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之后, 当十万大军终于赶到营州时, 李陵姮大腿上已经磨出了厚厚一层茧子, 平日里被精心呵护的脸蛋也被风吹得粗糙起来, 更不用提那双原本青葱般的手了。从一开始腰酸腿软, 被磨得痛到死去活来, 到如今能够坦然自若地翻身下马, 短短十多天功夫,李陵姮经历了前边十几年都没有过的苦。
中途,魏昭也曾提出让她跟着辎重队, 搭成辎重队的马车,但李陵姮硬是咬牙拒绝了,而她拒绝后, 魏昭脸上满意的神情, 让她知道自己没有选错。
魏昭就是在故意折磨她!偏偏她为了活下去,不得不顺着他的心思行动, 咬牙硬撑过去。
当然, 魏昭和李陵姮两人之间的情况外人并不了解。李陵姮咬牙骑马跟上队伍的行动, 阴差阳错让那些原本觉得她心思不纯, 故意迷惑魏昭的将领改变了看法。
大军驻扎在营州底下的一个小县城里。
李陵姮和魏昭等人都暂住在县衙里。魏昭带着部下在前边讨论战事, 李陵姮在后院里洗澡。
小县城条件一般,但比起之前风餐露宿的行军赶路, 已经好太多了。
李陵姮跨入浴桶,将身体浸到热水中, 感受着热水漫过全身的感觉, 脸上忍不住露出惬意之色,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太舒服了。
行军小半个月,她就没有痛痛快快洗过一次澡。魏昭这方面到没有克扣限制她,但平时行军时,整个军营只有她一个女子,就算她晚上都住在魏昭的营帐里,她也没胆子洗澡,偷偷摸摸擦一下已经是极好的了。
李陵姮狠狠搓了一下被打湿的头发,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跟着军队行进的时候,她每天都对自己说,再忍一下就好了,再忍一天就够了,但她当真要忍不下去了!幸好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营州。
李陵姮将脸埋进水里,憋到不行的时候,才猛地抬起脸来。她拍了拍沾满水珠的脸颊,脸上渐渐轻松起来。现在好了,他们终于到了,魏昭带兵去打仗,而她就留在县衙里,虽然环境不及邺城,但好歹,热水什么的肯定不缺。
魏昭和将领们商谈完正事,要去用晚膳时,才发现少了李陵姮。
他搁下木著,朝着俞期问道:“夫人呢?”
俞期露出难言之色,待看到魏昭眉眼凌厉起来之后,才凑近魏昭耳边禀报道:“夫人还在沐浴。”
还在沐浴?魏昭脸上也有些不可思议,他记得自己在书房和将领们商讨正事前,他就问过李陵姮在干什么,当时俞期说她叫了热水,现在都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她怎么还在沐浴?
魏昭皱了皱眉,立在一旁的县令立刻如临大敌,战战兢兢问道:“陛下有何需要?”
魏昭朝县令安抚了一句后,便带着俞期出去了。
他一路走到后院,李陵姮毕竟是跟着他来的人,自然也被安置在后院最好的屋子里。他站在门口听了听,却没听见里边的声响。
魏昭目光扫过立在门口的那些婢女们,让这些人顿时心里一颤,“夫人在里边?”
一名体面一些的婢女站出来,“启禀大人,夫人确实在里面,一刻钟前,我们还进去添过热水。”
魏昭面无表情继续问道:“你们一共添了几次水?”
“有七八次了。”那名婢女自己说出来也觉得不可思议,她们其实早就想劝里面那位夫人出来了,但想想那位夫人的身份,又不敢。
七八次水,足足一个多时辰,这显然很不正常。魏昭陡然间想到了他曾经让人去查的资料,李陵姮似乎特别爱干净,喜洁甚至到了成癖的地步。他回想起之前在宫里的时候,李陵姮确实每日都要沐浴,衣服用具也都是喜欢洗过好几遍再用。
这回出门,他见李陵姮也没有闹着要沐浴,要用单独的小灶吃饭,要干什么,还以为喜洁的传闻不过是李陵姮娇养出来的矫情毛病,现在看来,莫非她其实一直都只是在强忍着?
想到李陵姮是强忍着洁癖跟在队伍中,魏昭丝毫没有感到任何愧疚和怜惜,反倒眼睛亮了亮,对自己之前的决定更加期待起来。
魏昭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竖在角落里的屏风,屏风上映着模糊的阴影。
“阿姮?”
魏昭喊了一声。等了等,没有得到回应的魏昭直接上前,绕过了屏风。魏昭不曾把李陵姮当做极富魅力的女郎,自然也不会顾及男女大防这种事。
屏风后的场景,和魏昭想的一样。李陵姮果然趴在浴桶边上睡着了。白皙柔嫩的手臂被她垫在浴桶边沿上,整张脸就枕在手臂上,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漂浮在水里,遮住了裸/露在外的雪白脊背。黑发与雪肤,构成惊心动魄的对比。
见到如此香艳的画面,魏昭却神色平淡,没有丝毫反应。
他走到近处,伸手在水里碰了碰,果然,水已经冷掉了。他再看李陵姮,发现她整个人其实都瑟缩在浴桶一角,双眉紧皱。
魏昭拍了拍李陵姮的脸颊,轻声叫道:“李陵姮。李陵姮。”和平时温柔的声音不同,李陵姮睡着之后,魏昭声音也变得淡漠无情起来。
日夜兼程赶路,路上还要提心吊胆时刻保持警惕,在到达县衙,痛痛快快沐浴的时候,放松了心神的李陵姮终于坚持不住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有人在喊她。疲倦的李陵姮眉头皱得更紧,她以为是婢女,下意识呜咽了一声,想要继续睡,但最后一丝清明却提醒她,这是一个男声。
强迫自己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的李陵姮,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魏昭的脸庞。下一刻,她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还在水里。
李陵姮下意识想要怒喝魏昭,理智却在最后一刻拉住了她。她不动声色地往水里沉了沉,将漂浮在水面上的头发拨过来,然后才朝着魏昭客气道:“能否请陛下出去一下,让我换上衣服。”
魏昭面上笑起来,他望着李陵姮,眼中满是宠溺。他朝着李陵姮伸手,无视李陵姮下意识往后靠的动作,在她脸颊上轻轻摸了摸,替她摘去粘住的湿发,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又带了几分爱怜,“你呀你呀。”
他凑到李陵姮耳旁,轻轻道:“阿姮放心,孤不会轻易动你的,除非你心甘情愿。”见到李陵姮红得能滴血的耳垂,魏昭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然而刚跨出屋子,魏昭脸上的笑意就如同太阳底下的冰雪一般消融了。
屋里,李陵姮掐了掐掌心,疼痛让她恢复了理智。她从水中起身,匆匆换上衣服,将自己打理好之后,才再度拉开房门。
“陛下。”
站在屋外凝视远方的魏昭回头,残阳在他身后逐渐收敛光芒,他的脸庞被阴影笼罩。
“阿姮,明日大军就要出发了。你今日要好好休息,明日与孤同行。”
两人所站的方位,李陵姮看不清魏昭脸上的神情,魏昭却能将李陵姮脸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那双平日里柔顺的凤眼,先是因为吃惊而微微瞪大,随后燃起抑制不住的怒火,在熊熊燃烧的怒焰里,又有几分藏不住的恨意。
李陵姮平日里将自己所有的心思藏得很好,这还是魏昭第一回从她眼中看到对自己的愤怒和恨,他有种难言的兴奋。李陵姮情绪收敛得太好了,除了那天在海棠苑中,她对自己有些生气外,之后进了宫,她便立刻调整好心态,乖顺柔和地服从自己,恰到好处地讨好自己。
现在,见到李陵姮的怒容,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沸腾起来了,叫嚣着想让她更加愤怒,想打碎那双凤眼中虚假的乖顺,想让它明亮到仿佛在燃烧一般。
他不知道这种冲动来源于何处,但他顺应这种冲动。
“阿姮难道不愿去吗?少夫人对孤而太重要了,孤实在不舍得让少夫人一人留在县衙中。”
李陵姮勉强笑了一笑,眼中的怒意也收敛了起来,“怎么会?我只是怕自己会成为陛下的负担。”
实际上,李陵姮心中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想去。一路跟着军队过来已经让她难以忍受了,更何况是亲上战场。魏昭他到底是想要干什么?!他是疯了吗?!
魏昭往前一步,从阴影中跨出来,他撩起李陵姮脸颊旁的一缕湿发,轻轻捻了捻,随后朝着李陵姮勾起了嘴角,“阿姮不去,才是孤的负担。”
说是笑,但看在李陵姮眼中,不亚于催命的符咒。她深吸一口气,朝着魏昭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愿与陛下同行。”
说完正事,魏昭邀李陵姮去用膳,被李陵姮以自己头发未干为理由婉拒了。
李陵姮脱了鞋坐在榻上擦头发时,不小心看到了自己因为在水里待太久而皱起来的皮肤,眉头一皱,又想到明天要跟着魏昭去战场,越想越气,把手中的帕子狠狠扔了出去,伏在几案上一动不动。
半晌,她才直起身来,眼睛边上还泛着红,但面上表情却冷峻起来。
第二日,李陵姮换上魏昭送来的软甲,大小正好。她抿了抿唇,看来魏昭很早就有让她跟着去上战场的打算了。
“阿姮今日气势与平常格外不同。”
李陵姮提了提嘴角,“陛下说笑了。”
魏昭摇了摇头,没有与李陵姮争辩。她自己大概没有感觉,但旁人一眼就能看出,她今日比平时显得凌厉一些。
翻身上马,李陵姮跟在魏昭身边出了县城。
出了县城后,将士们分成两路,魏昭带着左路的骑兵朝着西北方赶去。
营州外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现在是四月中,正值草木生长之季,远远望去,一片青翠。
“阿姮,阿姮?”
正盯着草尖上一只飞虫的李陵姮回过神来,看向魏昭。
“你在想什么?”
李陵姮不小心看到草丛里的一堆动物粪便,急忙移开视线,忍着心中的恶心,朝着魏昭问道:“如今正值草木生长之时,陛下为何不等到深冬,草木干枯,再对契丹作战?”
冬季草木凋零,虫蛇之类都躲藏起来,肯定比现在干净一些。一想到接下来一路会遇到的东西,还有血肉横飞的交战场景,李陵姮就觉得胃里难受,随时都会吐出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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