的,他姓慕……,不,慕容恐怕也是假的。戴个面具就以为我抓不到他了吗?”
“此人从不出府,还真是有些难办。”总不能去王府抢人吧,抢了也不一定能走得脱。
“他不出府,我还不能进府了吗?不就是二弟的府上,最近总该有些喜事吧。”
燕王府里,宁璇正在翻看礼单,半个月后是康王的生辰,她要跟着燕王一块过府。
“我看差不多,再添一对粉彩石榴瓶吧,拿去给王爷看一眼,看看他有没有什么要添的。”
“我看这些作甚么,你定了就好。”萧承邺进门,换了常服,将礼单放到一边,“看看这是什么?”
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匣子,宁璇打开一看,竟是一块巴掌大的翡翠原石,未经琢磨已经水润晶莹,绿的就象一汪碧潭,能够将人的目光牢牢吸住。
“哪儿来的?”
“抄家的事皇上交给我了。”负责查抄蔡府,就是变相的给萧承邺的酬功。
所以下头人送来的好东西,他也没有推拒。看不上眼的,直接扔到库房,觉得好的,这才会给宁璇显摆。
“拿去做副头面,或者你喜欢什么,都可以。”
“做头面太可惜了,难得一整块的水色这样好,上头好像还飘着一丝别的颜色,打磨出来看看,雕个摆件赏玩倒有些意思。”
宁璇握在掌心,对光看了一会儿,才重新搁到匣子里。
“我记得他们还送了一匣琉璃珠,品相还不错,你拿来镶裙摆倒也好看。”
“田管事叫人送过来了,我挑了几颗让他们打磨成扣子。”
以前从来不知道女人的衣裳首饰有这么多的讲究,要是以前有人拉着他说这些,恐怕他扭头就走。
娶了亲才觉出趣味来,不管首饰还是衣裳,只要是她穿的,便生出许多兴趣来。听她说用什么样的宝石做头面,用什么样的料子栽衣裳,怎么听都听不腻。
画眉之乐以他以前听来就象个笑话,男人的手不握刀不握笔,反去握眉笔,简直不象样子。
这会儿却心里痒痒的,一时兴起,非要宁璇找了眉笔,要替她描眉。
“大晚上的,闹什么呢。”宁璇虽然这么说,还是翻了眉笔出来给他,又有些怀疑,“你会吗?”
萧承邺不服气了,“我没描过眉,我还没画过画吗?”
这倒是,不管是字还是画,萧承邺都颇拿得出手。
可是事实证明,画过画的手,不一定能画眉。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宁璇笑了个一塌糊涂,“这是眉毛怪吧,再描深一点就能自个飞出来成精了。”
“眉毛不是越黑越好吗?”萧承邺还觉得自己挺有道理的。
“王爷,你发现没有,暖暖没有眉毛。”讲不通就别讲了,让他把画眉的兴趣转移到别的地方吧。
“对啊,王妃什么时候发现的,我居然一直没有发现。”萧承邺走到床尾,一把抱起暖暖。很兴奋的摸着它的猫头,翻来覆去的看。
一脸,居然真的没有眉毛,我竟然才发现的表情。
很认真的拿着眉笔在暖暖的眼睛上描眉,才画完一半,暖暖就气的“喵呜”大叫,飞快的钻到床底不肯出来。
嚷要厨房送猫饭进来,准备逗暖暖出来的萧承邺,忽然回过神来,“所有的猫都没有眉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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