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和一百零七年八月七日。
那是今年日头最毒辣的一天,烈日将大地炙烤的几近干涸,田野间的植株有些蔫蔫的,仿佛在凭借最后的力量残喘生息。
高高的城楼下人头孱动,萧晓九混迹在最远处的人群中,寻了个最佳位置,坐在小凳子上悠然自得抿着茶。
她眼神坦然的盯着天空漂浮的云朵,神色悠然。
她来到黎都已有七日,但至今仍鲜少有人知道她的存在,即使有人猜到也选择了*裸的无视。
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这场战争发起的初衷,他们只是顺应时代的潮流推波助澜。
她知道,即使在此时此刻,她看似行动无阻不受约束,实则不知道背后有多少眼睛在盯着。
尽管在很多人眼中她根本做不了风浪。
她低着头食指微屈,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扶椅,这是君无邪惯有的动作,不知何时起她也下意识的有了这样的动作。今日这场看似结局已定的对斥或许有着一个小小的插曲,只是不知那个人会不会让她失望了!
她嘴角散发出清浅笑意,只是配上这气氛*肃穆的军队将士,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凌皓天依旧一身黑衣凛冽,只是腰上的银丝云纹腰带冲淡了几分肃杀,平添几缕贵气。
萧晓九好奇打量着两队兵马,一方是齐聚高楼的皇城将士,一方是海纳百川的普通士卒,二者身份悬殊,气度却千差万别。
她心中的天平又不自觉的偏移了一分,
平心而论,凌皓天确实比乌衣国主优秀了不知多少倍,若论道德底线,谁也没有比谁高尚多少!
即使她闭着眼睛都能看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还是佯装津津有味的看了下去。
那是一座三尺高的城楼,修缮的固若金汤,几处哨台上挂着迎风挥舞的彩色旗帜,在碧空蓝天下格外显眼。
她微昂着脖子,伸手遮了遮炽热的骄阳,便见人群一阵悸动,闻声而去,果见刚刚警备的哨位军中多了几人,中间那一身闪亮明黄服饰的应该就是乌衣国国主石赟了。
他比她想象的还要苍老一些,被过分滋养的肌肤有些松弛,眼角下满是青黑阴影。
那双原本清寒阴鸷的眼,此刻有着如孤烛忽灭般了无生气的气息。
他几近迫切的朝城楼下张望,紧张彷徨又小心翼翼。
他眼中突然涌起一抹亮光,像是一个得到糖果的孩童,浑身充满着眷恋与不舍,他伸长手指大叫着,急不可耐的朝周围人诉说,“看吧!孤王就知道凌将军是不会背叛孤王的!”
回复他的是冰冷的沉寂,所有人听到这句话都宛若听到一个冰冷的笑话。
只有遥远的城楼下,尚有几个高洁之士默默抹了抹眼泪,然后扯开一个几近勉强的笑意。
萧晓九突然想笑,想大笑,这究竟是怎样一个颠覆她认知的世界。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形俊朗的男子微微拱了拱手,十分平静的抬头,淡漠开口,“吾皇圣恩,滋养体洵,被沽以乱臣之名,实乃误会,故率领重将,前来请罪。”
“爱卿何罪之有?快免礼,免礼。”石赟有些慌张的开口,若不是他身处几丈高的高楼之上,恐怕就要亲自起身相扶。
萧晓九收回视线,默默叹了口气,看来乌衣真是气势已尽,如此堂而皇之的叫喧,却无人敢出言相博,就连以狡诈著称的乌衣国主,也开始自欺欺人,不肯面对?
然而她并没有料到,就在不久之前,乌衣皇宫起梦涧曾有过一场无休无止的杀戮,几近癫狂的乌衣国主将所有忠良劝谏之臣一一斩杀,一时之间血流成河,染红了乌衣百年基业,也彻底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周围约十万余人,寂静无声,只等那一声令下,城门打开,最后一道防御被彻底斩断。
有人期盼,有人侥幸,有人大呼痛快,有人长饮悲歌。
所有的情绪被突然提起,就像是即将开闸的洪水,只等着倾巢而出。
橘黄的旗帜被庄重的抬起,只等着下一刻一举而下。
所有人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目视前方,生怕错过这纪念性的一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征兆,萧晓九原本平静的心掀起了几丝波澜,难道…她猜错了?
不!不可能!
她相信她不会看错他!
“住手!”一声厉喝传来,惊透苍穹,带着来自大地的苍茫与力透纸背的坚定,“凌皓天不是梓义候之子,他是假的。”
那人出口奇快,更添刚刚大家凝神一聚,这句话便清晰的落入了每一个人耳中。
萧晓九刚刚紧张的身子突然放松了下来,她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这个人果然没有让她失望,能如此精确的把准时机,一句话勒紧咽喉,真不愧是当年身经百战的梓义候手下的得意肱骨之臣。
她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正前方城楼上有一须发尽白的老者,他微拱着背,神情却不卑不亢。手中是刚刚除去的将帽,帽上的红缨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你以为这样就奈何得了我?”
萧晓九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身后蔓延开来,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一支长箭擦过她的眼角直上城墙而去。
一箭入眉心!
鲜红的血从箭尖渗了出来,滴答滴答的落下。
而那本就瘦弱的老者如同断线的风筝,从城楼上轻飘飘的落下。
一切恍若幻梦,那般的…不真实。
“有乱臣贼子居心不良,已被我乱箭射杀。”
嘹亮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冰冷而平静,惊起了她惊惶茫然的内心,那声音熟悉又陌生,生冷而不近人情。
那句话里再没有一丝恭敬,铺天盖地而来的王者霸气,让人无法反驳。
萧晓九惊恐的回头,便看到就在她身后肃杀决绝的凌皓天,他的左边是正是弯弓收箭的百步穿杨神射手肖如兰,刚刚那箭便是由他射出,弓弦还在晃荡,照亮他眼尾狡邪的光芒。而右边是挥着大斧的秦科,只是这个往日对她宠溺有加宛若大哥的男子,此刻竟有些茫然无措。。
秦科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彻底的躲开了她的目光。
萧晓九心下了然,他终究还是选了该选的立场,心里有着淡淡的失落,心口有些疼。
她定了定神,*的彻开了步子想要离开那让她压抑至窒息的空间。
周围是更加深远的沉寂,乌衣国主石赟失魂落魄的站在高台上,支吾着说不出话来,看着这个宛若地狱修罗的少年,身上散发出他无法直视的白光,他突然想起,他初见他时,那个不过十余岁的孩童,羸弱瘦削,身上却有着一股不屈的狼性。
所以,从见到他那刻起,他的心便从未放下。
经历数十年的皇者生涯,他本就不是一个茫然无知的老者,在那一刹他终于明白这个时代将在他这里终结,他终于不再自欺欺人。
眼里的余光彻底涣散,双手垂落,像是失线的木偶般了无生气。
他身边的宦臣极会审时度势,一见形势不对立刻克制住石赟,向凌皓天叩首请罪。
凌皓天只是淡淡望了一眼,反而扭转过头神情怪诞的看着萧晓九。
“恭喜你,你赢了!”那青衣女子强撑着笑意道。
“但这场输赢并不光彩!”凌皓天转身走了几步忽而说道,待几个将士在整理城楼下被鲜血染红的尸体,她才慌忙回神,像是老鹰护小鸡般将那衣衫褴褛血肉模糊的老者护在身后。
“什么人?好大的胆子!”一个初来的小将冲着她大声说道,说罢就要拔剑相向。
秦科脚步动了动,却终是什么也没说,别过眼去。
眼看萧晓九将要被推倒在地,一个青白身影扑了上去,朝着那群人怒目而视。
肖如兰不悦的蹙了蹙眉,正要开口,便听得凌皓天悠悠然道,“由他去吧!”
他不知道他说的“他”指的到底是谁,却还是收回了剑拔弩张的气息,缓缓跟在凌皓天身后,一步步远去。
谢熏深深望了眼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他第一次在那个无畏无惧的少年身上看到了一种名为落寞的东西。
可是他又有什么可落寞的?他想要的不都已经得到了吗?
“晓九。”谢熏有些艰难的开口。
萧晓九一把甩开他的手,扑在那具残破的尸体上,耗尽全力的将他一点点挪动。
谢熏几次三番想要帮忙,却都被她毫不留情的推开。
她倔强的抬着头,鲜红的血染红了青衣,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扼杀,而她却不知该怪谁?
怪自己?怪别人?
两种想法在她脑海里来回交纵,她摇了摇头,却怎么也甩不开。
“不要这样!”一只有力的手狠狠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不要这样折磨自己。”谢熏不忍的说道。
萧晓九茫然的睁大眼,她想笑,却再也笑不出,“那我该做什么?”她突然发了疯似得揪住他的衣服,声嘶劲烈,“你告诉我我还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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