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艾艾怎么也无法想象，在孤儿院里，对那些孤儿们说着“我们是一家人”的那个杜一雷的样子。

　　一家人，他真的有那么孤独，让孤儿做他的家人？

　　大雨猝不及防倾盆而下，于是杨艾艾看到了让她终生难忘的一幕。

　　杜一雷那个时候正在把孩子抱在怀里，雨来了，他第一个反应是把怀里的孩子牢牢地按在怀里，让在外面跑来跑去的孩子全部都回去，然后回头看向她，眼神示意进房间。

　　一系列的行为，让他浑身的气场变得那么正经而严肃，懂得担当的伟岸形象，和她记忆中玩世不恭的大少爷，如同两人。

　　为了躲雨，他们都从外头到了屋檐下。

　　杨艾艾不知道，她的目光，依旧在他的身上，专注的眼神让小孩子都注意到了。

　　“这位姐姐好漂亮。”

　　杜一雷微微一笑，拿帕子擦怀中孩子的脸。

　　“她是我的老婆。”他居然这样说，分贝正常，围绕着他们的孩子都听到了。

　　杨艾艾……也听到了。

　　她瞪向他，“你说什么，不要胡说八道！”

　　“可是这位漂亮姐姐嫌弃哥哥太差劲，所以，不肯承认哥哥呢！”杜一雷幽幽补上后半句，神色略微委屈。

　　让喜欢他的孩子一看，有些小女孩儿，都怨念地瞧着杨艾艾了，似乎她是全场最没眼光的人……

　　杨艾艾张了张口：“……浑蛋！”

　　“姐姐，你还说脏话！院长妈妈说了，说脏话，不好——！！！”

　　杜一雷怀中的孩子开口道。

　　杜一雷微笑，看他的脸干得差不多了，便收回了帕子。

　　扭头看向杨艾艾，她浑身有些湿，她的身体……他一个失神，却又被她给瞪了回来。

　　杨艾艾看了杜一雷一眼，呐呐对小朋友们道歉：“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说脏话了……”

　　杜一雷扑哧一声，大笑出口。

　　孩子们刹那也都跟着笑了。

　　杨艾艾：“……”

　　院长大人来了，跟杜一雷说了两句，便带着孩子们走进了屋子里。

　　当屋檐下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杜一雷慢悠悠地走到杨艾艾身边，好心情地对她咧嘴一笑。

　　杨艾艾立刻又恢复了温婉的麻木脸，扭头盯着外面无色的雨，看都不看他一眼。

　　杜一雷也不介意，跟着她看：“你看，雨，恩泽天下，但是天下的人第一反应总是躲着它。”

　　她面无表情。

　　“好可惜。根本就不敢亲身感触它，哪怕有人是爱着它的，还得隔着窗户看它，一边保全自己，人多没有意思啊！”

　　杨艾艾心中想，你是疯子，你有意思。

　　杜一雷说：“可是那么没意思，我却碰到了你。”

　　“……”

　　“我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真的。如果你见过以前的我，想必你会原谅现在的我。”

　　杨艾艾深呼吸一口气，“我不爱听甜言蜜语。”

　　杜一雷被她的防备给气笑了：“你也不爱讨人喜欢，是吧。或者只是不爱讨我喜欢。”

　　“你跟我恰恰相反。”他直言，“你对一切都抱有兴趣，你温柔地对待所有人，你是平和的。我是厌倦的。我只是想跟你说，遇到你，让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有一点点的意思了。”

　　让一个厌世的人，去喜欢这个世界，是很不容易的。

　　“所以，杨艾艾，你看，你多有本事啊！”

　　杨艾艾心口窒闷，难以呼吸，她低着头摇了摇：“不重要了。”

　　杜一雷表情一凝：“什么意思？”

　　杨艾艾说：“我们的故事，早就从当年分开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你强行续篇，有问过我的意见吗？你没有。所以，我流产了。蝴蝶效应，一件件一桩桩，我现在是巴不得你跟别人订婚的了。你以后也不要再说这些了……就算是真心的又如何？！我觉得没有意思了，我厌倦了，你明白吗。”

　　杨艾艾退后，目光从他的身上撤离，扭头去了屋里，把他一个人扔在了屋檐下，跟雨的面前。

　　就好像……没有办法去做拯救世界的奥特曼，他也油然一股无力，没办法纠正错误。

　　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很可悲吧，后来，对的时间里，他跟对的人重逢，然而对她来说，他已经沦为错的人了……

　　这样宛如不可逆改的坚固，你让他杜一雷如何是好？！

　　杨艾艾开口说话了，也笑了，而且笑得特别的真心。

　　可杜一雷分明觉得，他们已经越离越远，越离越远……

　　她从来不是一个会作戏的人，在他身边别有目的，居然也那么坦荡……

　　院长送来毛巾，杜一雷拿着想为她擦湿头发，她说：“我来就好。”温柔地微笑。

　　他怔怔地望着她照顾她自己，在他面前。

　　他的心，就这样随着她的一天天，越来越低落，所谓的自信感，他找不回来了。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闯进公司跟他说：“为什么？为什么你跟她解了婚约！”

　　哦，还是没有瞒住。

　　杜一雷歪了歪头，侧目看着窗外的层层高楼上的天，在眼里，却触不可及，像她。

　　他浅淡地扬唇，一派的慵懒姿态：“我想怎样就怎样，你是才第一天认识我吗？”

　　距离孤儿院，她一直对他保持距离，因为那个孩子，他一直对她，百依百顺，如今……

　　呵！

　　“杨艾艾，你现在都敢质问我，你心里已经有数了吧，你仗着我……关注你，所以，无法无天了，无所谓了是吧。”

　　杜一雷说：“你也不心疼我了，所以，随意了，我的心，你搓圆捏扁……反正你不会有事，你不就是笃定这点。”

　　杨艾艾冷冰冰地望着杜一雷。

　　杜一雷耸了耸肩：“杨小姐，我还要办公，你要打要骂，我回家任你处置。不过……”他画风一转，变得野蛮，抬起眼皮望着她，邪魅微笑，“要我再把这个婚给订回去，你想都不要想。”

　　杨艾艾穷词，“她不是很好吗。”

　　杜一雷呵：“你为什么那么想要我跟她在一起，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杨艾艾：“……我，我只是不在乎你了，随意你跟别人在一起。”

　　杜一雷面色淡淡：“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和她达成了某种交易，你利用在我心里的位置把她扶上位，她帮你下位离开……我的想象力是不是很丰富？？！！！”

　　“是挺丰富的。”杨艾艾一身冷汗，“她见到我只会恨不得解决掉我，怎么可能还能够心平气和地跟我玩什么手段。”

　　“是啊！”杜一雷配合地说，“离雨也不是那种心机深沉的女人。”

　　“……我先走了。”杨艾艾转身。

　　杜一雷望着她毫不回头的背影，疲惫地闭了闭眼，语气低沉：“你来，就只是为了这一件事吗？”

　　好像只有关于她怎样离开才能引起她的兴趣，其余的，她连回都不想回。

　　杜一雷被无视了，她打开门走了。

　　杜一雷晚上去买醉了。

　　他什么没玩过儿，玩起来的姿态，那是整个天地都无，极其让人惊艳的一幕。

　　所以他出现在夜店里，第一分钟就迎来了他的红颜知己。

　　看出他兴致不高，红颜知己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笑着感慨：“我现在有点相信外界的传言了，说你和离雨小姐情深义重。”

　　杜一雷神色倦懒地盯着酒色。

　　“你刚和她解了婚约，现在一副失恋人的样子，唉，离小姐好本事啊！”

　　“是好本事……”杜一雷拖长音，呵。

　　那位红颜知己看到杜一雷这样入心的神色，立刻知道提到了禁忌，哪怕那么多年的交情，她也不敢再说什么。

　　但是，她真的很好奇，既然走了心，为什么却要解除婚约呢？！

　　杜一雷接到爷爷的电话，也不掩饰自己无所谓的口气，换来对方一句：“赶紧给我滚回来，解释一下曾孙子是怎么回事，当初要跟离雨订婚的是你，现在解除婚约的人也是你，你最近在搞什么幺蛾子！！！”

　　杜一雷乖乖地应了：“我回去。”

　　他收了手机，起身离开。

　　没有跟他身边的女人打一个招呼，但是那位红颜知己仿佛习惯了，抿着烈焰红唇一笑，端起他的杯子，就着他抿过的位置，把杯中的威士忌喝了下去。

　　杜一雷到了杜家，失了隐瞒的心，把一切如实告知。

　　杜爷爷望着这个孙子：“你能不能在我死之前，做一件好事？！”

　　杜一雷自嘲：“如果这样可以得到她的原谅，我学**也无不可。”

　　杜爷爷叹气：“婚事，我也不勉强你了，真的是，管不住你这个闹腾的野人……只不过你要抽个空，把你看中的，被你折腾地孩子都没了的那个女孩子给我带回来，让我看看。这个，你做得到嘛？！”

　　“还真做不到。”杜一雷继续自嘲，“她看不上我。”

　　杜爷爷无言。

　　他认输的样子，还真是难得一见。

　　“……我相信你，可以的。”临了，杜爷爷破天荒地鼓励了杜一雷，令杜一雷立刻挑了下眉，幽幽地望向爷爷。

　　杜爷爷说：“难得见到一个你喜欢的，你上次跟我提过，就是很没有条件的平民女孩儿对吧，其实，我们家也养得起她……是吧？！”

　　“可是这样，会让你跟那群老一辈站在一起，没面子的吧？”

　　“呵，那群老不死的，孙子不是娶了高官女儿，就是奸商女儿，一家子没一个没有心眼的，我不知道比他们舒服多少！！”

　　杜一雷忍不住勾唇，“说得好！”

　　杜爷爷看了他一眼：“不过，也不能太缺心眼了。”

　　想起杨艾艾，杜一雷说：“你放心，她不缺心眼，她只是不害人，比较善良。”

　　“脾气呢？”

　　他还问起来了，杜一雷又看了杜爷爷一眼：“脾气也很平和……不过流产之后，脑子比较容易受刺激，这点爷爷你在姿态与说话方面注意一点就可以！！”

　　“嘿，臭小子，我姿态怎么了，说话怎么了！怎么就到刺激人的地步……你讨打啊——！！！”

　　杜爷爷毫不客气地大声咆哮出口。

　　杜一雷：“……”

　　杜家人，是不是都容不得人家说自己一句不好？！

　　非要人家说'Youareperfect'，才Good……吗！！！

　　杜一雷在家里吃了口饭，回到了专属于自己的小别墅。

　　他金屋藏娇，路过夜场，半步不停。

　　回来的时候，看到了杨艾艾正在包饺子，他当即凑上去：“我也会！”表功似的！

　　杨艾艾看他的手快要碰上面皮，淡声说：“你先去洗手。”

　　杜一雷很乖：“好。”

　　杨艾艾低头，捏住了边缘，包好放在了一旁。

　　杜一雷很快回来，用干净的手陪她包饺子，还闲聊。

　　“今天在家，都干什么了？”

　　“玩魔方，和馅，包饺子。”杨艾艾面色温婉，亦无感情。

　　“你猜我今天在外面干嘛了？”

　　杨艾艾突然笑了，“我不感兴趣。”

　　杜一雷不受重视，人一委屈就容易……忘形，“你对深夜食堂比较感兴趣。”

　　他说完才知道自己讽刺了杨艾艾，立刻闭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欲辩无言。

　　指针已经点在了十二点背后。

　　正常人已经躺在了床上，她却正襟危坐在餐厅，包饺子。

　　杨艾艾说：“看不惯啊，可以走啊！”

　　杜一雷气馁：“你最近睡眠非常不好，我是想你，这个时候还是休息，对身体好……”

　　杨艾艾不咸不淡：“躺在床上做噩梦么。”

　　休息？一觉到天明是休息，闭眼睡沉在噩梦中也是休息，可什么事都有一个效率可言的。

　　杨艾艾不想做结果效率为零的事情，因为她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傻子。

　　“我回来了。”杜一雷低低地说，“你可以依……”靠一下……的呀……

　　杨艾艾眼里无他：“你回来了，所以，我不睡也在噩梦中。”

　　这话，实在太打击人了。

　　杜一雷憋屈地看着她……

　　“你至少给我一个机会！”

　　“我给了，你放我走，可是，你当没有听见。”

　　“……除了这个行不行！”

　　“你把我囚在这里，你还要我为你考虑，给一个你想要的机会……你不觉得这样做太为难我了吗？！”

　　杨艾艾低头摇了摇：“当我是圣母啊？”

　　杜一雷：“你要是圣母就好了！”

　　“应该有不少女人想做你的圣母，你去找啊……”杨艾艾歪了下头，“与你不同，我尊重你，我不拦你。”

　　他垂下了眸，“不要你的尊重，如果你的尊重只是，放我离开或者离开我，那么，不要你的尊重。”

　　杨艾艾捏紧了饺子。

　　“这一句话，当年我就想说了。”杜一雷凝望着她，见她神色还是不见半点破冰，他只能走出她的视线。

　　他不是为了让她眼不见为净，如果真的有这一份心，就不会囚她至此。

　　他是看不得了，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字眼，每一个微笑，都在对他冷嘲热讽……

　　他看不得了的。

　　——这一句话，当年我就想说了。

　　杨艾艾失力。

　　——不要你的尊重，如果你的尊重只是，放我离开或者离开我，那么，不要你的尊重。

　　杨艾艾，如果你决心不奢望我们有结局，那真的不会有结局的。

　　你注重过程，对结局不曾痴念。

　　这样真的会得偿所愿的。

　　可若是真的不在意，也就罢了，明明在意，还要装作无所谓，谁苦谁知道。

　　这一顿饺子，终究没有包到最后。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手机叮咚一声，让她打开了信息框。

　　编辑过来的信息是：“你知道吗，我总是觉得，我是那个可以给你幸福的人，所以才不放你走。我是真的那么觉得的。很自负对吧……分明已经伤害你那么多，居然还可以这样大言不惭地说只有我能给你幸福……很无耻吧？！这些话，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告诉你，也很懦弱是吧……没有一点点优点的男人，在你我的眼里。”

　　“但是，我，杜一雷，还是想要试一试，这一次，杨艾艾，你来……做我的妻子，好吗？”

　　她握着手机，靠在门后泣不成声。

　　陡然间世界天崩地裂。

　　等了不知道有多久的他的认真，他的这一句，做我的妻子，等来了，泪来了，也不想要了。

　　杜一雷……

　　我想，如果我老了，有人问我我这一辈子最爱的人是谁，我一定不会说是你。

　　但如果有人问我这一辈子最恨的人是谁，我会说，他姓杜，名字很接地气，叫做杜一雷。

　　但是，人却有些飘。

　　飘了好久，带着我最初始那般纯挚的爱情，没有再回来。

　　她慢慢地蹲在了地上，因为知道，她不会答应，所以，眼泪也为她悲伤。

　　以前以为，只要你还爱着这一个人，一定可以重新来过的。

　　原来，真的不是，爱就可以了。

　　她在他的世界的角落里，等的好累，被他砸的好疼，她满世界找着大门，和刚刚进去再也不想出去一样，只要出去，再也不想回去了。

　　门外，听了很久的哭声的男人，终于等来了一条短信。

　　她的回复：“抱歉。”

　　他终于相信，她已不再爱他。

　　杜一雷慢慢转过身，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只是仰了仰头，一颗无色的泪，从他眼角无声滑落。

　　他躺在床上。

　　她蜷缩在床上。

　　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到了只能用手机发信息来联系的尴尬地步。

　　爱过就好，爱过了头，就得完。杨艾艾含泪笑着，望着他发来的信息，他说：“如果我放你自由，你会去过怎样的生活？”

　　这一刻，她知无不言，心放开了，什么就都如过眼云烟了。

　　“我想要结婚了。”她坦白地说，“我想回到家乡，找一个好人，嫁给他，生一个宝宝，平平淡淡地过下去。每天虽然会为了生活很琐碎，但是，那就是我想要的。我相信，过着那样的生活，我会有幸福感的。”

　　杜一雷这一生浑浑噩噩，从未想过，会是怎样的生活，才能让自己有幸福感。

　　他没想过的，她都想了。

　　他嗓子很疼，眼睛很热，还好，是隔着一道墙壁对话。

　　否则，要他面对着她听她说，要和别的男人组成一家，生宝宝，快乐又平淡地过日子……往后也会在这样的细水长流中，彻底对他记忆模糊，直到，费力去想，却仍然记不起他。

　　他会崩溃的。

　　他们都会受伤的。

　　短信给了人冷静的空间，他又问她：“那你觉得我，哪种生活比较适合我，会让我有幸福感？”

　　幸福感……

　　好陌生。

　　谁有过，告诉他。

　　什么是幸福，什么又是幸福感？！

　　那边很快回过来：“宝宝是天使，不管多厌世的人，只要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就会有幸福感的。”

　　杜一雷笑，笑着，眼里起了迷雾。

　　这个傻女人……没了一个孩子，就把孩子神化了，整天想着要孩子。

　　就像是去不了西藏的人，总会在想象中遨游，它原本只有百分之八十的美，他偏偏要想作百分之百的完美。

　　她是否觉得，孩子一定可以带她走出噩梦。

　　如果是这样……那他杜一雷的，不是更对她的症？！

　　他问她：“为什么偏偏不能是我？”

　　她却回他：“为什么你偏偏不喜欢生姜？因为，它让你觉得很难受。”

　　他发信息的速度越来越快：“所以，你只想找一个顺眼的不让你难受的男人嫁了？你所谓的幸福感这样就可以？！”

　　“爱是可以培养出来的。何况爱情，终究会消失。张爱玲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一种感情不千疮百孔，而我说，在千疮百孔的各类感情里，亲情最为长久。”

　　杜一雷怒回：“杨艾艾，你堕落了！”

　　收到信息的杨艾艾：“……”

　　就知道跟他说话，好不过三分钟。

　　杜一雷难受的很，又打出字发送过去。

　　杨艾艾听到手机叮咚的声音，其实看都不想看，但是，她还是看了。

　　因为，她觉得今天晚上，杜一雷好像有点松口的意思。

　　有希望！

　　但是当她看完了，脸色彻底黑了。

　　“如果你只是想找一个顺眼的人嫁了为这样一个你根本就不曾用心的男人生孩子过日子，那么，抱歉，我不放你走。你这样对那个男人不公平，对那个孩子也不公平，没有爱情的婚姻，你对你自己也不曾负责。你现在思想偏激，我不跟你多说了，晚安！你还是祸害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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