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年打开门走进去的时候,客厅里的水晶吊灯已经关了,只留了几盏壁灯和落地灯照亮着玄关通往屋子里去的路。像是她偶尔晚归时,桂姐给她留灯等候。她在玄关的鞋柜前站了半晌,才换上拖鞋,慢慢朝里头走去。
一直到了那组沙发边,她停下来。隔着几步远,是一个伫立在昏暗里的模糊身影。这里没有亮一盏灯,大约是因为背着身后的光线,或者是她的视线并没有焦点,她看了半天,也看不清他的脸。
她说:“沈家谦,你喝酒吗?”
他不说话。她打开身旁的一盏落地灯,把紧紧捏在手里的酒瓶放在茶几上,去酒柜里找来两只杯子,可是忘了拿开瓶器,放下杯子后,反应过来,又折回去。
这回沈家谦跟在她身后,在她打开酒柜门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我来吧。”重年反射性一僵,整条手臂都是麻木的,可是没有挣开。
他靠在她的身后,一只手按在她扶在柜门的手上,另一只手从她的腰后伸过来,她整个人都被他虚虚地笼在怀里,四围都是他的气息,强烈的压迫的,那样熟悉而又遥远模糊的气息无孔不入。她僵硬地站在那里,整个头脑又一片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取出开瓶器,松开她的手,又侧身去拿醒酒器。酒柜的玻璃门映出他的影子,仍然没有脸,她只看见一个微微晃动的黑影。
沈家谦拿出了醒酒器,才微微退开一点身体,朝她抬抬下巴:“走吧。”他在等着她先走。重年动了动双腿,慢慢地转过身体,一步一步地又走回茶几边。
沈家谦开酒,把酒统统倒进醒酒器,举着醒酒器摇了几下,说:“这要醒会儿喝才好。厨房里有饺子,你吃吗?”
重年说:“我不饿。”
可是他还是放下醒酒器去了厨房。重年一个人坐在昏暗空荡的客厅,渐渐醒过来的酒香微微地氤氲在空气里,淡淡的香气,像是风吹动绿树,田间阡陌的清新扑面而来,萋萋挑的酒想必很好喝。她拿起醒酒器倒了一杯,起初是慢慢地品,尝了一口味道,不觉仰起脖子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沈家谦端着一碗饺子走过来的时候,醒酒器里的酒已经少了大半。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面前的酒杯,摇头说:“暴敛天物!越是不会喝酒越跟喝白开水似的。”他移开她面前的酒杯,把饺子推过去:“吃吧,要喝吃完了再喝。”
重年拿起筷子就开始吃。他盯着她看了看,拿起她的那只酒杯,杯子里还有一半未喝尽的酒,深红的液体随着他手指的晃动而荡漾,在灯下微微闪着光,犹如红色的宝石,玉彩流光熠熠映进眼底。他抬手一口气喝尽杯子里剩下的酒,搁下酒杯就起身朝楼上走去。
他从楼上下来的时候,重年已经把一碗饺子吃了,连汤也喝了半碗。屋子里暖气本来就足,她还穿着外出时的羊绒大衣围着围巾,热的食物吃进肚子里去,脸上就嫣红地渗出汗来。她却只是望着他下了楼梯,由远及近地朝她走过来。到了茶几边,他顿了顿,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
重年又倒酒,一点儿也不讲究,一人一大杯,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只是看着,在她举起酒杯看向他的时候,终于说:“重年,我也给你买了一样东西。”
重年怔了一下,手里的酒杯顿在半空,忘了要收回手。她的手指头紧紧地捏住手里的高脚杯,又细又长的水晶管子,像是美人颈,可是被她的手指头捏住了,她的脖子也像是被人用力捏住了,扼住了咽喉,难受得说不出来话。
沈家谦松开手指,一直握在手心里的珊瑚珠子滑溜溜地垂下来,橙红色的珠子漾着光,华彩潋滟,一颗一颗温润饱满的珠子剔透晶莹,那灼灼的华光直映到她的眼里去,满目都是无尽的红色,鲜艳的红色,刺得她眼睛一花,举着酒杯的手抖动了起来,酒液荡漾而出,沿着杯壁逶迤而下。他抓住她的手,接过酒杯放下,然后蹲在她的面前,倾身扯下她的围巾,摸了摸她的脸,又一口气脱下她的大衣。她僵硬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把珊瑚珠子戴到她的脖子上。珠子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接触肌肤的那一刻,并不觉得冰凉,而他的指尖灼热,与珊瑚珠子一起贴着她颈后的肌肤。她木然地看着视线前面的那只酒杯,杯壁上还沾染了一股红色酒液,慢慢地流淌而下,一滴一滴落在茶几上,在这样的夜里鲜红触目。她只觉得他扣好了项链,然后他却没有离去,只是沿着一颗一颗的珊瑚珠抚摸而下。
他吻下去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下意识朝后偏了一下头,他却顺势欺压上来,按住她的肩膀深深地吻下去。他的嘴唇灼热,像烙铁一样,紧紧地烙印下去,沿着一颗一颗的珊瑚珠细细啃噬。她的脖子又热又烫,一直蔓延到肩膀、锁骨、胸前,仿佛全身上下都是他的嘴和舌头,连呼吸间也都是他的气息,那样火热的纠缠,从来是她动一下他就更蛮横。她被他困在沙发与他的胸膛之间,无论怎么扭动,都还是在他的怀里,而他的嘴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像是黏在了她的身上,带着急切和压迫,蛮横而霸道地掠夺。
在这样的纠缠里,她偏着头仰起下巴,一直不让他碰到她的嘴。他终于不耐地一把扣住她的下巴扭过她的头,又一次不管她愿不愿意,不管她痛不痛,蛮横地压上去堵了她满嘴。重年是讨厌他这样的吻的,隔了这么多年也一样讨厌,讨厌他无论过了多久总是不容分说地捏住她的下巴就吻下去,讨厌他的蛮横霸道,讨厌他在她嘴里横冲直撞肆意掠夺,讨厌他想要什么就是什么……在她意识到之前,她已经顺应本能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只想要他也痛。她听见他重重地喘息了一声,她知道那一口是咬在了他的嘴唇上,还想再狠狠地咬一口,要他更痛时,他却缠着她的舌头激烈地吮吸啃噬,她撼动不了他半分,只是徒劳地抓紧他的肩膀,指甲用力地陷进他的毛衣里去,仿佛那样就能从他身上剜出一块肉来。她却不知道,她这样让他更兴奋,她施加在他身上的尖牙利爪连带着那一点点痛,在此时此刻的身体纠缠中,如同挑逗,他被她带到了身体感官最极致的巅峰,所有的身体细胞都在奔涌呼啸着要得到,沙发已经不能满足他了,他猛然起身一把抱起她。
重年在身体悬空而起的那一刻,头脑也跟着旋转了起来,满屋昏暗的灯光,迷离而虚幻地转了起来,整个天地仿佛都在旋转,转得她头晕目眩。可是她知道他要什么,那句放在心里很久的话终于被转了出来:“沈家谦,你送女人东西,是不是就为了这样?”
沈家谦刚刚转身踏出一步,听见她的声音,脚步一顿,怔楞地低头望着她。她一把扯起那串红珊瑚珠子,伸手要解下来,可是扣环太紧,被他紧紧地扣在了一起圈在她的颈上,她抬手解了半天也解不开。她终究也失去了耐性,用力扯了几下扯不开,索性不管不顾地兜头从头上取下来,带着厌恶与蛮力,狠狠地一把扔到地上去。红色的珊瑚哗啦啦地摔在地上,项链断裂了,一颗一颗的红色珠子四散滚动,逶迤了一地,昏暗的灯光下艳红如血。
她带着快意看着他,而他面无表情,只是望着落在地板上的红珊瑚。
重年以为自己赢了,因为她终于取下了那串红珊瑚还扔在了地上,可是不经意调开视线对上散落一地的红珊瑚,心里一酸,终究忍不住难过了起来。她再也没有了刚刚的力气,也没有刚刚的斗志,只是挣开他的双手,拖着沉重的脚步,绕过一地的珊瑚珠,筋疲力尽地走上楼去,把自己关在黑暗的房间里。
沈家谦是听着她的脚步声离开的,虽然很轻,可是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依然是他听熟悉了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走远,慢慢远离他。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不知道过了多久,回过神来时,四围再也没有声音,只有漫长无尽的寂静无声无息地流淌。他终于漠然地走过去,蹲在地上,一颗一颗拾起那些散落的珊瑚珠,放在手心里。
身后突然又传来脚步声,他顿了一下,继而平静地说:“桂姐,你回去睡觉。”
桂姐还是走了过来,沉默地把一只大瓷碗放在他的脚边,顺手捡起两颗珊瑚珠放进去。
“桂姐,我自己捡。”
桂姐探向一颗珠子的手顿了一下,终于缩了回来:“一共多少颗?”
“一百零八颗。”
沈家谦把自己手里的珊瑚珠轻轻放进碗里,捧起碗来,又躬身四处搜寻。
“待会儿你看看那边沙发底下,还有那盆栽缝里可能有落下的,要是凑不齐的话,我明天叫工人来把东西都挪开,总会找到的。”
沈家谦说:“没事,我会找到的,你去睡觉。”
桂姐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小时候他挨了打,整个背上都是鸡毛掸子抽出来的血痕,她给他上完药,他也是那样若无其事地说:“没事,我不痛,你去睡觉,明天就好了。”可是,怎么可能不痛,明天,明天也永远好不了。
桂姐沉默地走开,打开了客厅的水晶吊灯,又把壁灯全都开了,站在他身后看了半晌,才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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