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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满眼迷糊

再见后,开始香恋 倪采青 7321 2021-04-02 13:26

  回到旅馆房间,算好台湾上班的时间,我开计算机传讯给凤勋。

  “在英国钱被抢了,要怎么弄到钱?”

  “靠,妳骗人。”

  “我有这么无聊吗?我送出一个怒气贴图。”

  “噢,缩李,我马上去帮妳问大神。”

  “等等。”

  “我已经在大神门口。”

  “不要不要,不要进去。”

  “为什么?”

  “他已经够忙了,不要再给他添麻烦。我急得险些把键盘打坏。”

  “我已经进去了,他不在。”

  “想想别的办法吧。”

  “干脆我买机票飞去英国送钱给妳?”

  “这实在太蠢了吧。”

  “这样最快呀!可是没有大神我没钱买机票。”

  梅堇岩宁定的表情浮现我脑海。他一定能在弹指之间,指挥若定地告诉我们该怎么做,偏偏我现在最不想想象他的反应。他表面不会有一丝不悦,但心里会不会觉得我在他百忙之际扯他后腿呢?

  我现在越来越难想象梅堇岩褪下仙人外衣的样貌了。在这回里,他的脸就是那样斯文、精致、平静……像高级艺术品。

  “没关系啦,我在展场遇到夏灿扬,他会关照我。”

  “夏灿扬?他要借妳钱?凤勋传来惊讶贴图。”

  “他还要带我去巴赫故居,陪我一起找花。”

  “喂妳小心嘿,他那个人好虽好,大家都说他没什么礼义廉耻。”

  “不会呀,他很正直。”

  “他连有夫之妇都可以搞吔。”凤勋八卦蛮性发作,打字像飞的。

  “夏园实体店本来六年前就要成形了,后来拖慢了三年,就是因为他搞上有夫之妇!”

  我空敲键盘,没有回话。

  “喂,妳听到了没?他横刀夺爱,那女的还是身障人士,那时候他把对方老公打到肋骨断掉,被判拘役喔。”

  “他为什么打他?”

  “那男的对女的家暴。”

  “所以他老公家暴身障的老婆?”我略微懂了。

  “不是。是他老公把老婆家暴到身障。”

  我皱起眉头。“那种人渣,女的怎么忍得了那么久?夏灿扬又怎么会看上那女的?”

  “没有忍很久,结婚没多久就发生了。夏灿扬跟她是在帮派里认识的。”

  这事情,听起来还有更深的东西需要挖。

  “妳怎么知道那么多?”我问。

  “夏灿扬自己说的呀。我们每个人去问他,他都会说。”

  “从头到尾说清楚啦。”

  “就夏灿扬跟那女生是帮派过命的交情,十几岁就认识了,后来那女的嫁给一个大头目,就身障啦,她原本就知道夏灿扬喜欢她,就找夏灿扬求救,夏当场就带她走,是当场喔,连行李都没收咧。经过种种追逐,就打斗啦,夏说他只是回了一拳,对方肋骨就断了,但他自己也被对方枪伤,有掀起来给我们看,疤痕很明显。后来他为了照顾这个身障女生,开店就推迟了。更扯的是,妳猜猜他们怎么分手的?”

  “怎么?”

  “有一天夏半夜醒来发现那女的,本来脚就不良于行了嘛,她在床上蠕动一直往他的床头柜伸手,为了偷看他的手机。”

  这……我真是傻眼。

  “哈哈哈,他跟那女的认识那么久,为她出生入死,事业可以放一旁,最后竟然为了一支手机就把人家甩掉。妳看他是不是神经病?这种人可以给他做疗程,最多再当当朋友就好,妳可不要被他拐走喔。”

  凤勋告诉我是为了警告我。我怎么会是感到满心疼惜?

  夏婆的爱,实在大开大阖,一点退路都不留给自己啊。当他为了对方抛弃一切,发现对方还是不相信他,内心有多痛呢?

  他究竟究竟,跌倒过多少次?他身上除了刺青,还有多少的伤痕?我昨天真该掀开来看看的。

  不过我想妳没那么低能啦。凤勋又说:“大神每天在妳旁边晃,妳都把持得住了。”

  我没有回复。

  “像大神那种从一而终交往十多年的,才是有定性。欸,夏灿扬最短的还只有两天咧!”

  “两天?”

  “就他跟女生告白,隔天女生跟他说,父母对他的背景不是很满意,他就说好哇那就不要在一起呀。这好像是第七个女朋友吧。”

  “他也太老实了吧,这种也算进去?我笑到咳嗽。”

  “他早期这种经验很多。”

  “那近期呢?”

  “冬晴吗?她原本是他的个案。”

  “个案?我不敢相信屏幕上的字。他不会占个案的便宜吧?”

  “还好他在这方面把守满严,他一发现自己对她有感觉之后,他马上就告诉她,说除非妳当我女朋友,否则我不能再帮妳按摩了。”

  我噗哧一笑。这种告白法,简直是无赖嘛。

  “这时候,他还完全不知道她的感情状况。后来才知道她为了他跟男友分手,不过夏灿扬那个人就是没有道德观,他一点都不觉得这有怎样。所以小姗就说嘛,他在感情上是无耻之徒。”她发了个轻蔑贴图。

  我笑傻了。夏婆啊,我以为我够了解你,你还是能令我惊奇。与我一样,你心中也有想追寻的圣杯,距离还有多远呢?

  无论如何,冬晴这事我该帮一帮。

  叮咚——

  门铃声中断了我和凤勋的传讯。我离开计算机,从门孔窥出去,只看到一片黑。

  奇怪了,我打开门,突然“哗”的一声,把我惊得跳了起来。是夏灿扬跳出来吓我啦。

  “你几岁呀。”我往他身体掴下去。

  “妳刚刚看的是我的眼珠。”他好得意,笑得窗户都震动。

  昨晚跟冬晴的不愉快,丝毫没有在他的神色中留下痕迹。我们搭上火车的一途,天南地北聊天。下车时,他已把夏园的经营眉角都抖了出来。真是一个没有秘密的人。如果这是上回,我一定会因为获得这些情资而雀跃万分,现在只是五味杂陈地微笑。

  突然碰的一声巨响,全车旅客都吓了一跳。“大澍。”是夏灿扬兴奋得跳起来,头顶撞到车顶,他挥舞着我的住宿资料。“我们的旅馆是同一间吔。”

  “好,乖。”我忍笑抚住他的头。

  不敢相信,他真的经历过那么凄惨的往事吗?

  再搭一小段出租车,我们就走在乡间小路上了。艳阳高照,为接近零度的气温添上温暖。我沿路伸手抚触青翠的树叶,享受芬多精的清凉气息,夏灿扬亢奋的话声流过我耳际,巴赫故居的木牌已在前方……可我仍在思量着冬晴的事。

  “妳怎么了?”他马上发现了。

  “没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什么。”他主动接过我的行李箱,忽然颦起眉心。“妳行李怎么这么重?是要逃难吗?”

  “就是做花精用的锅碗瓢盆,我连卡式炉都带来了。”

  “那很好啊。妳在担心什么?”

  “你昨晚有打电话给冬晴吗?”

  “打了七通,她都不接。”

  “我就知道你不听我的话。”我踹他一脚。

  “妳不用担心啦。”他一派乐天。“等下找到许愿花,许个愿不就好了?”

  “那不是解决的办法。”我摇摇头。“你想到要许的愿望了吗?”

  “妳很冷,是不是?”

  他的右脚微动。我迅速缩脚不让他踩。

  “不要回避我的问题。”我说。

  “妳学得超快的嘛。不愧是鼎鼎大名的大澍。”他指指我的鼻子。“我是看妳鼻水都流出来了。”

  “我不冷。”我用袖子擦掉。

  “妳哟……没救了。”他频频摇头,脱下他的运动机能外套,披到我肩上。

  这个动作让我石化了。我彷佛获得大熊的迷你版拥抱,贪恋起这股温暖,好一会才意识到该把拉链拉起。

  外套好大,我好像木偶戏人偶,想要拉上拉链,手却构不到。

  他蹲下身为我捏住拉链头,粗手粗脚,一直对不上。

  “做疗程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吧?”我压下受宠的感动,刻意奚落他。

  他忽然想到什么似地,抬头审视着我,好像要把我每一吋都看透。

  我不太理解他的用意,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从不曾这样认真解读他的表情。一方面是他这人大剌剌的,本来就不需要解读,二来是过去我对他的关注,是梅堇岩的十分之一都不到,而且多半限于偷数据跟笔电,所以他那天在森林公园对我告白时,我才会那么惊讶。

  现在他这表情是……关心?还是……不只?

  “你梦见过我吗?”我心念一动。

  “没有。”他站了起来,顺畅地拉起我的拉链。

  我还没回神,他整个手掌按上我的后肩。我心神一荡,他突然手扬起来打了一下我的肩。

  “硬死了,回去我帮妳安排疗程。”他凶不啦叽地指着我的脸。“黑眼圈那么深,气色又差。再这样下去,做一百次疗程我都救不了妳。”

  我为自己的会错意感到脸红,咬紧下唇。“那是因为出差,有时差。”

  “我也是出差,我就不会把自己搞得那么憔悴。”他拉起行李继续上路。“说好了,回台湾后一个礼拜内,过来让我按。”

  我如梦初醒,扯住他上衣后襬。“不行啦,我不方便让你做疗程。”

  “别惹火我喔。”他做出太保流氓样。“惹火老子,我现在就把妳抓过来按。”

  “想想冬晴。”我苦口婆心。“还是来讨论一下我可以怎么帮你吧。”

  “想想妳的老板。说不定妳哪天才会需要我帮妳咧。”

  我冲过去巴他。我们打打闹闹,像小学生似地边玩边跑到巴赫故居门口。

  今天门外停了不少黑轿车,好像是个大日子。

  我还在张望,夏灿扬已拉住我的衣袖,拽我进花园,通过一缕清爽的冬日花香,红砖小屋在植物丛中露出头来。屋内人声鼎沸,好像有活动。

  屋里的人群刚好出来了。一群金褐发人簇拥着一个黑发男。那黑发男应该是重大访客,英国人轮番跟他握手,好似奉为上宾,态度亲热得不得了。

  那些人沉浸在欢庆的气氛中,完全没注意到我们,直到黑发男一个侧身,看见我,露出惊喜的神情。

  “澍耘?”是梅堇岩。

  我像个哑巴一样,惊讶到连老板都忘了叫,身体乍热乍寒,彻底错乱。他怎么会在这里?

  英国人见到我们认识,纷纷让开了一个道。梅堇岩与我就像牛郎织女分立鹊桥两侧。他在众目睽睽下走到我跟前,难得地没有收敛笑容。

  “英国给我独家代理权。我们刚才已经签约了。”也许是高兴过度,他彷佛想伸手触碰我的上臂,但是瞥见了夏灿扬拉住我袖子的手。

  我紧急把手甩开。

  “这位是?”梅堇岩的视线射到夏灿扬的脸。

  就是这一刻,我的死期到了。

  “老板。”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好远的地方传来,我的手硬邦邦地为两人介绍。“这位是夏园的负责人夏灿扬——夏灿扬,这是我老板——老板,我的包包被抢了,是夏先生帮我付了后面行程的费用。”

  夏灿扬绽开大大的微笑,把我的行李箱松手一丢,向梅堇岩伸出手来。“很开心认识你,澍耘都不肯透漏她在哪里上班,请问你是?”

  “我是沁芳园的负责人,敝性梅。”梅堇岩面色不改,不卑不亢,从西装内里递上名片,与夏灿扬握手答礼。

  梅堇岩乍见宿敌怎能如此泰然自若?或者,他怎能“装得”如此泰然自若?他的翩翩风采,或者逼迫自己完美表现的本事,三年多下来,我还是感到惊讶,尤其是……我正穿着夏灿扬的外套,我的袖子才刚从夏灿扬手中抽回。

  “沁芳园?你是梅大神?芳疗龙头梅大神?”夏灿扬彻底讶异了。梅堇岩的名头毕竟响亮。

  “那是别人开玩笑的。我没有这么叫过自己。”梅堇岩神情很平稳。

  “你太谦虚了。我刚学芳疗的时候就看过好几本你的书,到现在还在翻。你的书超经典,是芳疗界必读啊。澍耘……”他转向我。“妳怎么不早告诉我?在沁芳园工作是很骄傲的一件事啊,妳……”他压低声音附到我耳边。“妳帮他写书?”

  我板起脸孔,假装刚才听见的是风声。

  “这段路承蒙夏先生照顾澍耘了。”梅堇岩不知何时调整了站姿,与我并肩而立,共同面对夏灿扬。“澍耘需要还您多少钱,我稍待马上奉还。”

  “不用啦。”夏灿扬豪爽地将手一挥。“出门在外,本来就该互相照顾,接下来三天我还要陪澍耘一起找第三十九号花精……”

  “那是在她见到我之前。”梅堇岩客气但坚决地接话。“现在既然她已经找到我了,没有必要再麻烦到您。接下来三天,我会照顾她。”

  夏灿扬收起笑容。聪敏如他,终究是听懂了这段礼数周到的逐客令,以及送到眼前的完美下台阶——可是他不是在乎下台阶的人呀。

  夏灿扬环视四周,像是估量情势。他马上懂了。

  “好,那我就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夏灿扬伸指朝空指了指。“你们是来拿独家代理权的?”

  “是的。”梅堇岩仍气定神闲地接招。

  “你们拿到了,夏园出局了?”

  “您可以跟沁芳园批货,沁芳园会定出合理的批发价。”

  “但是我从此以后必须照你们的定价卖了?大约是我目前定价的两倍?”

  “我们会给经销商九五折的打折弹性。”

  夏灿扬朗声大笑,像是听见宇宙最荒谬绝伦的事。

  英国人纷纷交头接耳。就算语言不通也看得出来,这是宿敌相见,论及胜败。这场景太不堪,我闭上眼睛不忍卒睹。

  “高招,不愧是大神。”夏灿扬居然称赞起敌人,爽朗地挥挥手。“我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大部分的人都会选择跟你们做一样的事,是我这个人比较奇怪,哈哈哈……既然如此那我走啦。后会有期。”他像古代侠士一样朝空抱了抱拳,转身就走。

  他人走远了,笑声仍然震动我全身。我站得摇摇欲坠,不意手中多了一大迭钞票,是梅堇岩塞来的。

  “妳拿去还他。”

  “老板……我觉得他不会要。”

  “做人基本原则,我们绝对不能承人情或欠人钱,特别是他。”

  “可是……这也太多了。”我掂了掂钱,简直五倍不止。

  梅堇岩只是静静望着我,眼里写着“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不可负天下人”的坚定。他的原则。

  我拗不过,叹了口气,撒腿去追夏灿扬。

  夏灿扬背着登山大背包,仍一下子就走了老远。他不理会我的呼喊,只丢了句“还钱就免了”。

  两个男人的角力,简直折煞了我。追上夏灿扬时,我已上气不接下气。

  “你就收了吧。”

  “我都不介意了,你们介意什么?”他的表情倒是无风无浪。

  “我们老板的一点心意。”我递出钞票,看他没有动作,我就往他背包侧袋塞去。

  他机伶地闪开。

  “求你了。”我将钞票夹在双掌间膜拜。“这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好不好?如果你不让我老板还清这笔钱,他会很难过。他如果难过,我也不会好过。我们还是朋友吧?”我开始生气自己,出这种贱招对他情绪勒索。

  “所以我收下这笔钱还是帮了你们呀?”他似乎觉得好笑,伸出了手。

  我火速把钞票塞到他手上,就怕他反悔。

  “我收下了。”他掂了掂重量,表情很满意。“你们老板出手很大方嘛。嗯,非常好。”

  他的反应有点反常,我不知该不该附和。

  “现在,我把它送给妳。”他将钞票塞进我的外套口袋。

  “你搞什么?”

  我想拦他,他却逃得超快,转眼就拉到我追不上的距离了。

  “澍耘,妳比我需要那笔钱。”他远远地喊。

  “你疯子吗?”

  “妳才是疯子。”他抓着背包肩带,回身向我,脚底仍倒退着走。“我翻到烂掉的芳疗宝典居然是妳写的?这回我真的猜错了。妳太让我惊讶了。我不是没想过那个可能,可是妳看起来那么年轻、那么嫩,虽然我直觉妳是沁芳园的人,可是用理智一想就觉得……这不可能啊。可是妳下次放聪明一点,跟他共同挂名当作者,别什么都拱手献给别人。”

  “你还不是一样。”我双手扠腰。

  他中枪似地踉跄了几步,随后拉拉上衣对我示意。

  我低头看自己的上衣。哎呀,我还穿着他的外套。赶紧拉下拉链,这外套实在太大,我拉到底了,还有好一截落在下方,我得弯腰解开。

  “我是说妳留着吧。”

  “欸?”

  “我不怕冷。”他这句话被风吹散,是真的走远了。

  我跺了个脚,但是为什么要跺脚?

  一切还好,其实,一切还好。瞧他脚步壮健,无论如何都比上一回更好。纵使被夺走花精代理权,他都没有恨我、怨我、生气我,这样我还有什么好不满足?我着着实实,低估了他宽广的胸怀。

  巴赫故居那边,梅堇岩已褪下西装外套,露出内里的气质格纹羊毛衣,乍看之下很像牛津大学研究生,渊渟岳峙凝立在那群英国人之间。

  他刚才打了好漂亮的一仗,表情仍如平常的悠淡,没有骄傲,也没有狂喜,好像这是寻常不过的一天,他在文章中间打下一个句号,眼前还有许多宏图大业待完成。他望向我,眼光却像落在我身后的天际线。

  这就是我矢志追随的男人。

  他是唯一唯一,我不曾后悔的选择。

  我曾发誓成为他最稳固的依靠。

  只是我现在到底怎么了?他的脸怎么跟夏灿扬相迭在一起?迭成一团雾,我看得满眼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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