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许小海托着腮,坐在座位上呆呆地看着窗外。
“小海啊……”老张在许小海身后长叹了一口气。
“嗯?”许小海转过头。
“我这年纪,差不多可以当你爷爷了。”
“嗯……”许小海不是很明白老张话里的意思。
“你说你才二十多岁,这大好年纪,怎么一天天见你都过得忧心忡忡的呢……”
“谁说二十多岁,就不能忧心忡忡了?”
“我儿子二十多岁的时候,”老张陷入了回忆中,“我就记得他每天都乐呵呵的,多好。”
“那他现在呢?”许小海随口一问,又把视线转回了窗外。
“现在啊……我就不太清楚了——”
“欸,江心!江心!”许小海站起身喊道。
江心停了下来,望着许小海,正在等着他下一句话,可偏偏,许小海愣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怎么了?”江心开口问道,想了想,就补充了一句,“你想告诉我沈星辰回来了是吗?”
“不不,”许小海摆摆手否认道,“我是想问你,呃……你……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哦对,昨晚……”江心顿了顿,“今天醒来我头很痛,昨晚我喝多了睡过去,是你把我抬上床的吧?”
“啊!对啊!”许小海松了一口气,心想着这货原来是属于喝醉了就不记事的类型,一下子就有了底气,不再扭扭捏捏了,“你可要好好谢我啊,你那么重!”
“嗯,谢谢。”江心微笑着。
“啊——”许小海很久没这样面对面近距离地看到江心的笑容了,忽然又有点晃神,回想起昨晚的那个吻,不免再次慌乱起来,“没,没关系的,反正你也帮过我很多……”
“你腿没事吧?昨晚下雨了。”
“没事没事,”许小海打发道,“你快去上班吧,有什么事回来再聊好了。”
“嗯。”江心点头后便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许小海,许小海此时也正呆看着江心的背影,被抓了个正着后,只好不自然地招招手。
“怎么了?还回头?”许小海问道。
“生日快乐。”
“嗯,”许小海点头,“早点回来吃蛋糕哈!”
“喂,小海,人都走远了,你还看?”老张拍了一下许小海的头。
“嘿嘿嘿。”许小海挠了挠老张拍过的地方,傻笑着。
“傻小子,你这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许小海好奇地问道。
“你恋爱了?”
“呸,告白都失败了,还恋爱,”许小海撇撇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告白失败有什么?要真喜欢的话,继续告白啊,我看人家对你也挺好的……应该也不是完全对你没想法啊……”老张劝道,“男孩子嘛,脸皮厚点才能追到人。”
“有道理,难得她还回来了一次!这大概是命中注定的!”许小海茅塞顿开,“班长你可以啊,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什么回不回来的?那江心不一直跟你住着么?”
“不是啊,她前些日子去山村——”许小海发现了不对劲之处,皱起了眉头,喊道,“什么江心啊,你跟小陈都有什么误解吧?”
“什么误解不误解的,”老张微愠道,“小区里的人都传开了,你还想瞒着我啊?”
“谁再造谣,迟早被我撕嘴巴——班长啊,你听我解释——”
“年轻人,我懂的……班长还是很开放的,”老张安慰地拍了拍许小海的背,“这近水楼台的,总能得月的,加油。”
“……”
午饭过后,许小海开始了例行巡逻,在小区逛了一圈也正好消食。
“刚才,星辰的朋友来了。”刚回到保安室,老张就对许小海说道。
“朋友?”许小海纳闷道,“什么朋友?”
“他就说是朋友啊,我也没多问……斯斯文文的,看上去大概有四十岁了吧,穿得倒是挺年轻的。”
“噢……”许小海也并没多在意。
直到时间过了沈星辰说要去医院开会的点,许小海才觉得事情奇怪起来。
“班长,访客登记给我看看。”
“喏——”老张把表格纸递给许小海。
许小海在很多房客名单里,一眼就看到了一个书写端正又特别的名字:银河。
“银河……”许小海抓了抓头,努力回想着,“银河……”
“银河……”沈星辰脸色平静,用左手按着右手出血的伤口,“这就是你要的么?”
“对。”银河手上拿着一把刀,正跟沈星辰对峙着。
“骗子,你根本不是他。”沈星辰淡然说道。
“你还挺聪明。”
“那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你也可以把我当成是……‘新的银河’……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你消失。”银河步步紧逼着,沈星辰不得已靠在了墙上,退无可退。
“为什么?”
“银河一个人会孤单。”银河用手抓住了捂着伤口的沈星辰的手,狠狠按了下去。
“那他也不会希望这样——”沈星辰强忍着疼痛,看准时机一脚踢了过去。
“嘶——”银河被猝不及防地踢退了几步。
沈星辰蹙着眉,因为穿得是短袖,刚才那毫无准备的一刀就直接刺在了手臂上,伤口很深,沈星辰及时按住,还是血流不断。
“嗷嗷——”大海挡在沈星辰跟银河之间叫着。
“沈星辰!”门口有动静传来。
沈星辰一听是许小海的声音,像是看到希望般,一时松懈,银河一个箭步冲上来便将刀对准了沈星辰的脖子。
“大大——大叔!别别,别冲动!”许小海见状乱了阵脚,停下脚步,也顺势将警棍放在了地上。
“谁是大叔!”银河问道。
“那……大爷?”许小海试探道。
“谁是你大爷?”
“咳,”沈星辰轻咳一下,提醒道,“他年龄比你小。”
“啊?啊……”许小海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弟弟——”
“谁是你弟弟!”
“哇靠,那我要喊你什么啊,别为难我好吧?”许小海失去了耐心。
“是你别为难我好吧?”银河将刀子靠近了些。
“别别别——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你说,我有的,都给你,都给你!”许小海语无伦次地劝说着。
“我只想要一条人命。”银河一脸淡定,态度坚决。
“那……换我好不好?”许小海满是渴望地问道,“我也是一条人命,你看她伤口都流血了,你先让她处理下伤口,你换我吧?我正好想死,正好不想要我这条命了——”说完许小海就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开什么玩笑,我想要她死。”
“说什么傻话呢?”沈星辰也应和道,“别听他的,他说的不算。”
“人质给我闭嘴!”许小海生气地对沈星辰喊道。
“嗷嗷嗷嗷——”大海也跟着许小海对着沈星辰跟银河就是一顿狂吠。
“你们都给我闭嘴!”银河一声大喊,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按照沈星辰的话,眼前的这个人外表是中年大叔,但心理年龄应该不大,瞥见他拿刀的手也在轻微颤抖着,许小海便料想他内心应该也是充满了不安跟慌乱的。
“这位小哥,干脆这样,”许小海站直了身子,沉了沉声音,“你看这屋子也就我们三个,我先来当你的人质,你让她先处理伤口。”
“我凭什么要她处理伤口?她流血死不是正好吗?”
“喂,你有没有考虑过你这身体的主人格啊!”许小海说道,“他有老婆孩子,你要真做错了事,老婆孩子怎么办?你们共享着一个身体,不能那么自私啊!”
“老婆……孩子?”
“对啊……”许小海见银河有所犹豫,又接着说道,“从生理学角度来讲,那也是你的老婆跟孩子啊,你能不能清醒点?”
“那银河怎么办?他很孤独……”银河低下头,“他会怕。为什么,为什么就没人关心银河呢?”
“他孤独你去陪他不就好了?”许小海插话道,“你那么喜欢他,那么舍不得他,那你就跟着他去啊?为什么要找星辰的麻烦啊?”
“可是银河要的人是她!”银河情绪又激动了起来,“沈星辰死了,我自然会跟着她一起去……”
“银河走之前,在医院里,跟我说过一句话,”沈星辰开口道,“他说,‘谢谢你证明了我的存在,我别无遗憾’。其实……孤独的不是他,是你吧。”
“我……”银河一时语塞。
“你是为了银河而存在的,银河走了,你便开始迷茫,开始彷徨,开始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何而在的……是不是?”
银河表情缓和了些,举刀的手渐渐放下,许小海则是看得一愣一愣的,暗自赞叹沈星辰的这波操作。
沈星辰顺势转过身,抓住银河拿刀的手,“同样地,我也在追寻着我这辈子是为何而存在的,我还没找到,所以我不能随他而去……但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我也会记得,你。”
“呵……”银河突然笑了起来,“我大概知道,银河为什么喜欢你了。”
许小海见势不对,猛地冲了过去,推开了沈星辰,银河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调整位置,本来对准沈星辰心脏的刀子,扎进了许小海左胸口。
四十二
许小海喘着粗气闭着眼,抱着必死的心情接下这一刀,却没意料中撕心裂肺的疼痛感。他睁开眼后,发现刀扎得很浅,差不多在碰到自己皮肤的同时,对方就收了手。
银河像是一场大梦初醒,虚弱地转头看着沈星辰,说道:“你不愿意的话,我好怕他,会怪我。”
说完银河便倒头昏了过去。
之后银河便给赶来的救护车送去了医院,沈星辰也跟着一起去了。许小海见伤口不深,擦了点药就又回去上班了。
直到下班,许小海对下午发生的事仍心有余悸。
“哇,江心,你干嘛——”
江心一回到家,直冲到许小海面前,扯下许小海的领口,查看了他的伤口。
“小伤而已,”许小海无奈道,“你别这样紧张……”
“……”江心缄默着,一直盯着那个伤口。
“别扯了,”许小海伸长了脖子,拍拍江心的手,“大哥啊,我衣服快要被你扯坏了……”
听到这话后,江心像是更加生气般,非但没放开许小海的领口,反而拽得更紧了,他另一手不自觉攥成拳头,举了起来。
“哇,你想干嘛——”许小海只觉大事不妙,害怕地闭紧了双眼,转过头去,准备挨这一拳。
许久,江心的拳头都没有落下。
许小海从眼睛睁开一条缝,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脖子就被江心狠咬了一口。
“江心,疼疼疼——”许小海推开了江心,用手捂着被咬过的地方,“哪根筋不对啊,属狗的是吧?”
见江心沉默着没有回答,许小海缓和了情绪,“我这不是没事么?沈星辰那家伙肯定是添油加醋跟你说了什么,真的,就被刀子划了一下,连疤都不会留一个,还不如你这一口咬得狠呢……”
“你到底是在气什么……莫名其妙的……”直到坐下来吃饭,江心都一直没有说话,许小海憋不住,直接胡乱猜测道,“你是在气我们当时没报警?事出突然,我也不知道一上来就是那场面啊……总不能当着犯人跟人质的面淡定报警吧?”
“……”
“那你是在气——我跟沈星辰都受伤了,没保护好自己?唉,我已经很努力了啊,但她那一刀是在我来之前挨的……”
“……”江心仍是一脸冷峻。
“话说,我们能不能跳过这个话题了,好歹我今天生日,能不能给个面子,笑一下啊,你笑比较好看,真的……”
江心轻叹一口气,抬眼看着许小海。
“怎么了?”许小海问道。
“我气的是你不想活。”
许小海自然是不太明白江心话里的意思的,但他却无法反驳。因为他回想着下午的情景,发现自己当时确实是做好了死的打算的。
他不能让沈星辰出半点事,在潜意识里,许小海已经开始觉得对她是有“歉意”的,而反观自己,也算死过两次,轻车熟路,又无牵无挂,活着还好,同时也不畏惧死亡。他不像沈星辰还有那“两个”银河,想要证明自己存在或者追寻生活的意义,想到这儿,他有点惊讶,也有点害怕,也许自己,在三年前的生日那天,已经死了……许小海出神地看着眼前的江心,他脸上的愠气仍未消散。许小海一想到自己居然有天也能被人如此看重与紧张,开始自责起来。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许小海摇摇头,赶跑了那些错乱的思绪,对江心道歉道。
“……”江心没有说话。
“你……”许小海凑近了些,“那么紧张我呀?”
江心将身子往后移了些,许小海笑了起来,托着腮,更肆无忌惮地盯着江心。
“欸,江心。”许小海唤了一声。
“嗯?”
“谢谢你。”
江心把这个月的调休用完了,只吃了顿饭就回单位去了,说剩下的两星期都得住在宿舍不回来了。那天送走江心后,许小海光着上半身看着脖子上江心留下的咬痕,还有左胸口被纱布盖着的刀伤,在镜子前呆站了很久。
沈星辰因为手受伤在公寓里修养了几天,耐不住闲,但院里并不赞成她继续参与银河的医护工作,就又收拾行李继续回去支援山村了。
而许小海,则是辞了职,虽然被老张一顿教育,但也还算顺利,并将大海托付给了杨秀秀。这次没有被阻拦地,顺利地在已经进入秋季的某日凌晨,悄声坐上了远离浣城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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