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文灏面对面坐着，其间好几次感觉到自己的指甲嵌入了掌心，从那里有锐痛传来。

　　或许是老天故意安排，让我在死前还有机会，和这个占据了我差不多一半生命的男人有个了结。

　　良久，我打破沉默，“你既然知道余露病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你明明知道，就算舒琝死了，就算我不自量力说了不该说的话，结果也并不会有多少改变。两个老人承受了巨大的悲伤，身体抗不抗得住还两说，估计也没什么心思和你争吧。”

　　“其实，文灏，你不觉得把生命浪费在这样的事上，很可惜吗？你看看我，看看舒琝，人生无常四个字还演绎的不够清楚吗？”

　　“恕我直言，你是我见过，将手里的一手好牌打到稀烂的人，是你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是你把好好的人生过的很糟糕，随带还毁了余露，毁了舒琝……也毁了你自己……”

　　这些话我说的无比平静，没有一丝情绪，也没有一丝温度。

　　他直直地看我，然后大幅度地点头，连声道：“好好好，是我毁了你们……连你也觉得我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吗？对，我承认我是！但眼下的情况，那些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那你是为了什么？”我有些激动，声音压抑，但很愤慨。

　　“你想不通我为什么这么傻是吧？说来可笑，也许你不信，我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让舒琝父母失望……”

　　“你知道吗？我家境不好，她父母最初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的，所以想方设法送她出了国……可那时我们正在热恋中，她为了我从加拿大跑了回来……”

　　“从此，我在她父母眼里，更抬不起头来，总觉得好像欠了他们一家。我一直努力地想证明自己，证明舒琝当初没有看错人……

　　“可是舒琝太能干了，能干到足够照亮我的人生，我不管怎么做，都是活在她的光辉之下……”

　　“两个老人对我一直是客气的，表面上接受了我，是因为他们的女儿非我不同。但我知道，他们骨子里一直很瞧不起我。”

　　“这也是我走向余露的原因之一，舒琝很好，好到让我压抑。但余露不同，她总是恰到好处地依附在我身边。”

　　“同时毫无保留地暴露出她内心的黑暗面，她让我知道原来是人都有阴暗的一面，不是所有人都如舒琝那样，始终被阳光包围。”

　　“与其说我们有爱情，不如说其实就是臭味相投……她让我明白不要祈求尊重或是怜悯，尊重是自己努力争取而来，而怜悯只会被践踏……许多时候我觉得舒琝一家对我怜悯多过尊重……”

　　文灏没有看我，目光始终飘浮着，声音尖锐而又冷漠，细听的话还夹杂着一丝憔悴。

　　一句“怜悯多过尊重”像一记重捶，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疼痛之余，无力到绝望。

　　我觉得浑身冷的有些僵硬，麻木地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男人，嘲讽道：“既然你们臭味相投，都是不喜阳光的人，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在一起呢？为什么还要去享受舒琝一家对你的好，恰恰这好还被你称之为怜悯……哦不，践踏！”

　　闻言，文灏没有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是掩饰不了的颓废，仿佛被生活抽打的精疲力尽。

　　瞧，男人多贪心……就算在我这里，让他男人的尊严受到了限制，那余露不是加倍全数给他了吗？

　　可是你看，他快乐吗？

　　思忖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是呀，为什么呢？因为我不敢，我不敢失去舒琝，不敢放弃她带给我的光明与温暖。”

　　“我知道自己贪心，但又心存侥幸。以为可以左右逢源，既享受舒琝的阳光，又可以在余露的阴影下得到释放……”

　　顿了顿，文灏深深地看了一眼沉睡的余露，自嘲地笑了笑：“可是我却忽略了一点，余露和我是一类人，同样的贪婪，同样的龌龊！她一边纵容我，一边不着痕迹地将我的软肋攥在心里。”

　　“等我幡然醒悟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现在闹到这一步，余露已经丧失了理智，如果不按她说的做，我的所作所为明天就会是雅市的头条……我的公司也就要完了，偷税漏税，违规贷款，拖欠工资等等……每一条都可以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

　　“其实我也知道，我这张脸被撕碎是迟早的事，我只是不想在舒琝最紧要的关头让这些事发生，不让她的父母再承受更大的压力……不想让他们后悔当初没有极力阻止舒琝嫁给我……”

　　这番话从文灏嘴里说出来，像颗炸弹一样在我身体里迅速炸开，震惊，愤怒，感慨，还是别的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

　　一路走来，我都在傻傻地幸福，直到生命被暂停，回头望去，过往的一切竟然进入了人生隆冬，白茫茫的一片，一丝我以为是永恒的真……都消失不见了。

　　这一刻，心仿佛被人攥在了手里，反复地把玩着，有着说不出的难过。

　　我难以置信地看文灏，张了几次嘴，有许多话想说，最后只是问：“那我呢？为什么要把我弄到这里来？”

　　为了舒琝也好，是余露疯了也罢，何安染又做错了什么呢？

　　文灏定定地看我，眸瞳里莫名地增加了火光：“这世上最不可相信的就是承诺，那晚你们撞见了余露想要害舒琝的事，她深受刺激……”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因为心虚，怕在这种时候让大家看到她最恶毒的一面……她的心情我能理解，大概和我想法差不多……”

　　“反正都已经疯了，就跟着自己的心走吧，我们现在要的不过就是让遮羞布晚一点落下来而已……相信，何小姐应该能理解吧。”

　　我没有回答，静静地看向窗外，轻声喃呢：“你听，雨停了……”

　　文灏随着我的目光望去，语气是说不出来的惆怅：“是呀，雨停了……树欲净而风不止……人生有多少繁华，就有多少落漠，有多少落漠，就有多少荒唐……但终归都会结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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