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晰和慎微并肩站在技术科的资料室门口。没有谁主动去开灯，两个人的呼吸声缠绕在漆黑的空气里，渐渐化成一团白气。

　　明晰手里握着钥匙，却在黑暗里一直对不准锁孔。明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究竟是因为心里紧张，还是仅仅因为……私心里想要和他多一秒在一起。

　　慎微站在明晰身后，整个人隐没在黑暗里，像一尊被漆黑包裹着的雕塑。他没有出声，静静看着明晰慌乱地寻找锁孔，到最后无声落泪。她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在门把手上，慎微却看得清晰。

　　过了很久，明晰才找到了锁孔。

　　“慎微，进去找吧。”明晰说话的时候，鼻音有些重。

　　慎微轻轻“嗯”了一声，便往资料室里走。电灯突然全部打开，慎微惊得回头，却看见明晰站在总开关边对着他微笑：“这样黑乎乎的，怎么找资料啊。”

　　慎微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心里难受，却还是跟她道了谢，继续向着资料库的最深处走。最深处是存放最重要也最隐秘档案的地方，慎微去那里做什么？

　　明晰从强烈的悲伤中缓过劲来，心中却是疑窦丛生。原以为慎微只是来找一些能够写进报告里的案子，没想到他竟然走到了平时郑局长叮嘱再三不许进去的最深处的资料室。明晰摸了摸自己已经发干发涩的眼角，抬起脚步跟了进去。

　　慎微正在翻阅一本厚厚的档案册。透过磨砂的玻璃门看进去，灯光并不是很强，柔和地洒在他脸部的轮廓上。他正极其认真，眉头也不自觉地皱着，长睫毛在眼眶底下投影出一道阴影。

　　“慎微，你在找什么？”明晰拉开资料室的玻璃门。

　　慎微看见了她，显然一惊。随即平和一笑：“最近在做的研究是关于一些国内的大案要案，先来这里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参考的。”

　　明晰歪着头，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

　　慎微笑着看她，果然在法盲心里，就是没有规则和约束啊。

　　明晰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便看见慎微正在盯着她看，眼里是柔和的笑意。明晰在一瞬间失了神，张口讷讷地说：“局长平时不让进这里。”

　　慎微一愣，便放下了档案册：“我知道。这一次我偷偷看了，你不要告诉他。”说罢又是一个放大的笑容。

　　明晰垂下头，点了点头，不做声。

　　“那我们走吧。我……请你吃饭。”慎微极其自然地走出门，半倚在玻璃门上，回头看明晰。

　　明晰原本想要拒绝，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只好神色不明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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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家的笋片和鲈鱼是招牌菜，你多吃一些。”两个人坐在一家装潢十分精致的饭店里，明晰一直没怎么动筷子，慎微便主动夹了许多菜。

　　明晰淡淡地回应，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疯疯癫癫。

　　慎微心里也看得难受，夹了一会儿菜，她一口都没有动。慎微瞬间就没有了好好吃饭的心情，坐在明晰对面，一口一口抿着茶。

　　一顿饭吃下来沉默而尴尬。

　　临了，明晰才略略吃了几口，微笑着赞了一句。

　　慎微没有答话，静静地喝茶，抬起眼来看来明晰一眼。

　　“一起去散散步吧。”慎微放下茶杯，结了账，冲着僵硬笑着的明晰开口。本以为明晰会找理由拒绝，没想到她还是没有。

　　两个人走在河滩边，与上一回的情景相似，心境却有了变化。

　　“明晰，你和陈飞……”慎微问的时候依然侧着脸，并没有转过头来看她。

　　明晰苦笑了一下：“只是同事。这段时间不知怎么了，大家大约都想把我趁早给解决了，所以才会有这样那样的传言。“话一出口明晰就反应过来了，他只是随口问问，自己何必解释得那么清楚。

　　一偏头却看见了慎微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在昏暗的路灯底下，显得明亮又干净。

　　明晰慌忙收回目光，只听见慎微接着说：“嗯。现在这样就很好。“尾音里带着一丝丝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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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慎微就住在桐县的公寓里。

　　他不喜欢乱七八糟的装饰品，整个房间只选择简单舒服的装修。客厅里空荡荡的，有时候看着干净利落，有时候却也显得寂寞。

　　可是慎微今晚心情却是雀跃的。

　　明晰说那些话是的局促和不安，还隐隐盘旋在他的脑海里。这个小姑娘，究竟是何时开始，竟然处处都成了他喜欢的模样。

　　甚至连她的法盲，也变成了优点。变成别人没有的率真与坦诚。

　　但是这样想着，慎微又感觉到了无力。

　　在遇见他以前，明晰大多数时候都是快乐的。即便有一些烦恼，也不至于像这样完全改变，而且大多数的烦恼并不是因为感情而生。

　　感情，从前的慎微碰都不敢碰。

　　他的母亲，因为对父亲那该死的感情，在精神病院耗费了全部的青春和生命。他也因此变成了一个看起来温和，内里却冷情的人。因为长得好看，从小到大不乏女生的表白示意，慎微全部都能淡然地一笑而过，唯独明晰。

　　她对他而言是如此特别。

　　因此更不忍心让她因此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慎微陷坐在柔软的长沙发里，点燃一支烟，烟圈弥漫，恍惚中看不见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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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夜里，桐县光华建筑工地。

　　钢筋水泥成堆摆放得整整齐齐，地基已经打好，周边的泥坑正待填埋。包工头李青正戴着头盔，和一大群工人一起在吃夜宵。由于土坑过大，对行人和车辆的安全有威胁，他们只能加快工作进度。

　　李青是个难得的脾气极好的包工头，对手底下的民工也是关怀备至。建筑工们都称呼他为李哥，整个建筑团队之间的感情极好。

　　李青正在吃大排，这时身后慌慌张张跑来了一个刚进建筑队的小工。这么一撞，李青筷子中间夹着的大排就这么掉进了黄泥里。

　　李青气得想揍人，但是一转头便看见了那小工发白的脸色。

　　“这是怎么了，你个兔崽子？“

　　“李哥，李哥……尸体！水泥里有尸体！“小工结结巴巴的，两只眼睛瞪得通红。

　　李青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便放下盒饭，带了一小队人一同前去那个水泥堆。

　　水泥一共有好几堆，都是刚拌好了运过来的，还很粘稠。李青巡视了一圈，并没有看见那所谓的尸体，正想破口大骂，突然瞥见脚底下，吓得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一堆已经凝固的水泥里，赫然出现了一条属于人类的手臂。整个躯体被水泥掩埋，只有一只仍然紧紧攥成拳头的手举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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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晰正洗好澡准备上床睡觉，便接到了郑局长的电话。

　　“喂，郑局长，出什么事了吗？“

　　回应她的却是郑局长严肃又急迫的声音：“马上收拾好东西来光华建筑工地。工人在水泥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明晰一震，穿好衣服就出了门。

　　外面很冷，明晰穿了一件薄款的羽绒服，只觉得仍然是凉飕飕的，冷风不停灌进袖口和衣领，冻得明晰一缩一缩的。

　　她到达的时候其他警员和技术科的同事们都已经在现场了。他们和郑局长一起吃饭吃得有些晚，在饭桌上郑局长就接到了报警电话。大家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这样带着满身的烟味和油味赶了过来。

　　慎微也在，身上还穿着刚才那一套，看得出来也刚回家不久就被叫了过来，明晰看了他一眼，便蹲下看尸体。

　　尸体已经完全和水泥浇筑在一起，能够检验的只有那一只手。

　　明晰对着尸体鞠了一躬，开始尝试用工具打开尸体的拳头。

　　肌肉已经全部僵硬，打开那只手的难度很大。明晰力气小，便直起身来，回头把工具递给了慎微：“把他的手打开。“

　　慎微接了过来，没说什么，蹲下身便开始使力。

　　可能是方法不对，慎微额头都冒出了细密的汗，仍然没有打开那个拳头。此时突然伸过来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覆盖住了他的手背。

　　“这样用力，往这个方向。“明晰的手附在他的手背上，朝着用力的方向轻轻推了一推。慎微有些愣神，直到明晰抽走了手才回了神。

　　有了明晰的方法，慎微很快就打开了死者的拳头。

　　令人失望的是，里面什么也没有。明晰本以为死者这样紧握着拳头，是因为抓住了和凶手有关的一些物证，没想到竟然什么也没有。

　　在场的民警们都是一阵失望，唯独慎微在一边，陷入了沉静的思考。

　　明晰接着便提取了一些指甲中的残留物，用试管装了，拿给一旁的陈飞。

　　接触到陈飞的眼神时，明晰愣了一愣。陈飞从来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过谁，眼睛里面的无奈和心痛，看得明晰这样没心没肺的都是一阵难受。

　　明晰只能低下头，转身去看尸体。

　　但是明晰感受得到，陈飞的眼光一直缠绕在她身后，一刻也没有离开。

　　明晰忽然有些分神。这是慎微的声音便在一旁响起：“我们以为他没有抓住什么，可是他自己有可能认为他抓住了什么。也就是说，死者可能生前产生了幻觉，或者这个手势，有一些什么意义。“

　　“一个垂死挣扎的人，紧紧握着拳头，如果没有这个必要，他何必浪费这点力气？“

　　明晰精神一震，刚想配合几句，就听见陈飞冷冰冰的声音：“慎教授，那如果是因为他忍受不了痛苦而握拳呢？你能说肯定没有这个可能？”

　　慎微感受到了陈飞突然而来的敌意，并没有直接说他错了，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可能性不大，具体还是看胃里有没有东西吧。”

　　明晰一直盯着慎微，遇见他突然投过来的目光，淡淡地冲他微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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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局长请了专业人员来将被掩埋的尸体复原后，明晰便开始了工作。

　　技术科的人每一个都有自己最擅长的领域，明晰负责检查尸体的体表伤痕和内脏器官，陈飞则是一直在实验室里负责检查与化学相关的检验工作。

　　经过细致周密的检查，尸体的体表并没有明显的伤痕，直接死因应该就是水泥固态化过程中的窒息。检查也证明，死者的呼吸道被水泥破坏地相当严重，基本已经损坏了全部的功能。至于脏器，也因为通过呼吸道进入身体的水泥而受到了程度不一的破坏。

　　想要通过脏器检验和尸僵程度来判断死亡时间基本难度很大，明晰只能寄希望于陈飞那里的皮肤细胞活性检验。

　　陈飞的工作压力骤升，便向郑局长提出了要明晰一同参与帮忙。

　　明晰没想那么多，一听能加快速度便一口答应下来。进到实验室里面明晰才开始后悔，陈飞身上的气压过低，整个实验室里一片静默。明晰也不想主动去说什么，只能各自保持安静进行检验工作。

　　陈飞将指甲提取物和胃液都进行了检查，将结果写进了报告中。明晰无意间瞥了一眼报告，上面写着：胃液中无药物残留痕迹。

　　明晰只觉得不可能。

　　慎微的判断向来不会出错，致幻剂也确实是比较大的可能性，怎么会没有药物残留痕迹呢？这显然就是不准确的。

　　明晰看了一眼陈飞，他正盯着明晰，眼神冰冷。

　　“你在怀疑我？明晰，你竟然怀疑我对检验工作造假吗？”陈飞一开口，整个实验室的温度一下就下降了好几度，明晰只觉得自己背后都生出了寒意。

　　“我没有质疑……我只是……”

　　明晰刚想开口辩解，就被陈飞打断：“你只是不相信他会错，是不是？”

　　明晰静默了很久，还是决定说实话：“慎微不会出错的。”

　　陈飞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望向明晰的眼中只有一片失望之色：“明晰，他不会出错，那么我呢？你就觉得我会拿自己的工作开玩笑？”

　　明晰知道该怎么说，索性便低下头，不说话了。

　　这样的沉默落入陈飞的眼里，就成了默认。他冷笑了一声：“你自己去检验吧。”他甩下一叠资料，脱了白袍，转身就走出了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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