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唰唰’,窸窸窣窣多重碾踩声从不远处传来。
“过来。”
许青黛攥紧吉他和包,立马跑到他身后。
昨晚,一心为她拨开荆棘的右手,此刻伤痕累累却又大力扣紧她的左手,手掌的主人,有条不紊朝前走。
纤细的五指挣了挣,男人蹙眉。
厚实的大掌被反握,他的眉头瞬间舒展。
路弯弯绕绕,光线越来越充足,转了弯,宽敞又笔直的柏油路豁然而现。
热腾腾的气息铺面,汗水浸湿额头,她却恍如重获新生。
前方两百米,停了辆银白色的宾利。
“青黛---”
三人均是一愣。
破洞牛仔裤搭配喇叭衬衫的万橙光猛力挥手,双腿交叠跑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
而且还是从冷谦的车上下来。
万橙光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一笑。
“先上车。”
冷谦打了方向盘,调转车头。
待寻了一晚上的四人跑出来时,只余下一绝尘而去的白影。
为首之人冷目:“通知老大,派车拦截!”
甩掉那些人影,周霖从喉中呼了一口气。
“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们?”
周霖露出招牌式微笑,伸手自我介绍。
万橙光很不给面子瞟了眼,视若无睹。
周霖耸耸肩,揶揄:“还真是物理类聚,人以……”
猛地刹车,有人撞得满头包。
“人以什么?”
驾驶座上的人神情冷然,淡漠睨了眼后视镜。
周霖捂着惨不忍睹的脑袋,识相闭嘴。
“活该。”
万橙光抚了抚心脏,幸好她有系后座安全带。
某冰山还真小气,任何一句关于青黛的话都说不得。
也只有这个口无遮拦的臭小子敢这么初生牛犊不怕虎。
许青黛轻笑:“别闹了。”
转头询问万橙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个简单,”万橙光偷偷指了指某一处的冰山,掩嘴小声嘀咕,“藏在车上的后备箱。”
许青黛心头一阵感动。
“坐好!”
淡淡的低沉声。
两个女生视线一对,不由自主冒出一句话:侧边的男人开始吃醋。
她努努嘴,嗓音轻柔:“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男人面不改色:“靠智商。”
她:“……”
万橙光:“……”
周霖捂脸,连省略号都不敢用,怕挨揍。
实际上,他与郑秋同一时间收到消息,紧锣密鼓往这边赶,还是晚了一步。
幸好,她提前跑入那片山林。
进入之前,他查了天气情况,并利用瑞士手表的定位功能与宾利进行锁定。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然而,有些计划,还是赶不上变化。
比如此刻,前方两辆黑色的奥拓像两块碍眼的绊脚石,横停在道路两旁。
冷谦沉眉肃目,深沉的眸子犹如一潭湖水。
“坐稳,抱头趴下!”
油门加速的轰鸣与柏油路的摩擦声震天。
片刻,许青黛只觉世界晃个不停,震得心肺俱损,玻璃的碎裂声与冲击声响彻天地。
强大的拉扯力将她往回带。
引擎还在继续,她强忍不适,偏头,脑袋晕成一团浆糊。
“冷……冷谦……”
声音粗嗝沙哑,手指颤颤巍巍抬起,鼻翼一阵浓重的血腥味。
眼泪从眼角滑落。
生死关头,他用身体为自己挡去反弹回来的碎裂玻璃渣。
身后一阵脚步声。
有意识却动弹不得,生生折磨人。
余光扫过去,一黝黑大掌准备触及门把。
“喂——”
虚弱却铿锵,她听到后座的开门声。
“我在这,放了他们!”
几个魁梧男人互看了眼,从口袋里掏出照片,晕眩的万橙光强撑身体,横手一夺,亮出自己的手机故意在他们眼前晃了好几下:“我已经报了警……”
剩下的话,被人捂进嘴里。
“……橙光……”
虚弱吐了两个字。
副驾驶的后视镜,她目睹了整个过程。
嘴唇翕合数下,低声轻唤。
被扯进车前,万橙光眉眼弯了好几下,似乎在笑。
120很快就到,你们再坚持一下……
意识逐渐模糊,偏头一倒,陷入黑而重的昏迷。
“小青黛,猜猜今晚我们吃什么?”
七岁的小女孩双手托腮,览了一圈被铝制小铁盆盖住的菜,天真无邪道:“粉蒸排骨、红烧鲈鱼、酱香牛肉……”
她每说一样,女人轻笑点头。
三个菜,最后一一揭开——皆是番薯!
母女二人却毫无失望神色。
“妈妈,尝一块排骨。”
“谢谢女儿,”女人衣着朴素,用筷子加了块黄色的番薯递到小女孩碗里,笑容慈爱,“鲈鱼的味道还挺新鲜的,多吃点。”
小女孩旧衣泛白,眯眼笑如冬日旭阳,腕间晶莹的玉镯通透美观:“好好吃。”
很平常的对话,很温馨的相处。
纵使窗外狂风大作,年久失修的房顶漏下不少雨水,仍旧侵蚀不了这个柔情时刻。
圣玛丽医院内,顶楼的某间高级病房一片漆黑。
滴管里的药液有条不紊滴落,昏睡的人儿睫毛轻轻颤动,白皙的晶液从眼眶溢出,顺着眼角滑落。
须臾,一阵脚步声靠近。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灯光乍泄。
“......她的情况怎么样?”
“一切正常......”
“全身检查了吗?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目前指标稳定,至于其他,可以等病人醒来后再详细做一个检查。”
“可她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醒?”
......
对话声断断续续,她听得并不真切。
眼前仿佛被人蒙上好几层隔离纱,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她尝试拨开那些遮蔽纱,却始终不得果。
“别担心,让她安心休息,身体机能恢复了,自然会醒。”
冷应儿眼眶泛红,靠在梁晨的肩膀上,啜泣:“青黛沉睡、哥哥昏迷,车子又撞成那样,哪个混蛋下手那么狠?”
梁晨抱住妻子,心疼得轻声安抚:“在查,很快会有结果,放心。”
“哥哥还在加护病房,我怎能放心?”
“忧伤过度,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冷应儿捂嘴,泣不成声。
病床上的手动了下,脑袋无意识晃了晃。
冷谦还在昏迷?加护?
心头闷了好几下,慌乱占满脑海。
她使劲挥开束缚,片刻,一道白光倾泻。
睁开千斤重的眼皮,浑浊的眼眸转了转,清明。
脑袋一偏,薄薄的气息透过干哑的喉头轻吐:“......应儿。”
沉浸在悲伤情绪中的冷应儿没听见,反倒是内敛厚重的梁晨循声而看,捏了捏肩膀微耸的小妻子:“青黛醒了。”
“睡醒了我也......”冷应儿烦闷挥开他的手,话至一半,戛然止住。
身子一旋,泪珠粘在细长的睫毛上,似落非落。
心中一阵喜悦冲击,细步快走到她床头,含泪带笑:“我还以为你要睡很久......”
许青黛虚弱一笑,挣扎起身。
“别乱动,要什么我帮你拿。”
“......没事。”
咬唇,侧身半撑手肘起身。
冷应儿拗不过她,扶着她肩膀。
谁知她并不是半坐。
掀开被褥,双脚触地。
吓得冷应儿急慌慌搀住她:“体力还没恢复,不要乱走。”
许青黛强撑身体立定,发白的嘴唇提了提:“带我去看他。”
看他?
谁?
冷应儿疑惑。
“出门右转,尽头那间便是。”
剑眉朗目的梁晨低声一起,眸色深深。
冷应儿了然,随即抿嘴笑了笑。
她就知道,哥哥与青黛有情况。
在伦敦的时候,就有朦胧弥漫的征兆。
安静敞亮的加护病房,呼吸机规律‘滴’着。
四周一抹白,亮得反光,寸寸落在她的心上,厚重的心绪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门口到病床的距离,仅十步之遥。
双腿仿佛灌了铅,挪不动一步。
她从未想过,事情会演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仿佛落灰多年的秘密,被人从角落中拎起,逼得她不得不去面对。
很多人都误会了。
她向来不是一个好人,善良、美好、纯洁......这些词汇,她没有任何资格靠近。
在这个鱼龙混杂、乌烟瘴气的社会,谁不是一边丧又一边努力的活着?
细碎的纤影盖在沉睡中的男人的脸上。
白色的绷带从分明的额骨一路缠绕至他的手臂。
泪眼模糊中,她伸出了纤细的五指。
“对不起......”
半膝跪地,侧脸贴上那缠好几圈的手臂,不争气的眼泪吧嗒吧嗒落。
敏感脆弱又小心翼翼,是自己的人生,可她从未打算连累任何人。
镜头拉远,孤单又桀骜的姑娘,脊背轻轻耸动,打在地上的影子清冷荒凉,很容易被炎凉的世态与夺诡的命运吞灭。
与此同时的另一处,华丽又奢华的客厅,万橙光盘着双腿,吃着果盘里的水果,一脸惬意盯着电视机。
伸手再一抓,空了。
“来个人,这点吃的还不够本小姐塞牙缝。”
立在一旁的佣人面面相觑,纹丝未动。
“怎么?想虐我?”
管家面色抽了抽,忽见后方多了道黑影,立马退了回去。
“我给你送,如何?”
身后多了一声,她笑了笑转头:“可以......”
声音飘在空中,还带着意外:“郑叔叔?”
郑秋眼角闪过一抹冷,不着痕迹一笑:“怎么这么有空到叔叔这里做客?”
“不是我闲来无事,”双腿交叠翘起,随手一指,声音懒洋洋,“被人一路绑过来的。”
郑秋一步一步走到俯头弯腰的四人面前,目光阴蜇。
语调却出奇柔和:“你们就是这样给我请客人的?”
四人的头垂得更低。
万橙光没留意他的变化,好奇心驱使她问出心中疑惑:“您为什么要用抓?”
“注意措辞,小橙光,”郑秋冲她眨了眨眼,整了整衣领,绅士一笑,毫无破绽解释,“我找过那位小姐几次,皆被拒之门外。别无他法,只能出此下策。”
万橙光被忽悠,青黛的确不喜欢跟陌生人多言,更何况还去他人家中做客?
“您找她的目的是什么?”
“不是我要找她。”
“那是谁?”
“楼兰。”
凌晨,屋内灯光昏暗。
一站一坐的两人,脸色晦暗不明。
“老板,我们的人混不进去。”
郑秋露出个捉摸不透的笑容:“不着急。”
“那几个没用的废物呢?”
“笼中狮今天表现不错,给它尝尝鲜。”
他嗜血一笑,捏了条雪茄嗅了嗅,漫不经心吩咐:“去,把消息散出去,有人更迫不及待。”
鹬蚌相争,他只需坐收渔翁就好。
“应儿说,你不喜欢花香。”
飘窗处,细瘦的姑娘将几束颜色各异的芍药插进透明玻璃瓶。
坐回椅子上,慢吞吞撕开一个塑料包装,一股异味顿时弥漫整间病房:“她还说,你最讨厌身上有异味。”
拿起一块淡黄色的榴莲咬了两口,又伸到呼吸匀称的男人面前,晃了晃。
“睡眠的时候,你讨厌一切嘈杂的东西......我却手痒了。”
吉他搁在膝盖上,银弦从上往下一顺,发出好几个音节,像是故意为之。
按了几下,她忍无可忍。
揪住他的衣襟连摇带摆:“你不是说我没答应你就再努努力吗?我现在给你机会,你起来呀......只要你醒了,我就答应......”
言语凌乱,嗓音仿佛从灰炭中烫过,隐隐沙哑。
冷应儿咬唇哽咽,摁住她:“青黛,冷静点。”
许青黛瑟缩在地,双手环住自己:“他们说得没错,我就是一个害人精......”
往事如潮水般涌过来,将她彻底淹没。
她的出生,父母没日没夜的争吵,综合多种原因,母亲带着自己四处躲藏。
儿相依为命的母亲,没几年,也病死在床榻,除了这个玉镯,再无其他。
她离开村子,开始四处流浪的生活。
领她走上音乐道路的师父,与自己割裂情义。
似神仙眷侣的杨城夫妇,在她离开香格里卡不久,开始闹离婚。
而那个夜色下与自己饮酒的大作家,也开始走下坡路。
如今,万橙光、应儿以及......
侧目,凝视那个呼吸罩下苍白的俊容,心揪成一团。
“不,这只是偶然。”
“可这么多的偶然凑在一起,难道不是必然吗?”
冷应儿瞬间被问住。
“一个被上帝遗弃的人,永远无法得到幸福。”
她游魂般踉跄起身,单手抹掉泪痕。
脑海飘过一句话:只有离开这里,他们才会安然无恙。
对,离开这里。
涣散的眼眸指引软趴趴的双腿。
“许青黛,你敢!”
不轻不重一声,锯木头一样暗哑,攫住她所有的思绪。
“哥、哥哥......”
病房响起冷应儿的万分惊喜。
她身体一颤,不可置信回头,男人笔直躺在床榻,神色疲倦,眸子却一如往昔般深邃。
“过来。”
打着点滴的手,掌心向上,明晃晃伸向她。
嘴唇嗫嚅半晌:“我......”
“青黛,我需要你。”
六个字,彻底俘虏她的心。
不再犹豫,走进他,十指握合,紧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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