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各房都听说有浑人债主堵上了夏三老爷,嚷嚷着叫他还钱,不然就叫嚣着让三老爷嫁女抵债什么的……
但后来,这事儿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平息了。
这一天,嫤娘在屋里闲得无事,就让小红去请茜娘过来一起做针线;茜娘欣然应允,不一会儿就带着使女和自己的绣品过来了。
姐妹俩一边做针线,一边说起了前两天婠娘回门的时候,翠娘跪地求财一事。
“……前些天大姐姐归宁的时候,祖翁身体还挺好的,”茜娘一边绣着荷包,一边低声说道,“我听母亲说,祖翁见了大姐夫,很是高兴,还特意在前院留大姐夫吃饭,又和他喝了两杯酒。后来隔了一天又传话给母亲,说想吃胭脂鹅脯,慌得母亲急急地派人出去买大白鹅,才让厨房做了出来……”
嫤娘轻声笑道:“原来那天是托了祖父的福啊!我说呢……又不是过年,怎么突然就有胭脂鹅脯吃了!”
茜娘悄声说道:“可祖父也就是好了那么几天……后来三老爷闹了那些事儿出来,气得祖翁……又吐了血!”
嫤娘动作一滞,停下了手里的针线活。
“难怪我娘又去请了云华道长来给祖翁看病呢!” 嫤娘一针一针地绣着大红湖绸上的瑞鹤衔芝,轻声说道,“云华道长和老安人说的那些话,我也听了一些……就是说祖翁年纪大了,总这样反复,不是好事……就怕将来药石无医。”
茜娘闻言,也叹了一口气。
这时,老安人身边的使女过来传话,说庄子上送来了新鲜的大白梨,老安人请小娘子们过去吃果子。
茜娘和嫤娘对视了一眼,放下了手里的绣活。
自婠娘出嫁以后,老安人就越来越怕寂寞,几乎每天都要用各种各样的理由让孙女儿们去她那里坐坐……
茜娘和嫤娘携着手儿去了槐香院,陪着老安人吃了甜津津的梨子,又各寻了几个笑话说与老安人听;最后见老安人面露倦意,姐妹两个立刻很有眼色的退下了。
从槐香院出来,姐妹两个站在长廊下,嫤娘说道:“三姐姐去我屋里吧,索性午饭也摆到我那去,我们吃了午饭一块儿歇歇,过了午再一起做针线。”
茜娘想了想,吩咐跟在一旁的使女道:“你回去看看母亲可回来了,若是母亲回来了,我就回去侍候母亲用饭。若是母亲还没回来,就让厨房把我的午饭送到五娘子那儿去。”
那使女应了一声,急急地去了。
想着茜娘要等着使女的回话,两人干脆就在小花园里慢慢走动了起来。
嫤娘笑道:“总说外头的风景好,其实我们家里的景致也不差……公候府第自然是比不上的,但咱们家啊,这草儿绿幽幽的,树儿也生得又壮又直,最难得的是园子里的花,粉的红的紫的,样样儿都有……也挺好的。”
茜娘听了,一时兴起就拉着嫤娘蹲在花丛里,两人指点了一番,茜娘就摘了两朵一样大的红芍药下来,一朵簪在嫤娘头上;跟着又矮下了身子,让嫤娘也替自己簪了一朵。
嫤娘摸着鬓边的花儿,捂嘴笑道:“我恍惚记得,上回来我们家的那个马媒婆,脑袋边就簪着这么大一朵的紫芍药……”
马媒婆是华昌候夫人聘的媒婆,专门来说碧娘的那门婚事的。她生得又肥又矮又老又丑,还偏偏喜欢穿红着绿,打扮得花枝招展……
茜娘一愣,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这时,不远处突然有人厉喝了一声,“……谁?是谁在那儿?”
嫤娘和茜娘被吓了一跳!
两人呆呆地转过头,看到翠娘正在不远处,神色慌慌张张的;而翠娘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老肥胖,手里提着个大食盒的婆子。
翠娘见了两人,很有些惊疑不定,强笑了几声,结结巴巴地问道:“三姐姐,五妹妹……你,你们,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茜娘道:“我倒要问问你,你这么慌慌张张地做什么,吓了我们一跳!”
“呵呵呵……没,没什么!”翠娘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道,“我,我从这里路过……呵呵呵,三姐姐,五妹妹……你们得了闲儿,可要来找我玩啊!”
茜娘和嫤娘对视了一眼。
翠娘转过身,示意那个拎着大食盒的婆子快走,然后也跟着婆子的身后,急急地走了。
嫤娘和茜娘看着她们仓皇逃走的模样,陷入了沉思。
茜娘道:“我认得那个婆子……祖翁身边有个文妈妈,一直照管着祖父的衣食住行……可前些天文妈妈新出世的小孙子有些不好,就向祖翁告了几天假;文妈妈不在的时候,就是厨房的王妈妈照管祖翁的吃食,那个婆子,就是王妈妈的表姐,听说夫家姓杜。”
嫤娘听了,猜测道:“难道说,翠娘接近祖翁的仆佣,是为了亲近祖翁么?”
茜娘沉吟道:“难道她现在终于想通了?没有靠山……去那儿不是寸步难行的!你说她成天见的讨人嫌做什么呢!但凡她聪明一些,知道自己的父母靠不住,要么就好好地讨老安人的欢心……那也是好的……”
可嫤娘却总觉得有些不妥。
“三姐姐,祖翁向来不喜我们这些小娘子,倒是对家里的兄弟们十分爱重……你说说,就算她想找靠山,为什么放着老安人不去亲近,反而要去亲近本就不看中小娘子的祖翁呢?” 嫤娘反问道。
茜娘也十分不解。
想了半日,茜娘胡乱猜道:“难道是……她觉得祖翁的字画能卖钱?若是服侍得祖翁高兴,只须赏她几副墨宝,就足够换成银钱给她做嫁妆了?或者是……三老爷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只惧怕祖翁一个……她讨好了祖翁,三老爷再不敢随便卖她?”
嫤娘想想,觉得也有些道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嫤娘叹道,“……其实那日大姐姐归宁,她跑来哭诉的时候说三老爷要卖她去给衰翁做妾的时候,我只差一点儿就要应下了……其实,就算不动用我娘库房里的东西,我也有这些年攒下来的几百两银子私房,就是全给她,也不算什么。谁知道她又如数家珍似的把我房里的东西说了出来!你说她总盯着别人的东西做什么!”
茜娘也很反感,说道:“就是!还说我最是节俭……既知都是我省吃俭用添置的东西,也亏她这样劳心劳力地惦记着……我就不相信了,难道她自己一点儿私房也没攒下?”
这时,茜娘的使女来报,说二夫人的车架已经回来了,很快就能回院子了。
茜娘道:“……那我不叨扰你了。母亲才从外头回来,这秋老虎的天气,恐怕身上也累着,我还是过去侍候她吧,等得了闲我再来和你一处做针线。”
嫤娘点了点头,目送茜娘离去。
回到了橘香院,夏大夫人刚刚才从前院回来。
因屋里太热,母女俩索性就把午饭摆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一边吃饭一边说着话。
嫤娘就问:“娘,祖翁的病怎么样了?”
夏大夫人愁道:“……今儿倒捱了云华道长一顿骂!只说我们这些子孙不肖,总是在你祖翁病情将好之时添乱,明明快好了,又惹他生气犯了病……如此反反复复,要是再折腾下去,就是大罗金仙也治不了你祖翁了……”
嫤娘默默地吃了几口面汤,不说话了。
夏大夫人大约是被云华道长给骂急了,又心忧祖翁的病情,不免唠叨了起来:“……三房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上一回,不是说三老爷的债主上门来闹,说三老爷不还钱,就让翠娘去做妾吗?今儿我才知道……我说呢,怎么这事儿突然就被压下去了!原来啊……三老爷伙同你祖翁屋里的下人,把你祖翁书房里的字画偷了个干净!拿出去全卖了……”
嫤娘吃了一惊!
祖翁的字画可值千金呢!
而且祖翁此人颇有几分风骨,平时既不愿意过问经济,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字画流露出去;因此虽是十分沉迷于写字作画,却总将得意之作全部都小心地封存上了。
也不知三老爷到底偷运了多少字画出去……
若只是一两幅,那应该还好;可母亲却说……祖翁的书房里的字画被偷了个干净???
这岂不是要了祖翁的命!
夏大夫人忧心忡忡地说道:“云华道长这次又下了一剂猛药,就和第一次的那样……不过,剂量大了好些,还说……好是不好,就看这一次了。我瞅着那药,恐怕也是狼虎之剂,若是你祖父能挺过来,那自然是好的;怕就怕……”
嫤娘顿时担起心来。
夏大夫人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炊饼,继续说道:“云华道长和老安人说了,你祖翁跟前得随时有人,且一切食物须完全按照道长的方子来,忌茶,忌酒,忌荤腥,忌辛辣香料……老安人本想让我去服侍你祖翁的,奈何这几日我脸上又犯了榆花癣……所以云华道长不让我去,最后让你二叔父去照料你祖翁几日……”
说到这儿,夏大夫人想了想,又交代女儿道:“从明儿起,你就搬到老安人的小佛堂里去住上七日,好好替你祖翁诵经祈福……”
嫤娘连忙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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