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认真切着牛排的林靖宇，苏月白轻轻嘀咕了句：“你明明不喜欢西餐。”
“偶尔吃一次也可以啊，”林靖宇听到了苏月白的话回答道，接着他拿起酒杯喝了口红酒，“这酒好甜。”
喝完林靖宇抿了抿嘴，像在细细品味。
苏月白笑了起来，有些晃神，感觉好像回到了从前。但这感觉没持续多久，她将刀叉放下，暗自使劲握着拳头。
“找我什么事？”苏月白开门见山地问道。
林靖宇低头没有说话，服务员撤掉了盘子，端上了甜点。
“你知道提拉米苏的含义是什么吗？”说完林靖宇吃了口蛋糕。
“你知道网上的故事都是骗人的吗？”苏月白丝毫不给面子，反问道，“你不是医生吗？比起提拉米苏，不是更应该了解人体解剖么？”
“也是。”林靖宇苦笑了一下，“是不是给你分析一下胃病的起因、种类等等，你就愿意知道了呢？”
苏月白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着盘中心形的提拉米苏，不知过了很久，她轻声说道：“我知道胃溃疡。”
“嗯？”这次换林靖宇听不懂苏月白话中的含义了，他本以为这个话题会就此打住的。
“高一暑假，”苏月白轻叹了口气，“就是你转学、阿哲去国外读书的那个暑假。”
“高一同学由于高二要分班为此举办的聚餐，我没有想到阿哲也会来。他坐在我身旁，一开始总觉得他心不在焉，后来他就专心喝酒了……聚会结束后，天已经黑了，还下着小雨，我不放心就一直跟着他，想帮他叫辆出租车，但他说不要，只想走走。我就陪着他，后来我发现不对，他就一直走一直走，越走越快，开始小跑，然后快跑，一路都是跑跑停停……我跟在他身后，帮他看着来往的车辆，就在他要闯红灯的时候拉住他的胳膊，才突然发现他已经哭了很久。泪水跟雨水混着，路灯下他的眼眶红得可怕。那是从我认识阿哲到现在，唯一一次见他哭。我惊讶地不知说什么，后来你猜怎么了？”
“怎……怎么了？不会被车撞了吧？”
“你以为演韩剧呢？”
“那怎么了？”
“他吐血了。”
“啊？”
“后来去医院说是胃溃疡造成的。”说到这儿，苏月白又笑了起来，“我发现阿哲去医院次数不少，基本都是我陪着呢。”
“喂，这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吧。”
“当然值得开心！我当初以为他要死了呢，除了在银幕里，我哪见过真人吐血啊！割腕那次也是，又以为他要死了……每次都提心吊胆，但最后都能没事，真是太好了。”
林靖宇看着一脸心有余悸的苏月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看我们现在都过得挺好的，你又何必专程再次出现呢？”
“我觉得我应该跟你们道个……”林靖宇没有说下去，他不确定说出“道歉”之类的词语后是不是只会使自己看上去更加讨厌，“你能一直陪着陆青哲，真是他的福气。”
“嘁，才不是，”苏月白嗤笑道，“我没有‘一直’陪着他，更别说是他的福气，因为一开始，我就是目的不纯地呆在他身边。”
甚至最开始与他成为朋友，都不仅仅是因为想跟他成为朋友。苏月白心想。
同样的话苏月白还听小黑说过，从那时起，小黑就开始叫苏月白“小天使”。听到这个称号后，苏月白不客气地回了他一个白眼，明明告诉他了全部事实，明明就不是“天使”，她甚至觉得这称号带点讽刺，但因为对方是玩世不恭的小黑，日子久了她也就没有在意。
“什么目的？”
“因为我知道，只要呆在他身边，就一定还能再见到你。”
“小白……”林靖宇叫了她一声。
“别矫情，我说了那是一开始。”
“那现在呢？”
“现在……”苏月白停顿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忍住眼泪，转过头直视着林靖宇的眼睛。
“不是了。现在比起你，我更在意阿哲。”
“如果你是来确认我跟阿哲过得很惨的话，恐怕你要失望了。”从餐厅出来，苏月白便走得很快。
“我没有——”林靖宇很想辩解什么，刚起了个头就发现还没等绿灯，苏月白就管自己低头过马路，“小心！”
一辆车驶过，林靖宇拉住了苏月白的手，就那一瞬间，苏月白仿佛条件反射般甩开了林靖宇的手。
“别碰我……”苏月白咬牙说道。
“小白……”
“我先回家了。”信号灯变为绿灯了，苏月白一路小跑到马路对面，又快步走进了地铁站。
林靖宇曾以为，三个人之间的感情会是彼此一生的羁绊，他无数次自责、内疚，是自己亲手把这些美好统统打碎。终于，逃了七年，他想来弥补，想来求个心安，哪怕是被冷眼相待，甚至拳脚相向，也没关系。
但他来到沥城这短短几日才发现，原来林染跟苏月白两人好像早已把那段日子，包括自己对他们造成的伤害翻篇，而仍对往事迟迟不肯放手、硬把那些往事拉扯出来反复鞭尸的人，恰恰是当初最为洒脱的自己。
“这酒叫什么？”
“蓝色玛格丽特。”
“你很喜欢吗？为什么要给我上这杯酒？”
“今天的你，很像它啊。”
余晓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好喝。只是为什么还有点咸味？”
“因为加了盐。最初调制这酒的人是为了纪念他死去的妻子——玛格丽特，据说加盐是因为玛格丽特生前很喜欢吃咸的东西。”
“嗯？那你说我像它的意思是什么？”
“倒是跟这个故事没什么关系，”小黑俯下身，脸靠近余晓，微笑着说，“只是觉得今天的你，很有大海的感觉……像纯蓝色的海洋带点咸咸的海风。”
余晓明白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接着专心喝了酒。
“你忙去吧，不用在意我的。”余晓对小黑说道。
“啊？好……好的。”
“噗哈哈……”目睹了全过程的CAT笑了起来，小声地对小黑说，“很少见你碰壁啊……还使出大招了。”
“啧……”小黑皱了皱眉头，“你懂什么？这样才有挑战性嘛！这说明她跟一般的女生不一样，很独特啊。”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CAT耸了耸肩，勉强止住笑意，“我都看出来了，人家明显对你没意思，强扭的瓜不甜。”
说完CAT就走了，小黑转头看着余晓，余晓仍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呆呆看着手里的那杯蓝色玛格丽特。
并不是周末节假日，ZK里的客人不算多，在吧台内的小黑在忙完后，都会走到余晓面前说个几句。
“你酒吧是你开的吗？”余晓问道。
“怎么可能？老板是我三叔，我也就是个打工经理。”
“看来还是家族企业，”余晓笑了一下，“对了，你跟老大……跟周老师是怎么认识的呢？年纪上看，也不像同学……”
“这个啊，我跟他的缘分深了去了……这关系到两代人的恩怨纠葛——”小黑像来劲般，正当他打算继续侃侃而谈时，看到了门口出现的身影，一时语塞了起来。
那个消瘦的身影手上拿着一束花，正要走进来的时候，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退回了门口，将花放进了垃圾桶里。
“怎么了？”余晓见小黑没有再说下去，抬头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林染出现在她了她的身后。
余晓瞪大了眼睛，林染先是看到小黑打了个招呼，在看到余晓的时候，也惊讶了一下。
“好久不见了！”小黑激动地喊，恨不得整个人飞出吧台抱住林染，“你终于想起来看看我了。”
“夸张，”林染没有理会感动得热泪盈眶的小黑，坐了下来，看着余晓，“好巧啊。”
“是啊，好巧。”余晓全力控制着面部表情，内心苦涩着，什么嘛，居然来这边也是会见到面。
“猫！猫三！你快过来！”小黑兴奋地向CAT招手示意。
“到底有完没完，我在工作啊！”CAT满脸不耐烦地走了过来，“又怎么了？”
CAT看见坐在吧台椅子上那个女人的身边多了个男人，长得白净又清秀，正抬头看着自己。
“你得叫声师兄啊！这是猫二号！”
“什么师兄啊——”
“跟你说过不要叫我猫二号吧——”
两个人同时不满地看着小黑，小黑尴尬地笑笑，撇了下嘴，显得意兴阑珊。
“真是的，‘猫’这个名字或这套衣服是受了什么诅咒吗？”小黑碎碎念，转向余晓那边，“叫‘猫’的没有半点‘猫’的可爱，只知道对我炸毛……余编辑——你怎么了？”
余晓还没从偶遇林染的惊讶中缓过来，又受到了一次冲击。
“你以前，在这工作吗？”余晓问林染。
“嗯。”林染点点头。
“他在这边工作了很长时间呢！还一直住在二楼的储物间里，有两三年吧……这样说吧，他没成为作家之前、刚来到沥城时，全是靠我养活的！”小黑自豪地补充道，“还有，这小子能成为作家，我也算起了很大的作用——”
“饿了，来点吃的。”林染打断了小黑的话。
“ZK是酒吧，又不是餐厅。”小黑见林染完全没有理会自己，不爽地转过头。
“也是。那我去餐厅了。”林染回答道，刚起身想走的时候，转头看着旁边，“余晓，你吃了吗？没吃我们一起去吧。”
“也好。”余晓突然记起来自己确实还没吃晚饭。
“别走啊！”
“怎么了？”余晓好奇地看着小黑。
“你赢了，”小黑不甘心地说道，“意面可以吧？”
林染知道，在内部的冰箱里有不少熟食，都是员工休息的时候填肚子用的。
冰箱里还有各种食材，使用者主要是小黑，他似乎特别喜欢下厨，凌晨关门时，他都会用小厨房做一点吃的当夜宵，林染尝过不少，最好吃的就是意大利面，那也是小黑最拿手的。
“客人，我们这边暂时没有出售意大利面哦。”CAT表面微笑镇定地回答。
“那为什么吧台那边那两个人在吃？”女客人疑惑道。
“对啊，看上去还蛮好吃的，不卖吗？”坐在对面的男人也应和道。
“啊……那是……”CAT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哦对了，那是试吃，如果效果还可以的话，就会正式贩售了。”
“是吗？好吧……肚子有点饿呢。”女客人可惜道。
“我们有鱿鱼丝、果盘——”
“你刚刚晚餐明明吃很多吧！”男人打断了CAT的介绍。
“长身体！长身体懂嘛？！”
见两人不再理自己，CAT尴尬地笑笑：“那不好意思，两位有什么需求可以再叫我。”
走近吧台的时候，小黑一副没心没肺地样子，“猫三，我也给你留了份，你等会饿的时候——”
“去死。”CAT没有抬头看一眼，撂下两个字就管自己离开了。
“对了！林染，我自创了一种鸡尾酒，请你一定要尝尝。”
在心满意足地吃完面后，林染看见眼前的男人说话的时候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在林染开口正想拒绝的一瞬间，他改变了主意。
“余编辑你要来一杯吗？”没等余晓回答，小黑又接着补充，“不过这酒度数有点高，女孩子还是算了。”
“这酒有名字吗？”余晓问。
“‘惊蛰’。”
余晓看着小黑调酒的姿势入了迷，等她回过神来，“惊蛰”已经摆在了林染的面前。
“那你们慢聊，我先走了。”余晓站起身。
“再等会吧，我要工作到凌晨送不了你的话，让林染送你。”小黑说道。
余晓被这句话逗乐了，“你确定就他，还能照顾别人？”
“也是。”小黑认同地点点头。
“你们有意识到我还在吗？”林染无奈地抬头看着这对男女。
“我打车回家，不用担心的。”说完余晓就离开了ZK。
“这酒太苦，不好喝。”林染喝了一口后，毫不留情地评价道。
“我这酒很神奇的，你心情不好的话，尝起来就是苦的，相反，你内心很幸福的话，那就是甜的。”
“神不神奇我不知道，总之就是不好喝。”
小黑嫌弃地看了林染一眼，“不好喝拉倒拉倒……你不是作家吗？亏我还想了那么有意境、那么文艺的话……”小黑伸手去抢那杯酒。
“意境……跟文艺在哪？”林染护住了那杯酒又喝了一口，“不好喝不代表我不喝。”
“作吧你就。”
林染笑了起来：“马上就没得作了，我要出国了……”
“回去继续念书么？”
“是这样打算的，不过也说不好。”
“好吧。那你就是专程来跟我告别的？”
“也不是专程吧，本来想去一个地方的，后来没去。时候又还早，我就来这边看看……对了，余晓怎么会在这？”
“人家可是专程来看我的。”小黑把“专程”两个字故意说得很重。
“你吃饱没事干，还祸害起我的编辑了？”
“第一，你怎么能确定我这不是遇到真爱了呢？第二，你不是不打算当作家了吗？她已经不是你的编辑了。”
林染将杯里的酒喝完，没有回应小黑的话，只轻声说了句：“这酒真挺难喝的。”
见小黑快要动手打人的样子，林染又补充道：“要是我能再回到这，一定再问你要杯同样的酒。”
临近午夜，城市中的大多数办公楼都已满身疲惫地睡去，而对于酒吧来讲，夜不过才刚刚开始。
ZK的客人逐渐多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林染已经离开了酒吧。
在小黑忙里偷闲的时候，他注意到了来自角落里的眼神。
今天是什么日子？加上这个人，还没到第二天，已经是第三个熟人来到这里了。
角落的人在发现自己被小黑看到后，便走了过来，露出一排小白牙，对着DOD傻笑着。
“嘻——”
“小天使！”小黑喊了一句。
“今天有点忙，而且轮到我关门，所以会有点迟喔。”见苏月白没有说话，像看穿了什么似的，小黑略带抱歉地说道。
“没关系。我等你。”苏月白说完就又回到了原先的角落位置上去了。
ZK结束营业已经将近凌晨两点，苏月白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小黑蹑手蹑脚地摇醒了她，“要不要一起来吃点意面？”
苏月白边揉眼睛边摇摇头，“结束了吗？我去趟厕所，然后我们走吧。”
“好。”
CAT吃着小黑煮的面，看着向自己走过来的小黑，淡淡地说了句：“别玩脱了。”
“我怎么会玩脱啊……”小黑随手抓了跟面条放进嘴巴里，又嘬了一下手指，无奈地叹气道：“谁玩谁都还不一定呢。”
“这个。”CAT用叉子指了指盘中的面。
“怎么了？你也要打击我，说我做的东西不好吃是嘛？”小黑像是被伤了自尊一样，又佯装生气地接着说道，“不好吃就别吃了，你们一群大爷，就我最孙子，给你们做东西请你们吃喝……还要受你们的气——”
“要不要加进菜单里？”CAT平静地看着小黑，“这么好吃，不卖的话，可惜了。”
CAT一说出这句话就觉得有点后悔了，只见小黑愣了一会儿，感动得就差当场哭出来，更是用一种“子女终于长大成人”的表情看着自己，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卖。不能卖给别人，因为这是专门用来‘养猫’的‘猫食’嘛。”
小黑喜欢着凌晨时的街道，空旷而明亮，寂寞却又深情。置身于这样的街道上会让自己感觉变成一只断线的风筝，可以毫无顾忌地徜徉在地球末日来临时的天际。
载着苏月白回家的路上，她一直一言不发，虽然她在看着小黑时都是笑着的，但那笑容很是疲惫。
在与刚走进苏月白的家门，苏月白就立刻转身踮起脚尖，跟着举起双手环着小黑的脖子，小黑刚一低头，苏月白的唇就吻了上来。
小黑惊讶地睁着眼，看着距离眼睛只有几公分的女人的脸，紧闭着双眼，舌头在自己的嘴里横冲直撞，生涩而野蛮，像刚学会接吻的孩子，在急于求个快感。
“小天使……先……等等。”小黑拉开了苏月白，他按着苏月白的双肩，“你先冷静点，我问你，发生什么了吗？”
苏月白低着头，不言不语。
小黑又将身子低了一点，直视着苏月白的脸，又问了一遍：“小白，出什么事了？”
苏月白眼眶开始有点泛红，她抬起头：“就先做，不行吗？”
小黑的心沉了一下，眼前的女人满脸倔强像一座拼命抵挡洪水的堤防，她的唇彩在刚刚猛烈的亲吻后已经将嘴边的一圈晕红。苏月白带点委屈的语调让小黑心疼，同时又为她在央求的事感到新奇。
两个人在玄关处沉默了许久后，小黑轻叹了口气，“好吧。”
“关……关灯。”苏月白喘着气，好不容易用手抵住了小黑的胸膛，小声地说道，语气坚决。
与平常一样，苏月白并没有忘记关掉灯光，看来苏月白的理智还没有完全被吞没，小黑在伸手去关灯的同时莫名地松了口气。
跟苏月白发展成这种关系具体是多久之前，正如两个人上床的次数，小黑都已经记不清了。
但这次与以往大不一样的是，他从未见过如此热情、如此渴望着自己的苏月白，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如此反常绝非是件好事。然而小黑心里明白，这些跟他的关系不大，因为从两人决定成为床伴开始，对方最大的功效不过就是配合互相的欲望，并用于现在正在做的这件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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