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望了眼生机勃勃的草原, 转头对着李陵姮露出笑容, “阿姮, 你可知道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最害怕什么?”
李陵姮略一思索, 试探着朝魏昭问道:“是有天灾?”
两人马匹挨得很紧, 魏昭忍不住摸了摸李陵姮的头, “阿姮真聪敏。”他是当真没想到李陵姮能够凭着他的几句话猜中真相。
“契丹最近流行一种兽疫, 大批量的牛羊都在兽疫中死去。”
李陵姮不动声色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了一些,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朝着魏昭投去钦佩的目光。
暂时休整完毕, 大军又重新开动。当夜幕快要降临之时,魏昭等人终于停了下来。
“今晚就在这里驻扎吧。”
营帐很快立起来。因为夜间火光太过醒目,匆匆用完晚膳后, 整个营地便只留下了少少几堆火。
入夜之后, 草原上的风大起来。身心俱疲的李陵姮打了盆热水坐在营帐里泡脚,听着营帐外呼啸的风声, 莫名生出一种惬意满足来。察觉到自己心中的想法, 她又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放在以前, 她哪里受得了这种生活, 现在却觉得能有一盆热水泡脚已经是极幸福的事了。
她不愿多想,在盆中加了些热水, 打算再泡一会儿。待会儿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不知道又会有什么样的情况在等着她。
然而, 就在此时, 营帐被人掀开。李陵姮住的是魏昭大帐的内帐,会在这时候进来的只有魏昭。
按理,她该立刻把脚擦干,但李陵姮实在是不舍得这盆热水,故意装作无所察觉的样子,朝魏昭问道:“陛下已经商量完事了吗?”
魏昭点点头,“阿姮,你快些洗。晚上孤要带人去夜探契丹部落,你与孤同去。”
“哐啷!”
李陵姮激动之下,把整个洗脚盆都踢翻在地,她没有管地上蔓延开去的水迹,而是站起身朝着魏昭问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魏昭慢慢勾起一抹笑,笑里有几分威胁之意,“阿姮,何必如此激动。”
李陵姮狠狠咬了牙,缓慢朝魏昭点头。
一出营帐,李陵姮就被风吹得瑟缩了一下,但她看了眼跟前的魏昭,沉默不语地继续跟上去。
他们的营帐离契丹部落的营地有段距离,在这样的冷风里,李陵姮跟着魏昭一行人,骑了一个时辰的马,才看到亮起的火光。
这群挑选出来的将士翻身下马,悄无声息趴在草地上望着不远处低地上的帐篷。李陵姮同样也趴在草地上,她早已被冷风吹得手脚冰冷,此刻趴在草地上,想到白日里见到的草原,更是连一颗心都冰凉起来。
突然间,她感觉到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爬在自己手背上。
接近契丹帐篷之后,魏昭便没有再注意李陵姮,此刻,他朝部下吩咐了一些事,看着那些亲卫弯腰朝契丹帐篷潜去,他才突然想起来还有个李陵姮。
他喊了声阿姮,却没听见李陵姮的回应。魏昭下意识皱了皱眉,转头朝一旁的李陵姮看去。正巧此时,遮掩着月亮的乌云散开,清亮的月光如霜如水,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月光下,李陵姮脸色惨白,额头上满是晶莹的汗珠,唇瓣上残留着殷红的血迹,是被她自己咬出来的。
明知李陵姮有洁癖,还特意把她带来,魏昭为的就是看李陵姮在困境中垂死挣扎的模样,就像是看鸟兽在笼中做困兽之斗一样,让他心底那头凶猛的,嗜血的猛兽兴奋起来。
但魏昭没料到的是,李陵姮的洁癖居然如此严重。她现在眼神涣散,整个人下意识颤抖着,双手紧紧握拳,完全是一副陷入魔怔中的样子。
“李陵姮?”魏昭推了推李陵姮,他现在还不舍得李陵姮去死。
“啪。”李陵姮用力拍开魏昭的手,再也控制不住,转头就朝着草地吐了起来。一时间,四周除了虫鸣声与风声,便只有李陵姮的呕吐声。
她晚上吃的不多,一会儿工夫就吐干净了,但仍然反胃恶心。
魏昭脸上神情都收敛了,显得眉目清冷,他走到李陵姮身后,拍了拍她的背,“别吐了。”
李陵姮很想一把将背上那只手甩下去,但回笼的理智制止住了她的行动。她拿帕子擦了擦嘴,碰到唇上的伤口,又是钻心的疼。
“陛下,刚才是我冒犯了,还请陛下见谅。”
魏昭刚想开口,忽然听见风中传来的响声。他猛地转头,就见远处契丹族的营地上火光大亮,刀剑相击之声乘风而来。
不好!潜进去的那些人被契丹族人发现了!
魏昭脸色一变,拉过李陵姮,吩咐剩余的部下打算先离开这里。但不等他行动,就见黑暗中传来一阵破空之声。
月光下,飞箭的箭头闪着乌黑的光。
有埋伏!
刚才月亮被乌云遮住,不仅方便了魏昭的人潜进去,也方便了契丹族的人悄无声息地将魏昭等人围起来。
随着那一阵流矢,不知何时埋伏在周围的契丹族人一跃而起,手举弯刀,口中喊着异族语,朝魏昭等人冲来。
那些契丹族人埋伏时不敢靠太近,害怕被晋国士兵发现,这给了魏昭等人一个可乘之机。
魏昭的亲卫们将魏昭和李陵姮两人护在中间,一边用刀挡开飞过来的流矢,一边朝着魏昭喊道:“陛下,我们护送您上马!”
面对来势汹汹,数量众多,人高马大如同黑熊般的契丹士兵,魏昭手下的亲卫虽然个个都武艺高强,但仍然占不到任何便宜。
李陵姮跟在魏昭身后,亲眼看到一名亲卫被五名契丹士兵围攻,被砍伤胳膊。喷涌而出的鲜血正好溅在李陵姮衣服上,甚至有一些还溅到她脸上了。
刺鼻的血腥味让李陵姮胃里翻腾,似乎要干呕。
“忍住!”魏昭一刀砍向右后方冒出来的契丹士兵,同时朝着李陵姮厉声喝道,“你要是在这个时候添乱,我就直接把你扔出去!”
魏昭那一刀砍断了那名契丹士兵的脖子,鲜血溅在李陵姮身上,而那颗契丹士兵的头颅则打着旋落到草地上。面对这样血腥脏乱的场景,李陵姮硬是忍住,努力保持正常。
在魏昭亲卫豁出命去的掩护下,魏昭终于摸到了他们停马的地方。魏昭粗鲁地将李陵姮扔上马,自己也翻身上了马背,执起马鞭猛地一抽,在亲卫的护卫下,朝着包围最薄弱的地方冲去。
在亲卫们不要命的打法下,包围圈终于被撕开一个口子,容魏昭等人冲出去。
还不等魏昭他们松一口气,就发现在这一圈包围外,居然还埋伏着一圈人,都是骑在马上的契丹壮士。
“保护陛下!保护陛下!”
刀剑在月光下闪烁起妖异的光,血色弥漫。
李陵姮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放晴,葱郁的草原一片祥和,仿佛昨夜的鏖战只是一场幻梦。但她身上浓重的血腥气以及结块的血痂,都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往四周望了望,昨夜将他们摔下来的那匹马已经不见了踪迹,远处,高到小腿的草丛里一抹黑色时隐时现。李陵姮急忙爬起来,朝着那抹黑色跌跌撞撞走过去。
昨夜的那场激战,刀剑无眼,她大腿上被刺伤了,痛到麻木,行走不便。
好不容易挪到目的地,李陵姮将倒在地上的男人翻过来,果然是魏昭。
魏昭摔得比李陵姮惨,额头正好磕在一块鹅蛋大的石头上,破了个窟窿,这会儿都已经结痂了。他身下,也留着一滩暗色的血迹,右臂更是不正常的扭曲着。
李陵姮看着陷入昏迷的魏昭,神色复杂,她将目光移到魏昭的右手上,那里紧握着一把长刀。只要她将刀取出来,狠狠插进魏昭的胸膛,害她到如今地步的罪魁祸首就会气绝身亡。
在魏昭眼中,她只是取乐的工具,他一步步将自己逼入绝境,冷眼笑看自己的挣扎。如果不是因为他为所欲为,自己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
李陵姮望着魏昭的目光冰冷而充满厌恶仇恨,那把染了血的长刀在她眼中有着巨大的诱惑力。她恨极了魏昭这种任性妄为自私冷酷的性格。
只要踏出一步,捡起那把刀,她杀了魏昭。
这个念头盘踞在李陵姮心头,但她却无法往前再走一步。她望着气息奄奄的魏昭,半晌,终于支撑不住跪了下去。
她做不到。
魏昭害了她,但确实也救过她。昨夜若非魏昭没有扔下她,她早就死在契丹士兵的手中了,亦或是成为他们的俘虏,落到更悲惨的地步。还有上一次,也是魏昭从冯太后手中救她一命。
尽管这一切的源头都是拜魏昭所赐,但李陵姮仍旧做不到杀了魏昭。
想通自己杀不了魏昭后,李陵姮脑中便一下子涌出许多魏昭不死的好处。
她要是想活着走出这片草原,回到晋国,魏昭就不能死;正是靠着魏昭,她才能在明面上被人尊重,而不是被风言风语困扰。
李陵姮看向魏昭,她不仅不能杀他,还要救他。救命之恩,她希望魏昭能够记着。
救人,说着容易,做起来却不简单。李陵姮在周围找了一圈,还算顺利地找到了一些止血的药草。她打算先把魏昭还在流血的几个伤口止一下血,然后把他弄醒,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茫茫大草原,她没有见过地图,也不敢带着人乱走,万一不小心闯进契丹人的营地范围,那就糟糕了。
摘了草回来的李陵姮刚靠近魏昭,就被一把小刀抵住了喉咙。李陵姮一下子屏住了呼吸,朝着睁开眼的魏昭解释道:“我只是想帮你看一下伤口。”
魏昭眼中一片冰冷,没有半点人味,凶狠残暴,就像头野兽一样。
李陵姮一动不动地等了半晌,也不见魏昭有何动静,她大着胆子推了推魏昭,魏昭立刻倒了下去。
事实上,刚才只是魏昭最后留有的一分警惕而已。
李陵姮摸了摸被割除血痕的脖子,心里后怕不已,还好刚才自己没有当真去杀魏昭。脖子上被割了一刀,心里有气的李陵姮毫不犹豫抢了魏昭手中的小刀,割了他的衣服,粗暴地将伤口擦了擦,把搓碎的药草敷在伤口上。
魏昭是契丹人的主要目标,尽管有亲卫护着,他身上的伤还是非常严重,最长的一道伤口从后腰一直延伸到腹部,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砍成两半一样。李陵姮一边干呕着,一边替他处理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等那些大伤口都处理完,已经日上中天了。
又累又恶心,李陵姮坐着喘了口气,然后拍了拍魏昭的脸。
“陛下!陛下!”李陵姮皱眉,有几分担忧之色,魏昭不会是不行了吧,那她要怎么离开草原。
在魏昭睁眼之前,李陵姮飞快地调整好自己脸上的神情。
“李陵姮?”魏昭声音有些哑。他闭了闭眼,让自己能够清醒一些,然后朝李陵姮道:“扶我起来。”
李陵姮心里一皱眉,魏昭这个伤势,不能随便乱动。她想了想道:“陛下,你想做什么,可以交给我去办。”
魏昭也察觉出自己状态不好,他没有勉强,而是吩咐李陵姮取出他身上的一个火折子,并将其点燃。
火折子点燃之后,李陵姮敏感地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她抽了抽鼻子,想要再闻,却觉得那味道仿佛消失了。
魏昭闭上眼,朝着李陵姮道:“等着吧。”
李陵姮闻言,坐在魏昭身边沉默着等待救援。
再次打破沉寂的是魏昭。他闭着眼,但口中说道:“为什么救我。”
李陵姮想拿魏昭昨夜的救护之恩来搪塞,但说完之后,闻着身上的血腥味,心中陡然生出无限厌烦之情。她厌恶了这种不得不做戏的日子。索性,李陵姮又加了几句,直言魏昭不死才对她有利。她不想再在魏昭的逼迫下,顺着他的心意做戏了。
反正她救了魏昭一回,要是能借这次救命机会,让魏昭放了自己,那是最好,若是不行,那她就给自己个痛快。
李陵姮扣着衣服的血痂,眉头紧皱,这种脏兮兮的生活,她当真是一天都忍不下去了!
魏昭睁开眼,看着李陵姮,目光幽深,他勾了勾嘴角,笑容有几分苍白,“你倒是比——”他顿了顿,没有说完,但心里却觉得李陵姮比窦玲春聪明那么一点。他厌恶窦玲春的原因之一,便是她抱着从自己身上得利的目的接近自己,却总是打着爱慕自己的旗号,将他当成瞎子傻子一样。
李陵姮没有理会魏昭的话,默默清理着衣服上的血块。两人之间又重新安静下来。
不知道等了多久,李陵姮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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