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的时候,外面下着雪,晶莹粉白,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建筑物上和马路上,不知何时公司大门口的台阶上已经铺了一层雪花。
重年踏上去的时候还在想着,天气说变就变,中午出去的时候只是刮风,没想到下午就下了这么大的雪。但抬头往前看时,突然愣住了。
鹅毛似的雪花一片一片坠落,台阶的最下面一个人仰着脸看她,映着白雪,笑得温和而明媚。
那一瞬间要说不感动,却是不可能的,第一次有男子下着雪时,站在外面等她。
她几步走下去,呐呐喊了一声“郑铭”,又说了一句差劲透了的话:“你怎么在这里?”
他仍旧在笑:“等你啊。”
重年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郑铭似乎毫无所觉,接着说:“我反正没事,就想着过来和你一起去,正好也赶上你下班了,走吧,我们去吃饭。”
但却令重年放松了下来,这是她熟悉的郑铭。
郑铭是上海人,是萋萋的老乡,比她们高两届,和萋萋走得近后,自然而然就认识了。
重年也想不起来是哪次,仿佛是大一下学期萋萋生日请吃饭时,那次去了许多人,在一个很大的包厢,有两桌,除了宿舍的人,马薇周沁带来的男朋友,其他就都是萋萋的老乡了。座位安排得也特别,说为了方便大家熟识,老乡和宿舍的人交叉着坐吧,就这样郑铭夹在了她和萋萋之间,坐在了她的旁边。然后就是吃饭,喝啤酒,互相打趣交谈。重年话不多,因为入大学之前从未沾过酒,进大学后在一次宿舍聚餐时尝过啤酒之后也不喜欢那个味道,很少喝酒,跟萋萋喝了一杯后就埋头吃菜。所幸有萋萋解释她不能喝,也没人为难她,一餐饭并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
但记得很清楚饭后还去了KTV,是坐在她旁边那个叫郑铭的男生主动提议请大家去的。因为弄得那次回去晚了,宿舍大门关了,她们被管理员狠狠训了一通,还要求在本子上留下名字。
后来她和萋萋一起,经常见到那个叫郑铭的男生,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偶尔单独在图书馆碰到了,他会收拾东西过来,和她坐在一起,于是到了吃饭时间,也一起去食堂吃饭。也曾一起单独去学校外面的那条小食街吃过几次饭,因为他说不想吃食堂的饭菜。
渐渐地知道了他是萋萋堂姐的高中同学,从前就认识萋萋的,是金融专业的,经常泡图书馆是因为要考研。
因为萋萋私下很少在宿舍提起他,这些倒还是他自己说的。
当然随着熟识程度的加深,也知道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他爸爸妈妈想他考回上海去,他却想留在北京。比如他非常喜欢吃小食街上那家湘菜馆的野山椒炒牛肉,恰巧重年也非常喜欢吃,就是太辣了,像两个傻瓜似的,一面拼命喝水,一面还要吃。还有他很懒,不喜欢洗衣服,衣服都是送去宿舍楼下一家洗衣店洗的。
大约是小学时就开始洗自己的衣服,到了初中就开始洗全家的衣服,早就习惯了,重年唏嘘,这要花多少钱,只是自己动动手的事情。
仿佛明白她在想什么,他又告诉她,每到放假前半个月为了省钱,换下来的衣服就都不洗了,直接装进行李箱,等放假了带回去给他妈妈洗。
重年只觉得这样放半个月肯定都有味道了,衣服换下来最好就要当天洗了,放久了不好,但忍了忍,没有说出来。
由此他在重年心中留下了大懒人的印象。
而恰恰和他相反,她很喜欢洗衣服,不知为什么,每次在宿舍的阳台上洗衣服的时候,总觉得很放松很休闲,可以什么都不想,只移动双手,把一件件衣服洗得干干净净。
这实在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到底是不同的,他不能理解她的快乐,她也不明白为何有人这么懒。但却知道,他们是不一样的,他和萋萋一样有经济很好的家庭,父母都有很好的工作,不愁吃不愁穿,每天烦恼的大约就是学校食堂的饭菜不好吃,要洗衣服……
可是和面对萋萋一样,重年不排斥讨厌郑铭。他给她的感觉总有点像萋萋,虽然比不上和萋萋在一起的感觉,他到底是个男生,隔了一层,没有那么多的喜欢,好感至少是有的。他长相俊秀,白净斯文,总给人一股书卷味,待人亦随和,话不多也不少,学习起来很认真,玩起来却像个孩子,非常容易相处。久了,便像个朋友一样。
说起来,他是她第一个男性朋友,似乎这么多年也是唯一一个,一直不近不远地相处着。不会谈论多深的话题,不会涉及到男女感情,不会讲暧昧不清的话语,但彼此都真诚地对待对方,纯粹而安全。
到了吃饭的餐厅,重年又不自然了,开始惴惴不安。竟然是家品轩,而且还是总店。那一年叔叔带父亲,双年,还有她来过。全京城都知道家品轩不便宜,这几年更是走高端健康,精致饮食的路线,这里几片蘑菇汤都要几百块。她模糊意识到,他们之间这么多年纯粹而安全的感情或许真要在今晚改变了,突然就惶恐了起来。
她到现在都没弄明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悄悄地有了变化。
郑铭果然考上了北京一所财经大学的研究生,他毕业离校去读研究生后,他们便很少见面了,只逢年过节几个问候的电话或者是短信,有时在网上碰见了,也都是简单讲讲学习,谈谈身边发生的事情,许多时候话题都是围绕着他们都熟识的萋萋转。
后来还是从萋萋口中知道,他交了女朋友,是那边同校的学妹。重年过后在网上遇见他了,聊得轻松高兴时便说:“萋萋说你有了女朋友,现在应该非常喜欢那个学校吧?”
他只发了个笑脸过来。
她以为这个话题太私密了,他或许不想过多谈论,便没有多问。
重年毕业后工作的头两年,他们联系得更少了,大约只他研究生要毕业时见过一面,是和萋萋一起的,三个人去吃了饭,听他说要留在北京工作。
还是后来在工作中不经意碰见了,那一次财务部和近期有业务往来的一家银行聚餐。重年素来很少参加这一类应酬,但那一次总监点名了,只好去。到了餐厅,一群人忙着介绍问好,她和郑铭互相对望着,便都笑了。
饭后时间还早,大家去了KTV。有一桌人打牌,郑铭没有打牌坐在她旁边,有人在唱歌,是王菲的红豆。在熟悉而亲切的音乐声中,他说:“我记得萋萋说你很喜欢王菲的歌。”
似乎她也曾经告诉过他。她笑了笑,又老生常谈:“她的嗓音很好听,空灵飘渺……”其实是语言形容不出来的感觉,只觉得很好听很好听。
末了,音乐声停了下来,他非常小声地说:“你唱得比她好听。”
她吓一跳,看了一眼那位唱歌的同事,确定隔得不近没被听见才放心了,笑道:“你又没听我唱过,不要瞎说。”她很少在公共场合唱歌,听见她唱歌的人确实不多。
他顿了一下,也笑了,“重年,你记忆不好,那年萋萋生日的时候,你就是唱的红豆。”
重年呆了一下,也记起来了,那次萋萋高兴闹着一定要她唱一首歌庆祝生日,还自行点了红豆,她推脱不过,便唱了。
她有点窘迫,说:“过了这么多年,真是差点忘了。”
他说:“那今天就再唱一遍给我听吧,你唱得很好听。”
重年怎么好意思唱,刚刚同事才唱过,这样似乎不好,可是他已经拿来了一只话筒递给了她。那边打牌的总监不知怎么看见了,说:“小姜,郑先生这么体贴,你可不要辜负了人家的一番盛情啊,连我都还没听你唱过歌呢,今天一定要好好唱啊……”
于是只得唱,但换了一首人间,竟然博得了满堂彩。总监更是一面打牌,一面嚷嚷着:“姜重年,你深藏不露啊,平常听你们经理说你不适合出来玩,我看是闷声不响地掖着,这可不好啊,我们公司鼓励员工有特长就要好好发挥,该表现就得表现,这次公司尾牙我们部门你得上一节目,说定了就独唱,回去了我就叫人报上去……”
由此拉开了她不同于以往的忙碌应酬生活。真真是得不偿失。
那天晚上回去后,郑铭给她打了电话,说:“唱就唱吧,你唱得那么好听,还担心什么?”
重年埋怨他:“你还好意思说,都怪你,我肯定唱不了的,想着要上台就开始紧张……”
他笑着接口:“没事,不要紧张,就和在KTV唱歌一样,到时候你们公司尾牙我也去。”
于是真的唱了,这次是红豆。
还没好好的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我们一起颤抖,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
还没跟你牵著手,走过荒芜的沙丘,可能从此以后,学会珍惜,天长和地久。
郑铭和萋萋都去了,他们两人异口同声说唱得很好,同事也都这样说。重年下台后也倒自然了,觉得其实没有想的那么严重,只要专心投入唱歌,就和平常私下一个人唱是一样的。
后来就和郑铭联系渐渐多了起来,起初也和当初在学校差不多,吃吃饭,聊聊天。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给她打电话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从一个月几回发展到每隔几天就有一次,还经常约她一起吃饭。
有一次很晚的时候,她都要睡着了。他打来电话,讲了许多事情。关于他的家庭,他的父母,还有他的工作和未来的计划。比她从前知道的要详细得多。
末了,她昏昏欲睡时,他在那边轻轻说:“重年,我们认识快八年了吧……”
她再迟钝,也感觉到他对待她渐渐和从前不同了,似乎在暗示什么,半晌没有做声。
他等了好一会儿,在那边试探着喊了一声“重年”,或许以为她睡着了,便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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