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认识八年了,重年心不在焉地喝着鸡汤,其实还是不确定是否真要踏出那一步。她的朋友不多,这么多年除了亲人,身边亲近的只有萋萋,郑铭也算得上是一个,可是这一步如果走出去了,未来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她怕失去一个好朋友,还是这么多年的老朋友。
而爱和婚姻,那也是她不确定的,只懵懵懂懂,虽然期待可也害怕。
恍惚中,却听见他说:“鸡汤不好喝吗?那我叫人给你再换一盅别的汤,你想喝什么?”
她连忙摇了摇头,笑道:“没有,没有,这鸡汤挺好喝的。”为了证明,还连舀了两大勺喝了。
他笑了,突然仿佛非常自然地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好喝也要慢点喝,免得呛住了……”
这一下,重年真正呛住了,捂着嘴巴很不雅地咳嗽了两声。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一起走路都会隔着一段距离。他现在这样已经很亲密了,越过了他们的安全朋友范畴。
他抽来了纸巾给她,却不等她接过来,拉开她的手,擦了擦她的嘴。动作自然,仿佛和平常一样,末了,收回手望着她笑了笑。
重年怔忡而迷茫,面前的这个人是她认识了这么多年的,可这一刻却又不像,似乎不知不觉间真的已经改变了。
而他说:“重年,我们认识八年了吧,我和你在一起很舒服,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很好……”突然停了下来,终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重年,我们就一直这样,好吗?”
他握得不紧,而她却觉得那只手在发烫,手心里都沁出了汗,可是模糊中明白现在抽回手意味着什么,只低着头望着桌面,半晌点了点头。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也松开了她的手,笑了笑:“喝汤吧,等一会儿就冷了。”
于是接着吃饭,似乎一切都和从前一样,连话题都是差不多的。哪一道菜好哪一道菜味道特别,明天要工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但还是有许多不同,起身的时候,他拿起了她的手袋,而后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白色绒线围巾,在她的脖子上绕了两圈,轻声问:“这样可以吗?”
当着餐厅那么多用餐的人,她非常不自然,只低头“嗯”了一声。
他笑了笑,和她一起走出餐厅。半路上,突然又记起来了什么,顿了顿,握住了她的手,笑道:“还是这样吧。”
原来他也还没习惯。
重年一直紧绷的心略微放松了一点,只是很快又不自然了,头一次和一个男性牵着手走路,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很有点不习惯。
他突然也变得很沉默,仿佛都不知道有什么说的。
还没走到餐厅门口,迎面走来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子,重年无意中抬头望见了,突然怔了一下。她犹豫了一下,才挣脱开郑铭的手,走前两步,微笑着喊:“婶婶。”
那女子绾着头发,戴着钻石耳坠,身上是羊毛衫搭配着及膝裙子和短靴,手腕处挽着一只考究精致的手袋,望了望她,脸上便有了矜持的微笑。
“是重年啊,”顿了顿,视线转移到了她身边站着的人身上,“和男朋友来这里吃饭吗?”
重年脸上一热,也许他们刚刚牵着手已经被她看见了,一时又觉得窘迫,答不了话。幸得郑铭反应快,笑着说:“是的,婶婶,我和重年是来吃饭的,婶婶也来吃饭吗?”
“是啊。”婶婶答了一声。
重年反应了过来,介绍说:“婶婶,这是郑铭。”
婶婶笑着点头说“好”,也偏头介绍自己身边的人,“重年,小郑,这是家谦,我的弟弟。”
重年这才留意到婶婶身边还站着人,那男子很高,一身黑色的西服,手臂挽着大衣,眉毛很粗,狭长深邃的大眼,神色淡然,只点了点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按辈分他长她一辈,仿佛应该叫叔叔,可他看上去大约最多不过三十多岁,这样叫似乎也不好,踌躇间,便只笑了笑当做打招呼了,也没说话。
就这样寒暄了一番,互相告辞离开了。
自餐厅出来后,郑铭突然问:“重年,沈家和是你婶婶?”
她点了点头,不奇怪他知道“沈家和”这个名字,在京城餐饮业这个名字很出名,前不久还有报纸称她为“餐饮女王”。
重年前两年曾听闻家品轩集团下的餐饮业已经被当成生日礼物全部划归到了姜夫人名下,已经改姓沈了,由沈家和全权打理。也是到那时她才知道那位婶婶原来叫“沈家和”。
她想了想,觉得有些事也应该告诉他,但不知道该怎么讲清这关系,索性说:“姜轩涛是我爸爸的堂弟……”原本后头还想说“不怎么来往的”,可一想到自己的工作,觉得这样说太冷漠了,像过河拆桥,终于打住了。
郑铭“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他开车送她回去,到了公寓楼下,重年踯躅着,不知该如何说“再见”。从前他没买车的时候,一起吃了饭,都是独自乘车回去,去年他买车了,她推辞不了,他也送她回来过几次,但总是到了公寓下面,就很自然地道别了。今天显然情况有点不同,她想是否该请他上去坐坐喝杯茶,可下意识又觉得这样不合适,似乎太早了点。她还从未和任何男性在这么晚的时候独处一室,更别说是她住的地方。
车子引擎熄灭已经有一会儿,音响里头熟悉的音乐声也渐渐戛然而止,是王菲的专辑,大约是他特意放的。
他终于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重年,上去吧,晚上好好睡觉,明天还要上班。”
重年松了一口气,隐隐约约竟然有点高兴,很少有人用这么温柔宠溺的语气和她说话,模糊中有种淡淡的被宠爱和呵护的幸福。她心里最后一点忐忑和不确定渐渐消散,这一晚上漂浮在半空中不安定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他是这么的好,待她也这么好,他们在一起会好的。
她下了车,但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回头对他说:“那你好好开车,到家了给我发个短信。”
他笑着答允:“好,快上去吧,这么大的雪,站在外面多冷!”
重年望着他笑了笑,依言走进了公寓大楼。等电梯的时候才听见后面引擎发动的声音,不由得朝大门外望了一眼,其实大门关着,根本看不见什么,可她还是觉得高兴,自己笑了笑,才走进电梯。
到家后,便给萋萋打了电话。也许郑铭会对萋萋说,可这么多年了,萋萋是她最亲近的朋友,说起来她认识郑铭也是因为萋萋,她该自己告诉萋萋的。
萋萋弄明白了她支支吾吾的那一句“我和郑铭在一起了”是什么意思后,顿了一下,在那边问:“重年,你喜欢他吗?我问的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重年想了想,认真地说:“你知道我认识了他这么多年,我只知道我对他感觉很好,和他在一起很舒服,也许现在还不是很喜欢,也没有到非他不可,可都说人和人的感情也是可以伴随着时间和相处逐渐加深,我想喜欢他不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时间长了就习惯了,而且嫁给一个认识了八年的人比嫁给认识八个月的要好,这样我会觉得安心。”
萋萋在那边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重年,你告诉我,这么多年你心里真的没有任何人吗?你动过心没有?”
重年顿了顿,空洞洞地说:“没有。”
萋萋说:“我一直搞不懂你,你看着什么都不懂,在这方面经历也一片空白,可对待爱情却很理智,甚至是淡漠。你的话是对的,郑铭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而且你们这么多年不说爱情,感情还是有的,他对你也不会差。但我总觉得你们现在要在一起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了?”
“你知道吗?我从前一直想把你们两人凑成对,觉得你们很合适,但你们一直温温吞吞的,到他毕业了还是那样,我就放弃了,有些事情是勉强不得的。”
重年笑道:“怪不得你那时候总带着我去见他。”
萋萋怪叫道:“天哪,你真的直到现在才知道?我还一直以为你在装。姜重年,你反应够迟钝的,我那时候做得那么明显,就差直截了当地说‘重年,你和郑铭一起吧’。”
重年倒真的不知道,于是说:“现在在一起也不迟呀。”
“是不迟,可是你们在一起了总得亲吻拥抱,做一些亲密事吧?我难以想象你们……”
重年涨红了脸,又羞又窘:“你怎么说这些……”
“我知道了,你们一定还没接吻吧?我想郑铭也不会这么快,今天晚上就下手。我得去告诉他,你还是初吻,叫他温柔点,别吓到了你……”
“温萋萋!”重年这下脸红到发烫,倒不怕她真的去说,玩笑归玩笑,萋萋平日也很正经,只是对这个话题觉得窘迫。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都这么大年纪了,你还不好意思,该干啥抓紧时间干啥,以后和郑铭好好过,我还等着要喝你们的喜酒,要媒人礼包。”幸得萋萋也知道她害羞,没闹下去了,又讲了几句其他话,便结束了通话。
重年放下电话,却有点茫然而空洞,怔怔坐了一会儿,突然记起来看了看时间,去浴室洗脸刷牙,留意到另一间房里住的室友毛小敏似乎还没有来。因为这几天她房间的灯一直没亮过,而浴室厨房客厅也没有任何不同的迹象。
她想着也许毛小敏的春节有半个月的假,不由得有点羡慕。端着热水盆回房间泡脚的时候,郑铭的短信也来了。
她想了想,回了一句:“我知道了,你也早点睡吧。”
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来了一句:“晚安。”
大约都有点不习惯,从前他们不会发这样的短信的,有些短信也是没必要回复的,可现在突然像是不回复有点不好似的,仿佛都变得小心翼翼了。
重年没有回复这条短信,实在是还不怎么好意思说那两个字,觉得有点矫情多余,也怕他收到了又要去想是不是该说点什么,那还不如叫他就这样安心。
但她这天晚上却失眠了,翻来覆去大半夜才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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