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云淡夏空
在刘媛的宫中,曹丕醉的两眼发直,磕磕绊绊地由刘媛搀扶着走了进来。刘媛咬着嘴唇使尽全身的力气将曹丕扶到床榻之上,她站在床边呼了一口气,抬眼去看曹丕。只见曹丕躺倒在床榻上,酒意很深,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嘴里嘟囔了几声,显然是已经沉醉不醒。
刘媛来到寝宫的门口,吩咐道:“陛下要好好休息,不许有人来打扰,你们不必守在这里,都退下吧!”
“是!”宫人们应声退了出去。
刘媛大气不敢出地再次回到卧房中。她看曹丕还在醉酒之中,毫无防备,便竟然略带着一些兴奋地走近了他。天气热烘烘的,汗水施了衣衫,发髻不知道什么时候偏了,但并不毛躁,几缕发丝只是贴在脸颊上,刘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榻上的曹丕,右手往怀里摸着东西,摸了一下发觉东西并不在怀里,她又去看袖口,袖口里也是空空无一物,刘媛一惊,准备好的匕首想必是在刚才宴会上丢失了!她突然发狂地在自己的身上乱翻,终是一无所获,她不甘就此放弃这么一个难得的机会,心中一横,拔下发髻上的发簪,便要向着曹丕的胸膛直刺过去。
一个女孩子,力气小,凶器也并不锋利,她自知自己的这一刺若是不能致命,那曹丕一定会清醒的,到时候想要有命在便是痴想,但容不得她在考虑下去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曹丕被她给灌醉了。
刘媛两只手握住发簪,以便自己拼尽全力。
“我和姐姐好好在宫中做着公主,可是你为什么一再欺压,夺了父皇的皇位,还害死了我的姐姐,让我们不能以公主之尊而终了一生。忍无可忍,我今天就不再忍啦!”她走近他,眼睛猛地闭上,发簪也随之刺了过去了,她自信自己能够一击必中,在刺过去的时候,她的内心虽然是恐惧的,但更多的是那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当她刺过去的时候,曹丕竟仿佛是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自己的危险似的,他翻了一个身,发簪便刺偏了,扎在曹丕的手臂上,曹丕顿时睁开了眼睛,手臂上鲜血直流。
“你?”曹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媛不理他,只是发簪的尖端再次正对着距离他心口三寸的地方。
曹丕被她惊出了一身冷汗,酒差不多清醒了五六分。他习武的男子,对着这样的小姑娘应该是能轻易把她给抓住的,但是酒水困住了他五六分的力气,再加上此时刘媛的疯狂,他竟然治她不住。
“来人呐!有刺客!”曹丕喊道。
“陛下,宫人们都已经被妾给屏退了。”刘媛笑着说道。
她索性只是胡乱挥刺,反正她寝宫中的宫人都已经被她给屏退了,她没命地发簪狂划,曹丕的脸颊上被划一道口子,脖子上、胸口处、腿上、手臂上都受了伤。
曹丕仗着酒劲并不觉得疼痛,他此时只有躲得力气没有还手的力气。
刘媛的发髻没有发簪簪着,此时全都散落了下来,状如疯妇一般。她力疲,可还是要抓住他的衣襟,不让他逃跑,两个人都有气无力地瘫在地上。刘媛笑着说道:“你很疼吗?你就疼着吧!你这个篡位的汉贼,害死了我的姐姐,这就是报应!”
曹丕心中一酸,回过头来看她,她这是为她的姐姐报仇。
刘媛凑近他,继续说道:“自从姐姐死后,我所过的日子就像是地狱一般,我无时无刻不再想着姐姐。特别是……你欺负了我之后,让我在恨意之外又对你添了恶心。”她逼近他。
曹丕刚刚坐直了的身体不由得歪到在地上,渐渐地意识有些模糊,他从未有像今日这般狼狈过,就算是当年宛城之变的仓促逃跑也没有过。
刘媛仍旧带着满脸的笑意,说道:“不错,当日我放风筝是存心勾引你的……”她看到曹丕歪到在地,身上满是被她所刺的伤口,鲜血浸地,“陛下,你的身体现在看起来很虚弱啊,是不是要死了?”
曹丕躺在地上,没有说话,他已经昏死过去了。
刘媛以为他已经被自己杀死了:“你为了帝位,坏事做尽,今日我杀了你,肯定会活不成了,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残酷的刑罚加在我的身上。”
她自度必死,恐惧之心大减,只是念及自己还是韶华极盛的女子却要因杀死汉贼的罪名被人杀死,不由悲从心来,泪光连闪,叹了口气,说道:“唉,姐姐,媛媛为你报仇了,咱们来生见吧!”
说罢,她将手中的发簪就刺进了自己的喉咙中。
玳瑁屏退宫人,感到刘媛的寝宫中看到便是这一副凄惨的景象,刘媛躺在血泊之中,像开出的一朵最为鲜艳的花,曹丕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浑身都是伤口。
玳瑁抱着曹丕拼命的摇:“夫君……夫君……”她捧着曹丕苍白的脸,嘶声道,“曹丕!你不能死!不该死!你还要伐吴呢!你还要替我郭女王写诗编曲呢!曹丕!曹丕!你不是不让我抛弃你,你不能先抛弃我!曹丕……”
她的一边喊他,一边急的大哭,她的目光落在曹丕腰上配着的同心结上,同心结染得通红,玳瑁颤抖着手去抚摸那只同心结,眼泪禁不住一颗颗滴落下来:“夫君,这是我答应嫁给你的时候送给你的同心结,可是它现在……”
曹丕的额头上满是玳瑁的泪珠。他略微睁开眼睛看了看来人……玳瑁见状,又惊又喜,连忙擦干净眼泪,叫人赶快去吧太医请过来。
经过三天两夜的修养,曹丕已经好了很多。满头是汗的玳瑁在翻着奏疏,曹丕坐在她的身边,在给她扇风,自己也是一脸的汗珠,他们的旁边还放着几盆冰块降温呢。
“夫人,”曹丕笑着说道,“你的头发上都是汗珠,你怎么这么会出这么多汗?有那么多字不会写吗?”
玳瑁一边翻着奏疏一边嗔道:“别讽刺人!这些奏疏上的字潦潦草草,能叫字吗?哪有那么容易认得清,我平时看的书简都是用楷书写成的。大诗人!”
“小的惭愧,未之闻也!”曹丕作了个揖说道,这一作揖不由得扯到了胸口处的伤口,他禁不住哎呦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玳瑁连忙扔下书简,一脸惶急地去查看曹丕的伤口,只见那伤口仿佛是咧开的嘴唇,甚是可怖。
曹丕看不到,也问:“伤口如何了?”
“看得真是惊心,伤口裂开了,流着血,伤口的周围还都红肿着。”说时,她的眼眶都红了,眼波流转之间甚是幽怨。
曹丕却听她的描述只觉得艳丽。
“是不是?我同你讲过的。”玳瑁为他整理好绷带,“我叫你不要拈花惹草的。”
曹丕唯有垂首。
玳瑁恨恨地瞟了他一眼,回身拿起方才的奏疏,看了一会儿,说道:“这份奏疏是请陛下废黜军营令史刘耀的。”
“谁写的?”
玳瑁眼睛向下,看了看下面的落款,说道:“是治书执法鲍勋。”
“这个老匹夫。”曹丕哼了一声。
玳瑁皱了皱眉头:“你为什么说人家是老匹夫?”
“他多次跟我唱反调。”曹丕又看了一眼玳瑁,说道,“你的兄弟郭成任曲周县令的时候不就是他给害死的吗?他一点也不肯给我面子。”
“阿成当时被判的罪是断盗官布,放到前汉、放到后汉这种罪名也是不可饶恕,要腰斩弃市的。鲍勋不畏权贵,严格执法……也是无可厚非的。”玳瑁叹了口气。
“他为什么弹劾刘耀?”曹丕问道。
玳瑁告诉他:“鲍勋说刘耀前日里强抢民女,被民女的父母告到了洛阳令那里。”
曹丕点了点头。
几天以后,曹丕上朝,在朝堂上见到刘耀时,曹丕想到了去年南征时刘耀的救驾之功,但是想到了鲍勋的告状,他高兴之余也有些不快。
曹丕问道:“刘耀,是不是你强抢了张老汉的女儿?”
刘耀一听,知道自己被人给暗算了,说道:“陛下,您这是听谁说的?”
“你说有没有这件事?”曹丕厉声问道。
“也许是有人跟臣有仇。”刘耀说道,他心念电转猜测到底是谁告了自己的黑状,又看了曹丕一眼,嗫嚅地说道,“强抢民女……”
鲍勋坐直了说道:“臣三天前发现一封密信放在臣的大门口,早上由拿过来,臣打开信笺一看,原来是状告军营令史刘耀倚仗权势,强抢洛阳城南张老汉女儿一事。”
刘耀一见鲍勋说话,心中马上明白了。他说道:“鲍勋,你无凭无据是想栽赃陷害吗?”他向曹丕叩首说道,“请陛下治鲍勋的罪。”
鲍勋道:“你敢说无凭无据,栽赃陷害?”他亦是向曹丕说道。“臣有人证!现在就在臣的府上。”
曹丕说道:“传人证!”
侍从得了令,便快马加鞭到鲍勋的府上,不一会儿就带来了张老汉和他的几个愿意作证的街坊邻居。
刘耀一见,顿时大惊失色。
鲍勋问证人道:“诸位,军营令史刘耀对强抢民女一事矢口否认,你们快说,是不是事实?”
证人们异口同声地说:“确实就是他强抢了张老汉的女儿!”
刘耀跪在地上,向曹丕叩首,期望能从轻判他。
鲍勋说道:“刘耀,身为军营令史,不尊军法,强抢民女,请陛下治罪!”
曹丕点了点头,说道:“来人,将刘耀贬为庶民。”
侍从听了旨意,两个人上殿来就要把刘耀给拖走。可是刘耀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鲍勋,他连连求饶:“陛下,臣也有事要启奏,请陛下让臣将功赎罪!”
“慢!”曹丕摆摆手。
侍从们松开了手,刘耀便又重新回到了殿上,他看着鲍勋。鲍勋自觉自己没有犯什么错,自问内心坦荡,不屑地没看刘耀一眼。
曹丕微蹙眉头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刘耀说道:“臣要弹劾鲍勋违反军令。”
鲍勋惊异地侧过头来。
“哦?”曹丕饶有兴味。
刘耀说道:“当时陛下经过陈留郡,陈留太守孙邕在拜见了陛下之后,便顺道去探望鲍勋。当时驻扎在陈留郡营垒还未建成,只树立了营标,而孙邕从侧路而不走大路,臣当时就报告给了治书执法鲍勋,请他处置,可是鲍勋以认为壕堑营垒还没建成的缘故,压下去了这件事。”
曹丕问鲍勋:“鲍勋,是否有这件事?”
鲍勋理直气壮地回答道:“回陛下,是有这件事。”
“好啊。平时以‘依法从事,从不偏袒权贵’闻名的鲍勋却徇私枉法了,有意思,有意思……”
“陛下,当时陛下是刚到陈留郡的第一天,还没来及剑豪营垒,孙邕确实是不算违反军令,请陛下明察。”鲍勋说道。
“你知道在去营寨的时候为何不允许走侧路而要走大路吗?”曹丕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是以防有人偷袭。”
刘耀说道:“陛下,鲍勋身为治书执法,知法犯法,更应该严办!”
“这……”鲍勋此时的脊背上都是汗珠,几乎都要泛出来盐花了。
“还有,陛下,如果一个个都像鲍勋一样存在侥幸心理,徇私枉法,那以后还怎么执行军令?他对于这件事实在是一个坏榜样,如此等到陛下在此伐吴的时候,在关键时刻有人学他,岂不是要误了国家的大事。如此有损军法的尊严,这又该当何罪?”
鲍勋面色灰白,战战兢兢。
说到伐吴之事,就是切中了曹丕的心中所想。曹丕不禁大怒,他忍着身上的疼痛猛地站起身来,冷冷地说道:“哼,我就知道——高柔,他应该如何处置?”
廷尉高柔走出来,想了想,他依法议决,说道:“治罪刑罚,剃发戴枷作劳役五年。”
辛毗也趁机说道:“依照律条罚交金子二斤。”
见曹丕是动了真气,今日不同往日,更有太尉钟繇、司徒华歆、镇军大大统领陈群、侍中辛毗、尚书卫臻、守廷尉高柔等人都以“鲍勋的父亲鲍信在太祖时有功劳”请求曹丕赦免鲍勋的罪。
这样抱团更是引得曹丕大怒,他说道:“鲍勋自作主张,徇私枉法,欺君罔上,根本没有活的资格了,你们竟敢一起逼迫朕放了他!来人,逮捕三官以下人员交付刺奸官,让你们十鼠同穴,一网打尽。”
侍从立刻冲上来,将除了钟繇、陈群、高柔、辛毗以下的官连同鲍勋都一起往宫殿外拖。
曹丕看着留在殿上的众臣,将桌案上的奏疏扫落在地上,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想说什么,你们谁都劝不了我!”
曹丕忍耐鲍勋已经很久了,说罢,曹丕怒火攻心,身与心都疼痛欲裂。他支持不住,一下子从龙位上栽倒下来,接着是整个身子沿着台阶滚落了下来。
满殿的臣子都在惊呼:“陛下……快去传太医令……”
嘉福殿里满是药石的味道,太医令再给他扎针。玳瑁从殿外走进来,问太医令曹丕如何了,太医令说道:“陛下肝火旺盛,臣去配一些败毒消肿的药来。”
玳瑁点点头。
太医令和宫人出去之后,玳瑁坐在曹丕的床榻上,曹丕要她给自己斟一杯茶过来,玳瑁不理,再跟她要茶,她还是不理。
曹丕愠怒道:“那你现在就给我出去!”
玳瑁听了拧身就走。
曹丕便翻身,将脸转向内侧。后来躺了一会儿,他还是坐起身来,叫来宫人,询问道:“皇后在哪儿?”
宫人回答道:“殿下就立在殿外的廊下。”
原来她还没有走,曹丕复又躺倒在床榻上,仍旧是脸朝向内侧,又躺了一会儿,叫来宫人,再次询问道:“皇后在哪里?”
宫人回答道:“殿下刚才离开了,仿佛是回寝宫了。”
第二天,曹丕精神尚好一些,叫来黄门,他下了一道旨意,下了一道杀死鲍勋的旨意。他料定如果不杀他,就会有更多的人在他的面前喋喋不休,指手画脚。
辽远的天空下,众人站在一处孤坟前,默默地望着随风而起的纸钱和白幡。
一名侍从说道:“太尉,已经到正午了。”
钟繇听了,拉着众人对鲍勋做最后的告别:“叔业,一路走好!”
杀了鲍勋之后,曹丕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他觉得自己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可是自从那日他拒绝了玳瑁的求情之后,玳瑁还未来看过他。曹丕想想却要到长秋宫里去,宫内宫外找了一回,都不见玳瑁的身影。
曹丕便回到嘉福殿里且把最近关于文章的想法写完它,正午的时候,曹丕还正在写,忽然听见殿外有弹琵琶的声音,他觉得是玳瑁,耐着性子不出去看,最终还是把笔墨扔了走出去,阳光还那么热烈,果然看见玳瑁在廊下的栏杆边弹琵琶,见他才停下来,低下头,没有作声。
曹丕走过去,玳瑁却要将那琵琶还到曹丕的怀中,这是当年曹丕送给玳瑁的烧槽琵琶。
曹丕看着这把琵琶:“夫人,我求求你了!”
玳瑁还是不作声。
“你就是这么铁石心肠吗?是的,关于鲍勋,我是存心要杀了他的,我不该凭一时的意思杀了一个直言劝谏的忠臣,是我的错,但是我已经杀了他了,人死不能复生,你想要我怎么办?”
见玳瑁仍无反应,曹丕又说道:“你难道一点都不关心我了?我自从受伤,躺在床上有十几日了,你都不曾来看我。夫人,就想想我们当初吧,我们是多么的恩爱!我顶住了多大的压力,封你为皇后,你又忍受了多少的屈辱,面对着多少冷嘲热讽!为的还不是我们两个人能在一起?朝野上下都有传言说……”
玳瑁仍然倚在栏杆上不动。
曹丕气馁了:“夫人,你说话呀!”他怒气上来,想把手中的琵琶给摔了,但是他没有这样做,他不想让玳瑁看到他没有道歉的诚心,他抱着琵琶跟玳瑁一同倚在栏杆边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拉住了曹丕的手。
他转过脸,玳瑁抬眼看着他说道:“你不来,我还是要弹琵琶的。”玳瑁把脸偎在曹丕的怀中:“夫君,你不好。”
曹丕抱紧了她,亦说道:“夫人,你也不好。”
两个人并肩坐着,曹丕把琵琶斜着抱好,轻快的琵琶声便从他的指尖流淌了出来,玳瑁一脸爱慕地看着他。一曲奏罢,两个人才手拉着手,像往常一样到嘉福殿里去。
他们商定:以后再杀人活人的事情,曹丕一定要听从朝臣们的劝谏,而玳瑁也不能这样长时间跟他置气;等到八月份,曹丕要带着玳瑁进行再一次的伐吴——六七月里天气炎热,山上的雪水都在融化,江水肯定会破涛汹涌的不利于乘船,而十月份的时候可能会遇见江水结冰,更不利于渡江,经过和朝臣们的一番探讨,就这么决定了下次伐吴的时间。
五月丙辰日,阳光明媚却不像之前的日子一样令人动一动便出汗。天,明亮亮的,浮着几片白云,仿佛不是盛夏而是秋天。空气淡淡的,明净的,风柔和的,轻抚着。
几个还未成年的皇子在芳林园中比赛射箭。
曹丕和玳瑁坐在一起含着笑容看着他们,玳瑁的手里执着一枝芙蓉,这是曹丕亲自从木芙蓉上摘下来送给她的。微风吹来,吹起了女子们的衣袂,使得他们看起来就像是谪仙一样。
他们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从四面八方送上来的水果,曹丕最爱吃的葡萄耀眼、可爱。曹丕坐在主位子上,他差不多已经养好伤了,精力也恢复了七八分,他随时准备着统一天下。
可是,他突然感到头痛。
“好!”
“好!”
“好!”
曹蕤射出了一支箭,正巧打中了靶心,众人都在为他叫好。
轮到曹礼了,曹礼拿起一张弓,搭上箭用力射出,羽箭还未到靶上便在半途栽了下去,引得众人一阵哄笑。曹礼顿时红了脸,沮丧地站在一边。
曹丕向来对曹礼有所偏爱,甚至有立他为太子的意思,见他不高兴了,曹丕走下台阶去,教给曹礼该如何射箭。
“阿翁教你,你别苦着个脸了。”曹丕说道。
曹礼转而破涕为笑:“好,谢谢阿翁。”
曹丕一手拿弓一手拿箭,就像当年教玳瑁射箭一样,他对曹礼说道:“肩膀要下沉……胳膊不要沉,太低了就瞄不准了……看着哈,看看阿翁是怎么做的……”
曹丕说着便使劲拉开弓,可是此时他感觉自己的头里好像有几万根针,心忽然在迅速的跳动,就是连眼睛都看不见前面的靶子了。也许是连日来的忙碌,也许是旧伤还没有完全好,喝酒太多……或者是睡觉不安稳……
曹丕渴望躺在玳瑁的怀里,玳瑁还在主位上坐着,她还在微笑着看着场中的一切,她救不了他。他便精神萎顿了,躺倒在了地上。
“阿翁,你怎么了?”曹礼不解地问他。
曹丕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一点力气也没有,再也不能从地上起身。
玳瑁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是天塌地陷了,不论往哪里走都走不出整个困局。她竟然不知道曹丕的病竟会严重到这个地步,她还是不相信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会那么绝望,曹丕才三十九岁啊,她坚决不承认曹丕现在是四十,因为曹丕分明是连三十九岁的生辰还没有过啊!只是今天在倒在地上之前,他还在和她玩着弹棋,他的样子实在是不像一个会早死的样子!发生的这么偶然,为什么曹丕突然病重地都不能站立了呢?她太后悔自己之前为什么要给冷水的神情呢?
“子桓,子桓怎么样了?”卞夫人走进了嘉福殿中,她生有四个儿子,曹熊是第一个死了,后来曹彰也死了。而现在曹丕病重……
白发人送黑发人。
“阿母……”曹丕正躺在床榻上,让太医令诊脉。
“子桓……”卞夫人只是叫着他的名字,半句话也说不出。
宫人退下,曹丕躺在床榻上,压抑住自己颤抖的声音,问太医令:“夏天怎么会这么冷?我会死吗?”
太医令连忙跪在地上:“……陛下,这……”
曹丕说道:“说实话!”
“陛下……陛下伤口未痊愈,原来又有旧伤,如今引发肿疡,又怒火冲犯,肿疡攻进三焦……无……无回天之术了。”说罢,太医令趴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太后!”卞夫人在太医令说完话之后支持不住悲痛,一时之间晕倒了,宫人连忙前去搀扶她。
“你们扶阿母回宫。”曹丕看向太医令,叹了口气,说道,“你也下去吧!”
药已经被宫人煎好,玳瑁扶他坐起来和汤药,曹丕忽然慌乱哭泣了起来,他起初虽表现的淡然,但事到临头还是恐惧的,他说道:“我不想死啊!”
玳瑁泪眼楚楚地望着他。
曹丕闭上眼睛,说道:“有好多没有完成的事情……真是不甘心……”
玳瑁柔声哄着他:“夫君,你已经做的够好了,你曾让在选择世子的问题上犹豫不决的阿翁选择了你,你雷厉风行地处理好了魏讽案,你做了阿翁没有做的那一步,你改革官制,设置太学,劝导魏人读书,还派人去巡游各地救济民间的穷苦人,你还写了《典论》……多亏与此,魏国是这三国之中最为强大的,你所做的事必定会流传千古的。”
“谢谢你,夫人。”曹丕听了玳瑁说的一番话,顿时感到心中有所慰藉,“我所做的事情不至于辱没了阿翁的英灵便好。”
天色暗了一点。
玳瑁点燃蜡烛守着曹丕,烛光下她伸手去摸他的脸,心中对他无限怜惜。
曹丕的脸像岩石一样冷,玳瑁为曹丕添上一床又一床被子,希望这样可以给他增加一点温暖。她抚摸着曹丕的脸颊说道:“天黑了,你乖乖的睡觉。”
曹丕果然如孩童一样闭上了眼睛,口中还喃喃地说道:“我睡觉你不能走开,你答应我,我才睡觉。”
玳瑁握着曹丕的手,说道:“我当然不会离开你。”
过了一会儿,曹丕问道:“夫人,我也曾问过你,我的八个儿子中,有谁能完成我和阿翁未竟的事业,你会选叡儿是吗?”
玳瑁点点头。
曹丕说道:“叡儿说来确实有才干,他从小随我多番外出征讨,自我登基之后出去征伐,也都是留他镇守洛阳,他把洛阳治理地井井有条……可是,他的母亲是为我所杀,等我死后,他会如何待你呢?”
“夫君!”玳瑁摸摸曹丕的额头,“你当年就是以长子嫡子的身份继承阿翁的基业的,现在叡儿也是你的长子,遵从长幼秩序也会避免许多不必要的争端的。”
曹丕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第二天,拂晓时分,曹丕忽然开始剧烈的喘了起来。玳瑁连忙去揉他的胸口,曹丕反手握住她的手,感到有泪珠滴到了他的手背上,他便伸手拂去玳瑁的眼泪,说道:“我走了,你要当心身体,不可以哭坏了。”
“不……”玳瑁伏在他的手边。
曹丕把玳瑁的脸抬上来要她看着他:“‘’……寿命非松乔。谁能得神仙。遨游快心意。保己终百年。’夫人,听我说,我死之后还如何顾你?但愿你忘了我,你这样记着我是比什么都痛苦的折磨。”
玳瑁拼命的摇头。
曹丕心思静静,却又很真诚地说道:“这些年来,我实在是对你不够好,让你整天的担惊受怕,我你原本的愿望的是在民间找一个普通的人过着粗茶淡饭的生活,是我强行把你圈在我的身边的……”他说,“我要还你自由,下一世……”他说不下去了。
玳瑁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流眼泪。
过了一会儿,曹丕费劲地让人火速传曹叡、陈群、司马懿、曹休和曹真前来。
很快,几个人惊慌失措地奔到嘉福殿,恭立在曹丕的床榻前。
曹丕看着他们几人,说道:“张辽死了……贾诩也死了……夏侯尚也死了……朕最信任的大臣……只有你们了……朕死后……”
司马懿和曹真听到此,唏嘘着说:“陛下的病会好起来的……”
“臣会请天下最好的大夫把陛下的病医好的。”
曹丕凄然一笑,道:“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也……人生在世……谁都会死的……你们无需忌讳……朕死后……不树不坟……让后宫淑媛、昭仪已下的都各归其家……一个不剩……”他的眼睛看向玳瑁,“皇后……以后死后也不要与我合葬……”
曹丕停下来喘息了会儿,然后困难地伸出手,拉住了曹叡的双手,面对曹真、曹休、司马懿三位大臣,恳切地说道:“朕今立平原王为太子……太子仁孝……你们要好好辅佐……朕把大魏托付给你们了……”
“陛下放心,臣等一定全力辅佐,鞠躬尽瘁。”他们三个泣不成声地说道。
曹丕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对曹叡说道:“我把曹洪贬为庶人,叡儿,你继位之后尽可把他召回朝堂上来,他一定对你感激不尽。知道吗?”
曹叡深有感触,点点头。
曹丕这才松开曹叡的手,他累了,要睡着了。阳光透过窗棂在他的脸上移动。他仿佛看见了十岁时候的自己在曹操的面前绞尽脑汁地写诗……
恍惚中他又像在船上,正乘着龙舟在伐吴的路上,江水波涛汹涌,在阳光的照射下返照他的身上,刀戟相击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刚刚当上太子的曹叡对曹丕的尸体茫然无措。他不知道是要哭还是要笑,他只觉得天地一片昏暗。
他为什么要为这个仇人流眼泪?他不会为这个仇人服丧的!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床榻上躺着的那个毫无生机了的人,那是他的阿翁亦是他的仇人。
曹叡走出嘉福殿,他站在廊下,看着雕花的门窗,窗外明媚的夏天,这样,在清晨,曹叡想出了原因,他是为了做给别人看的,让别人看看他是多么孝顺的一个孩子,他们的新皇是一个多么仁孝的君主,他觉得一定是这样他才忍不住哭的,绝不是因为阿翁的死。
“殿下!”一张手帕出现在曹叡的眼前。
曹叡不接,狠狠地吸鼻子,虽是这样,又见到了别人,眼眶里瞬时间噙满了泪水。他看见递给自己手帕的是一名宫人,便是郭荇,她眉眼之间与玳瑁有一些相似,端然自持,有一种安定人心的恬然。
“殿下也是可以哭的。”郭荇说道。
“你是谁?”曹叡问道。
“奴婢是长秋宫的宫人。”郭荇把手帕又往曹叡的面前伸了伸。
“叫什么?”曹叡仍是不接。
“郭荇。”郭荇没有把手帕收回去的意思。
“你也姓郭?”曹叡倔强地不要手帕,眼泪流出来,郭荇只好伸手为他擦拭,眼泪又流出来,郭荇也只好在为他擦去。
整个手帕都被曹叡给哭湿了,郭荇无法,低头去拿另外一块手帕,曹叡却伸手一拉,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中。
喜欢皇后当年是大龄婢女请大家收藏:(321553.xyz)皇后当年是大龄婢女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