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房间里,各种仪器在不断的嘀嗒交响着,而仪器所连接的病床上的那个人,如果不是这些液晶屏幕上面显示出来了生命体征,肖景东会觉得她其实已经死了。
不过,就像被小矮人安放在水晶棺中的白雪公主,她依旧保持着活着时的样貌,肤白发黑,脖颈处,青色的血管保持着弹性,仿佛下一秒,那其中就会迸溅出温热的血液,以此来昭示它尚存的生命力。
——
“秦佑在我这里,你别杀罗劲。”
肖景东在听清楚话的一瞬间,差点以为霍兰德疯了。
他亲眼看着秦佑身中一刀一枪,两处全部命中要害,在失血过多的情况下,她毫无求生意志的跌进深海,冰冷的海水瞬间就会带走她仅剩的体温,又或者,如果她被卷进沉重的螺旋桨之中……就算都没有,那片海域的主人,可是鲨鱼。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是真的,”霍兰德耐心的安抚道,“肖一已经在她身边了,你可以找肖一确认,我知道你有办法联系到他。”
肖景东盯着霍兰德的眼睛看了半晌,他很清楚,霍兰德不是会用这种事情开玩笑的人,哪怕在那么一瞬间,他有过想要置秦佑于死地的想法,但肖景东相信,那也只是一瞬间。
想到这,他突然呼吸急促,手指颤抖的解下了衬衫上的第二粒纽扣、领结、手表……在霍兰德目瞪口呆的表情中,肖景东拆拆解解,分分钟组装出了一台卫星电话!
简单调试了一下,霍兰德立刻开始联系肖一,半晌,霍兰德隐约从电话中听到了一丝哭腔。
肖景东突然狠狠抹了一把脸,挂上电话。
他从未如此在人前失态,但今天,他突然想不顾后果的放纵自己一把。
“你想要什么?”肖景东声音发抖,但还是勉强控制着,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霍兰德,重新郑重其事的问道——
“你想要什么?霍兰德教授。”
霍兰德微微一笑,“教父先生,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我想你放过罗劲。”
别看他笑的云淡风轻,其实心里面——
他原本以为,秦佑没事,这个条件,肖景东应该会很痛快的答应下来,可刚才肖景东在确认了秦佑还有生命体征时,第一时间没有接话,而是连问了两遍“你想要什么”,这就让霍兰德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提出的条件了。
“在前甲板时,我就察觉罗劲的状态不对,偷偷叫了几个人前下水去,并悄悄放下了救生艇,要他们救起一切落水之人,一旦救起,别犹豫,直接带上救生艇回航。”
肖景东一听就明白了——他这条退路,原本是为罗劲准备的。
“只是我没想到……”说到这,霍兰德突然感觉一阵疲惫,“只是我没想到,最后用上这一切的,居然是秦佑。”
“教父先生,罗劲做错事了,他应该受到惩罚,他现在已然反应过来,您不如这样——”
“将一切真相都告诉他,然后,”霍兰德微笑着说,“让他一个人,活在这个永无止境的愧疚和悔恨之中。”
听罢,肖景东嗤笑,“然后呢?我饶他一命,你洗去他的记忆,让他没心没肺的好好过上一辈子?!又或者,你们这些溺爱孩子的长辈,哪天看不下去了,将秦佑活着的消息告诉他,让你们家的猪接着来纠缠我们家水灵灵的白菜?”
霍兰德何等精明,一听就察觉到肖景东的顾虑所在,立刻指天发誓,“绝对不会!”
他一脸正色的看着肖景东,“秦佑还活着这件事情,我以鸿钰的名义发誓,绝不可能从我这里传出去!”
肖景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点头,“教授,记住你说的。”
“还有,”肖景东补充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教授,管好你自己家的‘未成年’。”
……
这样安静无害的秦佑,肖景东总觉得有点不适应。
这丫头,总让人觉得得防备着些,尤其是那张到处惹是生非的嘴,稍一不注意,可能就着了她的道儿。
很明显,肖景东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肖景东站在秦佑病床前,皱着眉头,“哪里有一点你母亲的样子?为了个男人寻死觅活,没出息!”
“就会窝里横的东西,扔密码对照表的时候胆子倒是不小,给我添了一屁股麻烦,回头你在这里龟缩起来睡大觉?!”
这是大实话,因为秦佑扔了密码对照表,而他已经当着整个西西里黑道的面儿,将牛皮吹了出去,这样一来,他的被动可不止一星半点。
想到这,肖景东又不禁想起,秦佑在临坠海前,叫他的那一声“东哥”。
“这兔崽子,”肖景东自言自语道,“原来也不是不会说好听的……”
一想到秦佑当初在肖家书房跟他叫嚣的样子,再一对比那声“东哥”,肖景东差点儿没闹出心梗。
他赶紧转身离开,生怕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自己一个没忍住,扑上去拔了她的氧气管子。
却在出门时,正好撞上前来换营养液的的肖一。
“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天天放着正事儿不做,成天给人家小姑娘换药,你安的什么心?”
言外之意,你老板我现在每天起早贪黑,终极原因就是因为你这个员工偷奸耍滑,你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反思的吗?
然而,肖一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不觉得”——
“先生,您之前曾经承诺过我,一旦您成功坐上教父的位置,就准许我脱离肖家,陪在秦小姐身边。”
肖一一板一眼的说道。
肖景东差点儿没让他噎个跟头。
虽然他嘴上没说什么,但肖景东知道,这次的事情,是真的吓到他了,不然,一个训练营出身的钢铁汉子,也不可能在那通电话里,哭成那个样子。
印象里,那好像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肖一哭。
当年云若雨的死讯传来时,肖一眼眶红了好几天,可愣是没在人前掉过一滴泪。
不过想想也是,云若雨于他而言,曾经是高于母亲的存在,而现在,换成秦佑这个,他眼中云若雨遗留在人间的圣光,第二次失去,换成谁,都承受不来吧。
想反悔又不能明说,肖景东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嗯,你以为离了你肖家还不转了?我是在提醒你,别顾了大的忘了小的,想什么呢你。”
肖景东十分不屑的瞥了他一眼,自觉十分完美的找回了场子,趾高气昂的扬长而去。
肖一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摇了摇头,推门走了进去。
按照“国际惯例”,肖一将空掉的营养液瓶子换成满瓶的之后,就开始坐在床边跟秦佑絮叨,“秦小姐,您到底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呢?”
医生说,秦佑跌下海时,由于在海水中缺氧时间过久,脑细胞内源氧一度供应不上,没有造成什么不可逆转的损伤已经称得上是奇迹了,现在只需要耐心等待,大脑自我修复结束,秦佑就会醒来。
值得庆幸的是,那两处致命伤,都没有伤到要害。
甄小鸽力气小,拿的又是餐刀,所以那一下并没有扎的多深,不过罗劲那一枪,多少擦到了心脏,又泡了海水,往后可能需要好好将养着,否则极容易落下病根。
“医生说你多少有些意识,那我抱宝宝来看您的时候,您听到了吗?”
肖一嘴上说着,手上也没闲着,一直在帮秦佑按摩肌肉,“宝宝很健康,先生前几天想给他起名肖褆,被我拦下来了,我觉得,您应该想亲自给宝宝取名。”
“您在罗家受了这么多委屈,付衾那小子都没能为您做些什么,他自己也觉得愧对云小姐,没脸来见您。”
“但是……他好歹救下了宝宝,也算将功赎罪,秦小姐,您醒来以后,别怪他了好吗?”
“……好。”
那声音太微弱,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肖一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在抢救之后,秦佑已经昏睡了半月之久,肖一基本上每天得按着一日三餐的量来出现幻觉,早都麻木了。
可是,这一次……
肖一眨了眨眼,他清晰的看到——
氧气面罩上面的哈气,加重了。
下一秒,秦佑缓缓睁开眼睛,疲惫的冲肖一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好,不怪他。”
那一瞬间,肖一觉得,他的心底有一种名为“感恩”的感情,正在从体内爆发——
她醒了,感谢众神,感谢……你肯醒过来……
“嗯。”肖一突然发出一声哽咽,红着眼眶看着秦佑,“谢谢您。”
秦佑如今的体能,无法支撑她会见完各路前来探视的妖魔鬼怪——
此处的“妖魔鬼怪”特指肖景东。
秦佑亲眼见到自己的孩子,母子相连的血脉,让她一瞬间有种心脏酥麻的感觉,她费力的擎起插满管子的双手,轻轻碰触了几下孩子的脸蛋,从他出生到现在,这还是秦佑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宝宝,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看的肖一一阵心疼。
医生说的没错,秦佑在昏迷中也是有意识的,当肖一第一次抱着宝宝来到她面前时,她沉睡的意识震惊的无以复加,她原本以为,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失去了家庭,失去了丈夫,更是去了自己第一个孩子……
没想到,老天终究善待了她。
不多时,秦佑再次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入睡,她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算什么?”
肖一刚将孩子送回婴儿房,立刻就去通知了肖景东,结果……
肖景东不满的站在秦佑床前发牢骚,“你见着了,孩子也见着了,唯独不待见我?”肖景东难以置信的望向肖一,“我应该这么理解吗?”
肖一:……
他发现,自从游轮回来之后,他家先生好像变得越发的有些……幼稚?
三十岁大龄单身男青年肖先生,此刻正在不断做着深呼吸,强迫自己将一肚子“忘恩负义”、“知恩不报”、“孤恩负德”等同义词语憋回肚子里,不断告诫自己,“床上躺着的是病人,病的快死了的那种,算了算了……”
“先生,秦小姐现在身体机能严重下降,清醒时间有限,您体谅体谅。”
肖一不劝还好,这一劝,肖景东刚才那些养气功夫都彻底白费了——
“我体谅她?!谁来体谅我?现在西西里家族那帮老头子每天逼着我把航海图交出去,不交就说我过河抽板,当上教父就忘了开国功臣……他们也不用自己的豆腐脑好好想想,他们开哪门子国了?!整天如狼似虎的盯着我的动作,稍有差池就会被他们趁虚而入,就因为她,我已经从一个义薄云天的教父,变成了一个背信弃义的教父,她现在居然都不知道当面感激我一下?!知不知道我为了救她花了多少钱?!把她论斤称了卖都还不起!”
肖一:……如果按照暴躁程度来计算,看来先生最近真的压力非常大啊……
肖一非常认真的思考着,“那我要不要……带秦小姐搬到后面别院静养?”
肖景东此刻要是知道,他的前肖家情报组组长心里在想些什么,估计鼻子都得气歪,再好的养气功夫都白搭!
此时,肖景东的电话响起,为了不干扰屋内的各种仪器,他立刻抓起电话起身走到屋外,门被关上的一瞬间,肖景东就又恢复了当初秦佑初识的那个样子——
佛系大佬。
“嗯,这件事情我会处理……”
“不,现在整个欧洲都处于严查状态,优秀的生意人善于回避不必要的正面交锋,闷声发大财才是最利于我们目前状况的选择。”
肖景东气定神闲,撒起谎来眼都不眨,丝毫没有刚才对着肖一时,那种暴跳如雷的样子,“我不会忘记的,如果我做不大自己的承诺,你们随时可以联合起来重新推举教父人选,我毫无怨言。”
“我能掌管航海图这么多年而不自用,我认为,这足以成为让各位安心的理由。”
门外,肖景东冷静的与手下家族交涉着。
在这场博弈中,他从一开始就以横扫之势拿下了一大步优势,靠着航海图的横空出世和众人的惊诧,在大家来不及反应时猝然出手,雷霆之势横扫当场,拿下教父王座,根本没给众人反应的机会,时至今日,众人最多会以为他改变了主意,想要重新独占所有地下走私航道,怎么会有人想到,肖景东从一开始,不过就是胆大包天的在众人面前撒了一回弥天大谎,尤其是在秦佑扔掉航海图之后,他这个谎言,被彻底坐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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