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楼兰忙不迭拨了个号码。
“岳母?”
“是我,有没有打扰到你们?”
“没事,您说。”
“帮我查查我所在古镇一个叫水流的中年男人。”
身形高大的男人睨望落地窗外纷纷而落的雪花,眉宇间神色定了定。
莫航将所有资料交到她手上时,试探性询问:“您怀疑……”
纸张翻阅数下,眸色舒展。
“好,我知道了。”楼兰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
你有没有经历过命运如此突如其来的馈赠?
这份馈赠,让人感觉随时都可能收走。
“先别跟青黛提。”
他陌生的眼神和这二十多年的经历,她要一样一样牵出来。
于青黛,她要给缺失父爱多年的女儿,一个好爸爸。
于自己,她要为这丢失的二十多年一个弥补。
是失忆还是其他,自己都要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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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心情复杂的,还包括水流本人。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梦里,一个女人抱着孩子,面容模糊,不停在他耳边哭泣。
每每欲伸出手,两人顿时化作泡影。
她的出现,仿佛一道雷霹雳而下,雷霆万钧之中,梦中的女人,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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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有人敲门。
“打扰了……”
楼兰拂掉半湿的长发,垂下的眼帘带着些许狡黠。
正愁没借口寻人,这场大雨来得真及时。
心神恍惚的男人,勉强稳了稳。
瞥了眼雨雾濛濛的天气,古镇的雨,要么不下,要么落下个半小时。
一阵寒风袭来,他都忍不住打冷颤。
一旁的女人,环住双手,双腿直抖。
“进来吧。”
侧身,争取让自己的声音冷漠而平静。
如果说外面是乱不忍睹,那里面,则是惨绝人寰。
楼兰忍俊不禁。
逸城以前,也不爱收拾房间,东西走到哪里丢到哪里。
怎么提醒也没用。
每次,都需要她跟在他屁股后面收拾。
有一次,她气得三天没理他。
他就逃课,故意站在雨中等她下课。
最后还是心软了。
此后,他的坏习惯依旧没改,她却默默为他收拾,再无任何怨言。
爱一个人,不是一味扩大他的缺点。
指责与包容,她更倾向后者。
谁让他是自己最爱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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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外套兜头罩下,打断她的回忆。
“换了。”
男人朝里指了指。
她撩开遮帘,卧室还算整洁。
只是……太小了……
眼眸一一览过他呆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心,猛地抽疼。
这居室,太过于简陋。
还有这床板,如何容纳他一米八几的身长?
视线落在右手边的一个与她同等身高的房门。
“好了吗?”
她收回手,退回床榻旁:“稍等。”
解开外套,里面的衣服也湿了一半。
第一次如此心神不宁的男人,心跳如擂鼓。
不知如何应对的他,只能不听催促。
“喂——”
“嗯?”
“我里面的衣服也湿了……”
男人脑袋‘嗡’地一下炸开了,千万种情绪杂糅在一起,一秒一种情绪。
仿佛变异体,一秒一种颜色。
楼兰换好他的衣服出来时,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索性,她把长袖折了又折,裤腿也是如此,就是冷了点。
“那里有火。”
从进门到现在,他都在为她考虑,距离,却始终保持在三步以上。
“你不冷吗?”
她走一步,他退一步。
没多久,他被自己逼至墙角。
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中催生。然而却被一个电话打断。
男人贴着墙壁,小心挪步。
终于抛开后,似乎还松了口气。
她掐了掐自己的脸颊,还算嫩,虽没以前年轻了,可也还不至于到吓人的地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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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水流,你怎么敢放我家小姨子的鸽子?”
这头,一心多用的男人压根没怎么留意那端人说了什么。
随意应付了几句。
本以为结束了,谁知外面突然拔高一个声音:“水流,我们来了——”
地中海男人领着一个火红色大衣的女人,未上锁的门,就这么被推开了。
然后——
四双眼,大眼瞪小眼。
楼兰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特别是看到那一头波浪卷的女人。
举止优雅走过去,莞尔:“你们是水流的朋友吗?”
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波浪卷女人本就是个火爆的性子,瞥见这般情况,本就难看的脸色更黑了。
什么都没说,甩头就走。
地中海男人三步一回头,显然还在发蒙:”小、小姨子,等等我……”
楼兰捂嘴,故意道:“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没有。”
男人挡在她面前,把门阖紧。
“那换我了,”楼兰一把摁住他的后背,皮笑肉不笑,“你跟那女人,什么关系?”
一股阴郁的气息瞬间袭来。
“没关系。”
“那她来这里做什么?”
“不知道。”
“如果我没来,是不是进门换衣服的人,就变成她?”
他蹙眉,挣脱她的桎梏。
假设性的问题,他从不回答。
楼兰见他沉默,瞬间当成默认。
心,像是被人用刀片一块一块割下来。
泪眼模糊中,她抡起双手捶打,声声如利剑,刺破他的心:“我找了你多年,最后的消息却是罹难。你明白那种余下孤生只能自己度过的心情吗?”
“那个曾说要陪我一辈子的人,就这么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再也回不来了……是,如果不是我疏忽,女儿压根不会被许明德偷走,也不会害得我们一家三口离散死亡……可你就这么恨我,连见都不想见我了吗……”
她哭得声嘶力竭,最后倒在他怀里,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他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生怕她一口气上不来,一下一下拍抚她发颤的脊背。
“你……别哭了……”
千言万语到嘴边,就出了四个字。
楼兰抹了把眼泪,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那你告诉我,这二十多年,为什么没有回去?”
小麦色皮肤的男人浓眉低了低,像是在斟酌什么,又像是在酝酿什么。
“你确定没有认错人?”
理智之门‘轰’地被大水冲翻,楼兰深吸一口气,冷漠睨他一眼,头也不回,大步流星而走。
她都把话说得那么清楚,他竟然在装傻?
他总有本事,能把她气得肺要炸裂。
倏地,一把浅灰色的破伞立在头顶,为她挡去冷冷的冰雨。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脚步加快,长腿也提了速。
故意绕开伞地,被他一把捉回,低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别闹!”
说完,伞柄递到她跟前。
到底是谁在闹?
“方才还在怀疑我是否认错人,现在又来装好心。你还真是个矛盾共存体!”
她冷场热讽,就是不接伞。
雨势换风向,水流从她的左边绕到右边,伞面从东北转移斜西45度。
“我还有事,你自己回去。”
抹了把脸,愣是将伞塞给她。
楼兰站在原地,眸光中,满满都是他孤孑离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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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起,水流忽觉喉头一阵发痒,咳嗽不止。
可送货的时间不能变。
地中海男人对着货单签字,欲言又止。
水流装作没看到。
“等、等一下……”
“有事?”
“昨天那个女人……”
忽然窜出一个火红人影,双手叉腰,拔高的嗓门如打鸣的公鸡:“我哪里不如那个女人?我都没嫌弃你,你反倒来羞辱我……”
夹枪带炮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引得四周工人纷纷看过来。
自觉丢脸的地中海男人边扯过小姨子边恶语呵斥那些工人。
“……我看,那个女人天生狐媚,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说够了?”
水流刀子般的锐眸扫过去,仿佛将她剜耳掏心。
“当、当然没有……”
水流拉开车门,面无表情道:“我终于知道你嫁不出去的原因。”
一句话,一针见血,也见血封喉。
红衣女人气得浑身发颤,中英夹杂着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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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日,喉头犹如被火烧般,吞咽一下都疼得要命。
身体渐而乏力,咳嗽不止。
门外忽然一阵敲门声。
心猛地一滞,是她吗?
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出现。
“水流——”
这一声,彻底打破他的希冀。
“我听他们说,你感冒了?身体怎么样?严不严重?我送你去看医生……”
罗蓉满脸忧心忡忡。
抬手。
男人偏头,躲开她的触碰,心头泛硬:“有事?”
滞停在空中的手有些多余,罗蓉尴尬一笑,收回。
只片刻,又满血复活般从菜篮掏出一盅瓷罐,献宝似的:“这是用好几种草药熬出来的,赶紧趁热喝。”
鼻音有些重的男人,瞥了眼黑乎乎的液体,有些抗拒。
刚想拒绝,见她额间滴落几滴汗珠,兀自吐了口浊气。
仰头,一口闷。
索性味蕾有些失效,尝不出那股苦涩的中药味。
见他顺从喝下,罗蓉心里汩汩冒着暖泡。
趁此闪进屋内,一把撸起袖子,边收拾边提醒他:“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别老是逞强。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
水流蹙眉,甚不喜欢别人动他东西。
抬脚,忽顿住。
那个忙碌走动的人影,渐渐模糊,与记忆中某个倩影相互重叠。
脑袋开始朦胧。
“老婆,辛苦了。”
“称呼为时过早。”
“迟早都是,提前适应又何妨?”
眼前晃过两个人。
男人身形高大,搂紧女人,眸光温柔。
女人小鸟依人,依偎在他怀中,嘴角噙着笑。
他晙着眼,尝试辨认那两张模糊的面孔。
越是着急,越不得而视。
心上一急,一把伸手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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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
水流猛然醒神,眼前呈现的,是罗蓉那张略微有些圆润的脸庞。
“抱歉。”松开她的手。
“没关系......”罗蓉恍若回到十八岁那个怦然心动的年纪,红着脸指了指门口,“有人敲门,应该是高鹏。”
他侧头扬起一声:“门没锁。”
随心的一句话,在看到进来的人时,硬生生愣了半天。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鼻尖哼出一句话,转身就走。
水流三两步拦住她:“找我什么事?”
平淡的声音下,是怦怦跳动的心。
她来了。
“还伞。”
楼兰面无表情递过去。
水流扫了那伞一眼,不接也不语。
两人就这么僵持,簌簌冷风从四周流窜。
“水流,这位是......你的朋友?”
楼兰嘴角扯了扯,蓦地想笑。
世上真有风水轮流转这件事。
同一句话,却出自不同一张嘴。
有时候,万事就如变幻莫测的天气。一时风平浪静,一时又波涛汹涌。
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几天的时间,就能改变很多东西。
“是的,介意我进去坐坐吗?”
楼兰挽了一绺绸发,眉峰如黛,清浅一笑。
罗蓉看了水流一眼,随即做了一个姿势:“请进。”
换做以前,她断然不敢如此。
可方才......
罗蓉轻轻摩挲几下手腕,欣喜得难以自持。
那力道虽重,却让她少女心泛滥成灾。
“你经常帮他收拾啊......”
稀疏平常的话,添了个尾音,意味完全不同。
楼兰不紧不慢扫了一圈。
垂下的眼帘,带着不易察觉的失落。
罗蓉不好意思搓搓手,话语立马被人抢走:“你怎么过来了?”
蹲下身的楼兰,手还未触及他的土坯,立马被人截住,一把拎起。
好不容易站稳,对上的,是他皱紧的眉头。
女人白色的羽绒服一角与脏兮兮的地板亲密接触的那刻,他第一次生出厌烦不打扫房间的念头。
可楼兰却误会了。
低头,男人粗糙的手指历经岁月的磨砺,茧子丛生。
“你以前......每做成一样青瓷,都是第一个捧到我跟前......现在,我连碰都不能碰了,是吗?”
再抬起头,眼眸糊了一团水汽。
水流心上一凛,沙哑的嗓音低如一瓶窖藏多年的陈酒:“你要是想看,后院的窑室有一批。”
罗蓉有些震惊。
他不是从不让任何人接近窑室?
这个女人是谁?怎会对她如此例外?
两人对望的眼神,似乎带着非同寻常的味道。
凝白如雪的肌肤,时髦的穿衣打扮,举手投足的优雅......
“贺家那位大婶子把闲置的房子租给一位外来客,听说是位上过电视的歌手,那气质那长相,一看就知道是大城市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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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老妈?”
罗蓉神色恍惚:“什、什么?”
“从水流叔叔那里回来,您就一直精神恍惚。”
“有吗?”
她干笑两声。
高鹏咬了口西红柿,意味深长一笑:“是不是水流叔叔......”
罗蓉当场给了他一颗爆栗子:“小孩子家家,脑子里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边带着去。”
高鹏朝她背影做了个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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