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青衫湿
曹丕本想第二天回到洛阳,不想生了一场大病,只好耽搁了下来。这一耽搁,直至到第二年的三月才得以返回洛阳。
四月,蜀中传来消息,刘备死于白帝城,其子刘禅继位。世人皆知刘禅是怎样的一个人,要他做蜀汉的皇帝,如同一个人正在打瞌睡有人便送过来一个枕头。但是曹丕还没高兴地起来,因为大司马曹仁也在这一月死去了。
死亡使曹丕又一次感到恐惧。他感到生命的短暂,罩在他心里的那层阴影也越来越重。他在祭奠了曹仁之后,忧伤满腹。
索性,很快就要有一场欢宴要开始了。因张辽、曹仁等大将相继死去,满朝上下唯恐有人借此别有用心,曹丕便要求各诸侯王入洛阳来述职,届时,曹彰和曹植都会携带家眷一同前来的。
可是曹丕大病初愈,穷于应付,根本不胜酒力,再加上心情郁郁,在宴会上喝不上几杯就醉了,很多事情就不多不都搁置了下来,曹彰和曹植进京多日竟都未见过一面。
玳瑁不禁为之担心。
这天,曹丕要去赴设在夏侯尚府中的宴会,玳瑁穿着一件如意花纹的曲裾碍手碍脚地站在他的面前,打算教训他一通,却在这个时候,殿外传来了喧哗声。
“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玳瑁问道。
“陛下,皇后,是太后……”前来禀报的宫人还未说完,卞夫人就哭哭啼啼地从外面闯了进来。
卞夫人看到他们两个,劈头盖脸地就是怒骂:“你这个畜生,你做的好事!”此刻还有宫人在侧,卞夫人竟不留给曹丕一点颜面。
宫人们听了这话,吓得退也不是站在原地也不是,她们都微低着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玳瑁连忙叫宫人们退下,自己从绿娘的手上接了卞夫人,扶着她在位子上坐下来。她倒了一杯茶,捧到卞夫人的面前,说道:“阿母为何大怒?”
卞夫人不回答玳瑁的话,而是看向曹丕,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通红,她是真的太生气了。她指着曹丕,骂道:“子文犯了什么罪,你要这样对待他?”
“子文……他怎么了?”曹丕问道。
曹丕不问还可,一问之下,卞夫人气得从位子上站起来,她一巴掌打在了曹丕的脸上。曹丕的脸火辣辣的,顿时现出五个红红的手指印。
卞夫人冷笑几声:“你来问我,我还要问你呢?大魏的陛下,你真是威风!”
有话就直说,不是盛怒之语,就是冷嘲热讽。玳瑁心里也不满,跑到这里二话没说先训斥一通,她和曹丕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惹得您发这么大的火?”玳瑁问道。
闻言,卞夫人又痛哭了起来,她问道:“子文到底是犯了什么罪?你一定要杀了他!畜生啊畜生!我可怜的孩子。”
曹彰死了。
曹丕震惊不已,前日里来洛阳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死了?他一副不敢置信地样子:“子文死了?他怎么会死?”
“……他怎么会死,你说呢?”卞夫人气不打一处来。
卞夫人是认定曹彰是被曹丕给杀的了,她还是要跑过来求证:“子桓,你说……是不是你……你说……”
“他绝不可能会杀死三叔叔的。”玳瑁夹在他们两个中间,碍手碍脚地插嘴道,“阿母,您想想,四叔叔曾经是阿翁属意的世子人选,他都没有把四叔叔怎么样,又怎么会去害死对自己并没有多少威胁的三叔叔呢?就算是陛下要杀人,也会有圣旨下来的,况且三叔叔死在洛阳对陛下又有什么好处?阿母,请您仔细地想一想,莫要冤枉了陛下。阿母,三叔叔之死在没有查明原因之前,您不该直接把它赖在陛下的身上!”
“你知道什么?”卞夫人警告地看着玳瑁,“他连小小的仓舒都不放过!我在和我儿子讲话,你别多事!”
原来在卞夫人的心中,曹冲之死一直是赖在曹丕的身上的,如今曹彰死了,她怎么不怀疑曹丕呢?卞夫人看向曹丕,她还抱着一丝希望:“你说,子文的事,你一定要给我说清楚。”
曹丕叹了口气,语音冷静得像微风吹过冰面惊不起半点涟漪。
“你认为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吧。”
他说了那句话,冷冷他说下去:“我,杀死了彰弟,曹子文。”
然后问:“阿母,您听明白了没有?”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她还不知道他什么样,被人误会了索性一句话也不肯解释,误会就去误会吧,玳瑁能怎么办?
她还在挣扎道:“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没有做过的事你干嘛要承认!”
曹丕没有答她,只是望着卞夫人。
曹丕就这样直接承认了,卞夫人倒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也许是因为就在他承认之前她就认定是他做的了,卞夫人悲声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曹丕平静地望着她。
卞夫人想起三子曹彰,心中又是一阵的疼痛,此刻恨不得一剑杀了曹丕:“你这孩子,你怎么变成了这样一个毫无人性的东西?自你登位以来,逼死忠臣,杀死无过的甄氏,现在又杀死了子文……子文,他可是你的亲弟弟啊!”
曹丕满脸带着笑容:“阿母,你可别气坏了身子,今天孩儿还要出去赴宴,什么叫双喜临门呢?刘备死了,我的敌人少了一个,前不久子丹又给报捷平定了河西,我在帷幕之内运筹帷幄,诸将在万里之外奋勇作战,汉光武帝也不过如此吧?”
“你……”卞夫人先前的眼泪未干现在又流了下来。
曹丕仍然是笑容满面的:“至于子文,我会命太常去好好操办他的葬礼,您不用操心了。他是个勇敢的孩子,在战场上英勇作战,我杀了他还是有些后悔的。您说是吗?阿母?”
卞夫人痛苦的说不出话来。
玳瑁去拉曹丕的衣袖。
曹丕并不理她,他仿佛看着卞夫人伤心自己的心里就真的很高兴,有一种的自虐的高兴。他笑嘻嘻地说道:“我听说子文最近又生了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姬妾还怀着身孕,哈哈,阿母,相信要不了多久,那个姬妾一定会给你再生一个大胖孙子的,一定也长得很像子文。”他抬起头,望着卞夫人说道,“您就不必为子文的死而伤心了。”
卞夫人被他气得浑身颤抖,她摸了摸鬓角,喊了一声:“绿娘!”绿娘随即从外面走了进来,卞夫人扶着她的手臂慢慢地走出了殿门。
曹丕望着卞夫人远去的背影,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但是眼睛里突然涌满了泪珠。玳瑁扶着他坐下,紧握着曹丕的手,只觉得曹丕的眼泪滴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玳瑁安排了仵作前去验尸,得出的结果原来是曹彰因上阵杀敌的旧伤复发,在独处的时候忽然暴亡的。又去问曹彰身边的宫人,果然问出曹彰出事的那天是曹彰命人离开了,自己独自在洛阳府邸的院子里散步,傍晚的风轻轻吹着,鸟鸣啾啾,西边是一抹阑珊的彩霞。
曹彰望着夕阳,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头疼的要命,他叫家仆过来,可是刚一张口,就觉得一阵晕眩,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玳瑁将这结果告知了曹彰的家人以及卞夫人,卞夫人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一下子老了很多。她想着自己倡优出身,嫁进这个家里有四十来年了,一共给曹操生养了四子二女,曹熊从小体弱多病早早去世,曹植文采风流被贬谪他乡,曹彰如今暴亡,唯有这个在身边的儿子却是一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一想起这些年来的过往,卞夫人都心痛不堪。卞夫人每天独自坐在自己的宫殿里,也不大喜欢说话,唯一的爱好便是听听丝竹管乐之声,对一切都淡了。
曹丕一手拿着一本书简,一手托着腮,仿佛已经睡着了一样。
玳瑁过来闹他,他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的脸色看起来愈加的苍白,眼睛周围布满了黑眼圈。
玳瑁说道:“你瞧,我这有个好东西给你看!”
曹丕没有心情看,手里随便翻着书简。
六月的阳光疏懒在嘉福殿中,博山炉燃着袅袅的青烟,那些玉器透着雪白的光泽,晶莹若水。
玳瑁将宫人屏退,自己却在曹丕的身边一会儿弹琴一会儿翻书,一会儿检查桌案一会儿查看曹丕所依靠着的枕头。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吵?”曹丕被她给闹烦了。
“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玳瑁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自从曹彰死后,曹丕已经好久不爱说话了……
曹丕半靠在枕头上,半眯着眼睛,阳光正好照在他雪白的脸上。
“你在干什么呢?”
“现在开始看《列女传》。”玳瑁扬了扬手中的书简。
曹丕看她又把《列女传》翻了翻,合上然后去找另外一册书。
“你这又是做什么?”
“将《列女传》与以前的时代的书册一一对应起来。”
“哦。”
曹丕觉得她太闲了,先看完这一册再接着看那一册不就行了,哪有这样看书的。书简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啪啪啪”直响。
他那两个两张轻薄的绢帛,分别捋成两个团子塞进耳朵里,耳不听心不烦。
玳瑁打开《列女传》大声地念起来:“贞姜者,齐侯女,楚昭王夫人也。王出游,留夫人渐台之上。江水大至……”
她一边念一边去瞧曹丕,见他无动于衷,念文章的声音又提了几个分贝。
“……或曰:贞姜随使者而来,昭王罪之与?曰:王惧其死而方喜其来也,奚罪?虽贞姜亦信其从召而王不罪已也,以信成君,以礼持己,故宁死而不往耳。”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玳瑁念过之后随手就要扔一边去。
曹丕忽然问道:“你觉得这篇故事如何?”
“楚昭王出去玩,留贞姜在渐台上,还和她约定凭借着他的信物她才可以离开渐台,谁知道洪水来,眼看着要淹没渐台,而贞姜因为没有见到楚昭王的信物坚持不肯离开,最后竟然被淹死了。贞姜真是个傻子。”
“你懂什么?”
“你又懂什么,还请陛下明示。”玳瑁偏要觉得贞姜这个行为实在是太过于愚蠢。
曹丕辩解道:“她这是对夫君的忠贞,真是人心不古。”
“那就更说不通了,死也要死的其所,她这种死法于国于家于自己于丈夫都算是白白的死了。”玳瑁一点都不认可曹丕的这个说法。
“那怎样才算得上是死得其所……”说到这里,曹丕忽话锋一转,谈到了他的余生的安排。他说道,“十岁到二十岁,我在战场上拼杀;二十岁到三十岁,我在阿翁的笼罩下惊恐不安;现在我做了天子,如果我能活到像阿翁的这个年纪,或者比他年龄更长一些,我将会在何处?我将在干什么?在我死后,不陪葬珍宝,请白马寺的僧人为我助念佛号,然后……”
玳瑁听了眼眶都红了:“你怎么这么又来了?”
曹丕反而笑起来:“哈哈,庄子说‘不亡以待尽’。”
玳瑁抱怨道:“可不能再跟你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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