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祖翁病情恶化,家人忧心如焚,嫤娘便沐浴焚香,素衣斋髻的去了老安人的小佛堂里。她每日只食一餐清茶素面,然后就是认认真真地誊抄经书,又捏了佛珠敲着木鱼,一遍一遍虔诚无比地诵着地藏经。
好不容易捱到了第六天的夜里,老安人却急急地命刘妈妈过来请了嫤娘出关,速去前院祖翁那里…
嫤娘的一颗心儿顿时狂跳了起来!
可偏偏她这几日在斋诫,这一惊之下,她体虚腿软地连路也走不动;最后还是刘妈妈和小红把嫤娘给架过去了!
刚一走进祖翁的院子,嫤娘就看到院子里乌鸦鸦地站满了人,可大伙儿却都直挺挺地站着,表情麻木肃然,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嫤娘的两条腿就完全不听使唤了。
而老安人和夏大夫人,夏二夫人身边的得力仆妇们正按排序站着,还有人不时地抬高了手,悄悄地用袖口抹着眼泪。
看了这一幕,嫤娘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突然间,正屋里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嫤娘一滞。
此时唯有二叔和两位堂兄弟不在院子里,而这哭声,像极了堂弟夏承皓……
难道说,祖翁他……
嫤娘张大了嘴,嚅嚅地喊了一声,“……祖翁?”
没人理她。
刘妈妈和小红架着她,也怔怔地看向正屋的方向。
嫤娘脑子一空,晕了过去。
恍惚间,她只觉得人中一痛,勉强睁开眼,却是吴妈妈在掐自己的人中。
“好了好了,五娘子总算是醒了!”吴妈妈含泪说道。
夏大夫人红肿着一双桃子眼,凑了过来,哽咽着对嫤娘说道:“……我的儿,你祖翁,他,他已经去了!”
嫤娘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
夏大夫人泣道:“我晓得,我晓得你心里也不好受。可祖翁是尊长,你再撑一会儿罢,不管怎么样也先去拜别了他!”
嫤娘木木地点了点头。
她挣扎着坐起身,在小红和吴妈妈的搀扶下,慢慢地挪到了祖翁的内室。
发须皆白,形如槁木的干瘦老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毫无生气。
嫤娘含泪唤道:“祖翁?祖翁……祖翁醒来!”
可老人却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嫤娘忍不住就想起了在自己幼时,祖翁也曾将自己抱在膝上坐着,手把手地教她写字画画……
她自幼没有父亲,是以在心中,也曾经很羡慕别的小娘子总将“我爹爹”这三字挂在嘴边;但她也并非十分遗憾,因为在她心中,祖翁曾经替代过父亲的职责,不但教导她写字画画儿,也在听她念唱童谣时,被她逗得开怀大笑过。
可是,可是……
祖翁他,他去世了!
嫤娘脑子一空,又晕了过去。
当嫤娘再一次幽幽醒转的时候,家中已经是一片哀哀戚泣的声音,就连夏大夫人也已经卸尽了钗环,穿了一身青衣,还披上了白麻孝服。
嫤娘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见了母亲的装扮,惊问道:“娘,娘?祖翁他……云华道长的医术冠绝天下……怎么,怎么……”
夏大夫人泣道:“先前云华道长不都已经不肯写方子了……是我和你二婶子跪在他跟前苦求,他才开了方子的,也说了这方子就是狼虎之药……你祖翁能挺过来,至少能再活上三五年;若是你祖翁……”
嫤娘张了张口。
“那,那昨天夜里,可有请了云华道长来?” 嫤娘急急地问道,“……难道,难道祖翁就真没救了?”
夏大夫人泣道:“昨天夜里,宫里的胡昭仪把云华道长请了去……到如今,云华道长都还在宫里呢!”
嫤娘闭了闭眼,泪水滚滚而下。
夏大夫人痛哭了一阵子,命人拿了些吃食过来,对女儿说道:“你祖翁年纪大了,已经坐六问七的年纪,这也算是喜丧……你也不必太伤心了。”
话虽如此,而且祖翁素来不喜家中的小娘子们,但在嫤娘幼时,与祖翁还是十分亲近的;就算后来见得少了,却也是隔三岔五的就去给祖翁请请安问问好的……
嫤娘心中大恸,忍不住掩面大哭了起来。
夏大夫人和仆妇们也跟着淌眼泪。
过了一会儿,夏大夫人遣散了使女们,亲自端着汤碗,小小声对嫤娘说道:“你祖父去的时候,知道你为了他的康健还在诵经念佛,就悄悄地塞给我一个条子,说让我去当铺把东西赎回来,日后待你出嫁时,就当是给你添妆……我看了看那押票,正是你姨母的产业……想来他其实也早有打算了……”
嫤娘又哭了起来。
夏大夫人红肿着眼睛,劝女儿道:“你还是吃一点……先前在小佛堂里就劲饿了那些天,接下来,家里又要为你祖父做水陆道场,还有得是折腾的……你不多吃一点儿,哪里受得住!”
嫤娘心中悲痛,哪有什么食欲!
更何况家中祖翁新离世,自然是忌酒肉的,此刻夏大夫人端上来的,不过就是一碗素面汤罢了,她哪里吃得下!
可母亲说的也对,祖翁去世,家中还要做水陆道场,若是自己折腾得病了,心疼的还是自己的娘。
她狠着心,一口一口地吃下了碗里的素面。
夏大夫人见女儿吃了面,放下了一半的心,柔声说道:“今儿你只管歇着,我让春兰和小红守着你……明天一早,可就要起身给你祖翁守孝了,今晚好好睡罢。”
嫤娘现在还觉得自己的一双腿是软绵绵的,一丝力气也无,只得应了一声。
夏大夫人出去了,春兰和小红进来,服侍着她换下了衣裳就寝。
嫤娘躺在床上,好半天都睡不着。
一会儿想起了自己幼时祖父对自己的好,一会儿又想起了云华道长最后给祖父开的那张狼虎之药的方子,恍惚间还听着院子外头响起的戚戚哭声,像是从二房的桂香院传来的。
她突然叹了一口气。
夏家九世书香,偏偏到了她父亲的这一代,满腹经纶的父亲却英年早逝,二叔考了一辈子的科举,至今没有考中;家中两位堂兄弟尚年幼……
祖父这一去世,夏府可就从官宦之家沦为白衣了!
自己这一房因为没有儿子,母亲也一直以来都做好了孀居绝户的打算,是以也就无所谓;所以感觉到举步维艰的,恐怕就是二房了。
那三房呢?祖翁的离世对三房又有什么影响?
夏碧娘的婚期定在下个月,现在祖翁去世……要么她就得赶在热孝的七天之内嫁出去,要么她就得和府中人一起守上三年孝,守完孝以后再出嫁……
使女春兰听到嫤娘躺在床上长吁短叹的,不由得劝道:“五娘子快些歇了吧,明天的事情可多着呢……”
嫤娘“嗯”了一声,到底忍不住又胡思乱想了一番,这才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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