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五瓣紫花
第二天天刚亮,我跟梅堇岩就踏上寻找许愿花的路途。
我沿路都神经紧绷。原本以为是我跟夏灿扬找花,现在换成梅堇岩亲自上阵。要是果真让他找到这种花,拿回台湾量产……他不知道这种花的可怕副作用,我能怎么合情合理地跟他说明?跟他再说一次另一个时空的故事?天哪,我宁愿在他面前穿小丑装。
看来,唯一的方法,就是我先一步找到许愿花,在他看见之前销毁。至于我原先想做一瓶花精自用的计划,只得放弃了。
我们循着英国人的指引,朝着巴赫故居的西北方,踏过一大片草原,会看见一大片树林,那里头最有可能生着许愿花。此花非常有趣,是在最寒冷的一月生长,目前正是花季。
“所以妳上次是白找一通。”梅堇岩对我微笑。“季节根本不对。”
我们踏在辽阔无际的草原上,脚下湿土富有弹性,踩起来一弹一跳。梅堇岩一路都跟平常一样沉静,后来终于还是开口问起夏灿扬的事了。
“这是妳的私事,我照理说不该刺探,只是……因为妳在公司算是位居要职,如果妳觉得有什么事是我应该知道的,妳可以告诉我吗?”
他问得好委婉,好顾及我的颜面。
“我是在展场碰到夏灿扬的。”我张开双手,以示清白。“他是唯一一个我可以借钱的对象,我们一聊之下发现刚好同路,路上他发现我流鼻水,硬要借我外套。就这样,没有别的了。”
他露出好温和的微笑。“妳包包被抢,为什么没早点让我知道?”
“老板诸事繁忙,我能自己处理,就自己处理了。”
“妳没有拿到我给你的东西。”他牛头不对马嘴地吐出这句。
“对了,老板你是要给我什么东西?”
“没什么,不重要了。”
肯定非常重要。但我的疑问堵在喉头,望着他庄重沉默的眉眼,我不敢造次。
“前面三天妳过得怎样?”他又聊了。“一个人会怕吗?”
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他问我的感受与情绪吔!他今天心情似乎很好,是因为人在异乡,景致美好,让他愿意敞开心扉吗?
“还好。”我干嘛还假装?“有点怕。”我顿了顿,还是把握与他坦诚的机会好了。“其实我怕死了。我只是假装不怕。”
他弯起唇角,好久好久没有答腔。在我紧张到以为我答错话时,他终于发出一句清透得像幻觉的回应:“我有时候也会这样。”
他开始坦白了,我的心快乐得颤抖。这句话的重量,我懂,我懂。他的心门,为我开了一条小缝。
我的脚步雀跃起来,什么顾忌都抛掉了,像个小女孩追在他身旁。“老板,公司最近好点没?”这个话题在过去三个月我都想问不敢问啊。
他略微嘟着嘴,那副神态好专心,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呢。
“暂时死不了。”他将手中袋子往上拉提,发出乒铃乓啷的响声。“我不会忘记自己扛着多少人,总之天塌下来我顶着。”
这话让我好心折。
这一路他帮我提着做花精要用的锅碗瓢盆、矿泉水、白兰地酒与卡式炉,走了那么远,一句怨言也没有。这让我有备受呵护的感觉。
我笑开了。“我看得出来,得到花精独家代理权是一步,找第三十九支花精是一步,但是这两步还不太够吧?花精对我们的营业额来说只是副产品,精油才是主战场。”
他叹了口气,像是向我的逼问投降。“上次听妳一说,我开始在研发复方产品了。”
“你愿意吗?”
“老实说,还很犹豫。”他停步下来望我。“事实上,我带了我研发的笔记,想要来问妳。”
“不用犹豫了。复方很好啊。全台湾没有人能做出像你这么高明的复方。”
“这是对现实的屈就。”他笑着摇头。“如果用单方可以配出一百分,我为什么要屈就在七十分?”
“但是,复方可以当做带路鸡。我们如果做出一套脍炙人口的复方,然后推出课程教她们自己调,不就达到我们的期望了?”
“妳这话倒是打动我了,虽然我也知道这样的转换不是那么简单。”
“可是值得一试。”
“值得一试。”他微笑了,笑得好动人。
进入树林边缘,他莫名停下来,珍重地凝视我。“澍耘,谢谢妳。”
我不解地回视他。
“妳为我阻止了一场大灾难。”
“什么意思?”
“三个多月前,妳劝我打消让妳去夏园应征物流员的念头。我有一天真的梦见妳去应征,后来白忙一场。”
他梦见了。
他拥有复刻版的记忆了。
他会记得我们在河滨公园的深谈,还有小公园那场兄妹式的拥抱了!
“后来呢?”我的心跳拍搏得像太鼓。
“我是要谢谢妳洞烛机先。现在这些方法,好多了。”
“还有呢?”
“就这样。”他讲得很轻松。
“就这样?”我沉默了好片刻,确定他没有要再透露,我才甩甩手。“老板你不用谢我,要谢你自己,这都是因为你愿意接纳建言,一点就通……几乎啦。有些事情你还是好固执。”说完后我自己呆了一下。大概是因为知道他拥有复刻版记忆,我对他的态度也开始亲近了。
“譬如什么?”
“譬如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怔了一怔。“妳怎么会这样认为?”
“还装。”我噗哧一笑。“老板,反正自从我上次在你办公室哭过,我就感觉自己黑掉了,后来你罚我交电子稿,我就明白,你不想让我看见你心里迷惘、脆弱、不知所措的角落,那我也只好假装看不见了。”
“不是,我并不是要罚妳。”他有些难以招架地扶住一棵大树。“我是……觉得彻底被妳看透,好像什么都瞒不过。这让我很怀疑自己的表现,妳让我觉得很……”他的头左右连换几个角度,似是找不到正确形容词,或者他自己也搞不清。
“讨厌?”我帮他完成。
“不是。我不知道。”他伸出一只手阻在我面前。“妳不要误解。不是不好的方向。”
他不欲继续这个话题,提起锅碗瓢盆便往树林深入。
树林幽深神秘,一进去就暗影幢幢,看不见天。我跟他都沉默了,好像进入月球之类的异世界。
梅堇岩将锅碗放在一棵最粗壮的树下。“我们以这里为定点,放射状搜寻。”
“分头找,好。”说完我就随意选了一个方向去。
“不是。”他急急唤住我。“妳没有手机,会走散。”
“这里没别人,你大声叫我就好啦。”
“不是。”像是说出这番话有点困难似的,他神情困扰。“妳已经遇到意外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说完他紧紧跟上我身旁。
我这下头大了。这样我要怎么在他发现第三十九种花之前抢先销毁?
有了,我抢在他前面寻找,尽量拉远与他的距离。要是找到许愿花,马上捏掉灭迹。
“好哇,我会跑很快,老板你跟我后面慢慢来就好喔。”
我精力充沛往前冲,打算把他甩在后面,只需让他看得见我的背影就好了。
冲了半天,这附近根本没有花。别说紫花了,红橙黄绿蓝白花全部都没有。地上铺满或褐或绿、或长或短的草。
“不用急。”梅堇岩神出鬼没到了我的身后。“我们时间多着。”
接下来的几小时,从兴奋,到疑惑,变成一场拖磨。花朵迟不现踪,梅堇岩誓言不让我离开视线似的,跟得好紧。
下午时分,我揉着酸疼的腿,跟他坐在足以两人环抱的大树下,吃早先准备好的三明治。树林不仅阴暗,还泛起薄雾,沁得肌肤冰冰凉凉。
我三口并作两口吃完,站起来拍拍屁股。“老板你慢用,我再往前面找。”
“澍耘……”
不顾他阻拦,我奔向前方大规模搜寻。穿过致密的森林,绊了几下树根,忽然感到一股奇异的气氛。我的脚边生着一朵精致绝美的五瓣紫花,大约只有小指甲的四分之一大小,但在这样幽暗的森林中竟鲜艳得有如发光。
不会错,这种花早已烙印在我的记忆里。四面就这么一朵。我凑上去摘,鼻腔突然窜进一缕异香,太香了,比依兰还媚惑千倍,简直像有毒。我屏住呼吸将它扭下,要丢在地下吗?会不会被他发现?还是藏进外套口袋里好了。
继续向前走了一两分钟,又出现一朵。我继续摘。如此数回,我头皮越来越麻。这种紫花虽然分布稀疏,但是向前延伸好远,要全部除掉,工程比想象中浩大。
梅堇岩在后头叫我,声音已渺不可闻。
我不理会,径自狂奔销毁紫花。
慢慢的,我听不见四周的声音,也看不见四周景物。我的手沾满花香,口袋逐渐满载。我忘了一切,天地只剩我与花。
一阵刺骨强风吹下我的兜帽。奇怪,我什么时候穿出这片树林了?太阳何时沉落的?只剩一抹残黄在地平在线,像是死了。
梅堇岩等我多久了?
我身旁还依稀可见六七朵紫花,陡地天色昏暗,残阳消失,看不清楚了。
我不能再逗留了,这就回头骗他这个方向没有花好了。
回到树林,我呆愣无法举步。该往哪个方向?刚才太阳落下的地方是西边,所以我该往右前方回到东南侧入口吧?但是梅堇岩跟我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早就不知道跑到天南地北去了。
我迷路了。
穿回树林,树影幢幢,风穿树梢发出沙沙声响,每一次的呼吸都是冰雾。我在闇黑中摸索,慌不择路。我害怕了,发狂似地叫老板、老板,到后来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叫梅堇岩、梅堇岩,然后将兜帽展在耳后搜集声音。
只有风声咻咻穿过树梢,如鬼哭神号。
这气氛好恐怖。我如瞎子乱撞奔跑,以手视物,摸到树干就避过。前方一阵大风,把我脸面刮疼,是又穿出树林了吗?我不管了,照样跑,剎那间脚下哗啦啦一声,一阵冰凉穿透我的腿,天哪,这里怎么会有河?我要崩溃了,怎么会有河?我大腿以下全湿了,会结冰吗?
我爬回岸上,已经全身哆嗦。我彻底慌了,救命啊有没有姜精油可以给我?还是黑胡椒?不然急救花精帮我定个心也行。我裤管湿了,一定要保持温暖,快拚尽全力跑。
跑着跑着,我好像跑进更荒僻的地域了,撞到树干的频率提升。我越紧张反而跑越急,突然脚下一绊,身子飞了出去,啊,额头好痛,眼睛怎么看不清楚了,怎么越来越黑……越来越……暗……
喜欢再见后,开始香恋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再见后,开始香恋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