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夫人紧追不舍：“你说的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你为什么背着我，不敢看我？”

　　曹丕仰面望天，说道：“这就是真的，你走吧！”

　　甄夫人给曹丕轻轻施了一礼，就扭过头，默默地走出了花园。眼中的泪水又淌了下来，她的脸死灰死灰的，显得疲惫。

　　曾经与曹丕百般恩爱的甄夫人就这样离开了，也许是因为她的年老色衰，也许是因为她一直不了解曹丕的内心而日累嫌隙，也许是因为权力的斗争。

　　曹叡过来看望他的母亲的时候，甄夫人在发脾气，她把桌案上的东西扔了一地。

　　婢女们垂头丧气的站在一边，有的还在小声的抽泣。甄夫人这样怨愤的模样一天天得再变本加厉，她们其实早就见怪不怪了。

　　曹叡看着满地狼藉的屋子，没有感到担心反而从内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他的母亲又是为了什么事情如此生气呢？是因为魏王夫人还是为了她的这个儿子？

　　曹叡信步走了进来，屏退婢女。

　　他见到甄夫人满脸怒容，斜签子似的歪踏上垂泪。

　　曹叡笑了笑，问道：“阿母，你在生什么气？”

　　甄夫人哼了一声，说道：“反了，反了！”

　　曹叡听了，不再追问，懒洋洋地随便找个位子坐下来。

　　甄夫人见曹叡不再问她，她憋不住了，说道：“儿子你知道吗？那个婢女出身的女人，做了魏王夫人还不算，还撺掇着大王把你留在邺城！”

　　曹叡笑道：“你说什么？”

　　甄夫人心里一酸，眼眶又红了，说道：“是大王亲口对我说的，他不仅把我留在邺城，还不让你跟着到洛阳去。”

　　曹叡笑着说道：“不去就不去，这有什么关系？我正好可以在这里和那些邺下才子们游宴，学一些清谈……”他到真的是这样想的，他深的他的爷爷、父亲、叔叔、母亲的真传，不仅喜欢文学，还很擅长，更喜欢亲近才子，小小年纪已经做出了不少优美的文章。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简直是放屁！”甄夫人第一次爆粗，“你这个臭小子简直是想气死我！”她说完这话，在房间里着急地踱步，“我决不能让他这么做……我要去见太后，把这件事告诉她！”

　　“阿翁！阿翁！”

　　不满五岁的曹干一路快跑进来，后面跟着玳瑁。

　　曹丕正在给远在许都的华歆写信，正卡在一个用词上，绞尽脑汁还没有写出来。这个时候，曹干居然突然闯进来了，曹丕停笔抬头看着这个比小了有二十几岁的弟弟，非但发不出火，反而溺爱地冲着他笑了笑。

　　“夫君，别看他年纪小，一双小短腿倒是跑的很快，我拦不住他。”玳瑁跟上来，一把抱住曹干的腰，“没打扰到你吧！”

　　曹丕逗着曹干，摇了摇头。

　　“阿翁，抱！”曹干张开双臂，他还是分不清父亲和兄长。

　　曹丕闻言，不禁又感伤地落泪了，他一把抱起曹干，一边让玳瑁在旁边坐下。

　　玳瑁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在一边坐下来。

　　“我不是你的阿翁，我是你的哥哥啊！”

　　“哥哥？”

　　“嗯！我是你的哥哥，以后要叫我哥哥。”

　　曹干闻言，忽闪着两只眼睛，似懂非懂地说道：“哥哥。”

　　曹丕听了，看着他溺爱地笑了笑，眼泪还是落了下来。这个时候，玳瑁的一只手伸了过来，手上托着一方手帕。

　　曹丕感到很是难为情，不去接也不去看她。

　　玳瑁拉过他的手，将手帕拍在他的手掌上，嗔道：“擦擦泪吧，爱哭鬼！”

　　曹丕“刷”的脸红了。

　　玳瑁抿嘴一笑，索性替他把眼泪擦了。她说道：“这回你能设身处地地感受到叡儿的心情了吧？”

　　“……”曹丕抬头看她。

　　玳瑁说道：“其实，先王在时，你的处境和叡儿的处境又有什么两样呢？”

　　曹丕微微眯眼，脑中忽然闪过一些曹操所带给他的那些阴影的画面。当年他也不比曹干大多少的时候，他便随着母亲东躲高原地，当他十岁时，曹昂死在他的面前，当他比曹叡大不了多少的时候，曹操一次又一次地把赞赏的笑容留给曹植、曹冲，甚至是曹彰……转眼再看自己抱在手中的曹干，他忽然有了一种时光回转、历史重复的感觉。

　　曹丕高傲地说道：“你又知道什么？你根本不知道，我的阿翁，他有多好。”怕她不相信，他又加上了一句，“他对我最好。”

　　玳瑁趴在他的肩膀上，笑了笑，说道：“是的，我相信你。”

　　也正处在卞夫人面前失宠边缘的某新任魏王夫人，如今正低眉顺眼地跽坐在她的下首，手里还捧着她亲自赐来的贡品香茶一盏。

　　玳瑁坐在一边，恭恭敬敬地把婢女端来的东西每样都尝一些。虽然卞夫人不待见她，但是她玳瑁现在是魏王府中代替曹丕来伺候卞夫人的女人了，以前是甄夫人，虽然没有名分，但是她生下了曹丕的长子，现如今有她魏王夫人玳瑁了，更是由于丁仪之事，卞夫人也不是很待见甄夫人了。

　　自从曹操去世之后，卞夫人肉眼可见地衰老了很多，虽然那一双天生美丽的眼睛现在仍然看起来清雅柔和，但这一双清雅柔和的眼睛在看玳瑁的时候还是时不时地掠过一丝不满或者凌厉。

　　吃过饭，扯了一些家常之后，卞夫人慢慢舒展了眉色，说道：“魏王夫人，你告诉魏王，他把甄氏撇在邺城我不怪他，如果他不肯带着叡儿一起去洛阳，我这个老太婆也不会去的。”

　　一个母亲和一个儿子说话还要一个中间人来传递，这大概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是在卞夫人和曹丕之间却实属平常。因为卞夫人平时没有机会进见到曹丕，而自从邺城之事平息之后，曹丕也没有来看过他的这个母亲一眼。

　　甄夫人向她哭诉曹叡之事，卞夫人当即就恼了，为了她这个乖孙子的前途，她不得不去亲自见曹丕，而曹丕就像早就预知她会来一样，当她找来时，他不是在和幕僚商议事务就是出门游猎去了。然而，有一次，卞夫人特意嘱咐了婢仆不要去禀报，直闯进了曹丕的书房，在书房之中她看到曹丕在怀念先王，当即嘴边的话变成了骂人的词，气得端庄如她的卞夫人骂完人就走了。

　　按道理说，曹丕怀念先王，卞夫人应该得到安慰的，就算把他的怀念先王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逢场作戏的，她也不该骂人的，这是因为所谓的怀念先王就是曹丕和先王的姬妾就是王姬搂抱在一起了。

　　那一天，曹丕正在书房里专注地写自己的文章。王姬穿了一件锦缎做成的曲裾推门走进来了，她化了淡妆，蹑手蹑脚走来之时发间跳脱的珠钗衬得她如二八少女一般。

　　王姬一进来就关紧了房门。

　　曹丕意识到有人进来了，一面起身笑着说道：“是庶母来了？”一面走过去，绕过王姬将房门打开，开的大大的。

　　王姬由原来的轻笑变得一脸的不高兴。

　　曹丕见她如此，便说道：“大白天的，庶母来了，房门还是开着比较好。庶母，你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吗？”

　　曹丕一口一个庶母的，听得王姬十分闹心，她说：“我……我来看看你。”

　　曹丕与她保持距离，只是说道：“那……请坐。”

　　王姬却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伸出手来捶打曹丕的胸膛。她一边打他，一边脸上有泪水迅速地滑落。

　　曹丕没有躲避，说道：“王姬，你打吧，只要你能解恨。”

　　闻言，王姬的身子僵住了，打在他胸膛上的手也停了下来，良久，她抬起头来，说道：“我没有恨你，我只恨我是先王的姬妾。”

　　曹丕问她：“做先王的姬妾不好吗？我阿翁生前，他让你们享尽了荣耀，仙逝之后，他遗令中说让你们或去分香卖履，或去住在铜雀台，或自行改嫁他人。”

　　王姬哽咽着说道：“可是我想要改嫁的人是你，能怎么样呢？”

　　曹丕叹口气，说道：“你是先王的姬妾，是我的庶母，我们今生今世是没有缘分了。王姬，你千万不要学，不要学夷姜，我也不是卫宣公。”

　　王姬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她幽幽地说道：“我只羡慕一个女人，那就是郭姬！你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她的身影。我想如果她是先王的姬妾的话，你一定把她带到自己的身边的。先王的后宫之中有不少天子后宫的女子，你们才不在乎那些规矩呢？不是吗？”

　　“……”曹丕想到如果玳瑁真的是曹操的姬妾，他会像王姬说的那样做吗？可惜没有如果，他偏偏就是在铜鞮侯府中迷上了玳瑁的。

　　王姬顿了顿，继续说道：“为什么，为什么她能够让你无心他人？你不会再喜欢上别的女人，甄夫人著名貌美，还生了你的长子，你还是把她幽居了起来。薛灵芸、王孙锁、阴夫人，她们个个年轻貌美，出身尊贵，但是，她们从来没有取代过她在你心中的位置。你做了天子之后，是不是还会封她做皇后？”

　　曹丕严肃了起来：“这不是应该你关心的。”

　　王姬潸然落泪：“大王，我……我承认我是先王的姬妾。”

　　曹丕伸出手，轻轻地擦去她的眼泪：“我能很快地被阿翁立为世子，这里面有你的一份功劳，我会报答你。你愿意待在铜雀台还是找一个人嫁了，我都会答应你的。”

　　王姬抓过来他的手，恳求一般地说道：“……在我去铜雀台之前，我求你跟我说一句话，好不好？”

　　曹丕将她搂在自己的怀抱中：“好，王姬，我答应你，你要我说什么话？”

　　忽然，“我是魏王的母亲，你们敢拦我吗？”随着这一声的怒斥，卞夫人的身影出现在了这个书房之中，她也看见了曹丕和王姬抱在一起的这一幕。

　　两个抱在一起的人猛然分开，王姬低垂着头，曹丕的脸颊羞红，讷讷地说道：“阿母，这……”他想解释。

　　可是，卞夫人尽力保持着自己的镇静，说道：“畜生！”说罢，她把此行的目的全部忘光了，逃也似的出了书房。

　　绿娘领着婢女们连忙跟上，绿娘见卞夫人神色有异，搭在她胳膊上的手还在颤抖，便忍不住问道：“太后，发生什么事情了？”

　　卞夫人一路上不说话，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才抱着绿娘哭了起来。她没有看到全部，也没有听到全部的对话，世上很多的误会就是这样产生的，谣言也就是这样制造出来的。

　　玳瑁起身，避开席位，向着卞夫人低声说道：“还请太后息怒，大王怎么会割舍得下亲情呢？他当时说的只是气话，早就改变主意了。大王决定封他为武德侯，还请了当今的大儒郑称给他授业解惑。太后，您觉得大王这个安排怎么样？”

　　卞夫人听了，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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