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单子走出了B超室,医生看过后说是一切正常,这倒令我心安不少。
我将B超单塞进了包里,抬头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奕老师?”顾萌先是惊讶,尔后脸上堆满了笑意向我走来。
“顾老师,好巧啊。”我站在原地,也对她微笑着。
“你在这儿做什么呢?”顾萌问我。
“体检……检查一下身体。”
“喔,原来是这样……”然后我们俩就陷入了沉默,我刚想着脱身说再见,顾萌叫住了我,“哦对了,嘉俊在停车呢,一会儿就到了,你们可以叙叙旧啊。”
“啊?”我又开始不知道该如何控制自己的表情了。
顾萌拉住我的手,“上次我跟他提起你了,你们也很多年没见了吧。”
“不用了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我这才感受到比起顾萌的体温,我的手直发凉,“下次有机会再说。”
“是吗?那好吧。”
顾萌略带遗憾地松开了手,而我则是像逃难般离开了现场。
“这边!”我听到了后面顾萌的喊声,“我在这里……停个车怎么那么慢啊。对了,刚才遇到奕老师了,她刚走……”
我紧闭着呼吸,加快了步伐,像遇到了救世主般终于走到了走廊尽头,转了弯。
那个周二下午,顾萌问我:“嘉俊是你小学同学吗?”
我转过身深呼吸,来到自己的柜子前,开始整理学生的作业本,漫不经心道:“对的。”
“他小学时候怎么样啊?”
“太久了,我记不太得了。”
“啊,好可惜啊,”顾萌轻柔地说,“确实隔得有点久了……不过嘉俊倒是记得你,他说你小学时一直是班长,很有威严,班上的小男生都很怕你呢……我觉得吧,骆嘉俊肯定是最皮的那个,没少惹事,你说呢?”
“我记性不太好,”我看着顾萌,用略带抱歉的语气,“实在不太记得了。”
因为之前在这医院里住过几天,我很快就找到了住院部,走进了电梯。外婆的病房在502,其实是在四楼。但这住院部是没有四楼这么一说的,电梯里“3”字按键上面就是“5”,我们这边的方言,也包括普通话,“四”对于病人来说都不是很吉利。有些事,大家心里都清楚,它很无谓,但能给安慰。
502在下电梯后左转走廊的尽头倒数第一间,会那么快就找到也是因为我看到了我妈正在门口打电话。
“对,需要回来一下。”
“你回国了吗?”
“我联系不到阿明。”
“医生说很可能要截肢。”
“也不确定,但这好像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了。妈她,脑子也有点糊了。”
“我没什么,你们尽快回来就好。嗯。”
我妈挂了电话,见我来了,让我跟她一起进去。
外婆背靠着枕头,正在看电视,转头看见我来了笑着说:“阿芷来了啊。”
我点点头,瞥见了外婆的右腿。年前只是在右脚,肿得发紫,而现在,是整个右腿都发肿了,布满了褐紫色的、不规则的斑。听刚才我妈在电话里说的,似乎已经严重到要把整条腿都截肢了。
“阿芷有对象了吗?工作怎么样啊?”外婆问着几乎所有亲戚都会在你这个年龄段会问的问题。
我顺势坐在了床边,显得平静,倒是我妈,我看到她明显在跟外婆使眼色。
“喔喔……对喔,我都忘了。”
我知道她们在说我跟何泽那黄了的婚事。
“老三没有孩子,我现在只希望,小夏跟阿芷,能有份安稳的工作,然后能有个好家庭了,”外婆叹了口气,看着我,“那孩子面善啊,怎么就不行了呢?”
“妈……”我妈仍在努力劝阻着。
“外婆还以为这辈子能抱到外曾孙呢,”不顾我妈,外婆说完了这句笑了起来,“以前啊,女娃娃家的,婚姻都是包办的,对象挑都没的挑,也不懂怎么挑,结婚就像在赌钱一样,赢了就是幸运,输了就叫命运。”
“还是以前好啊。”我嘴快说了一句,然后就被我妈掐了一下腰,“嘶一”我捂着被掐的地方,“那外婆是赢了吗?”
外婆没有回答,只问了句:“快十一月了,门口桂花早谢了吧?”
外婆说的是外婆家门口小院子里种的那颗桂花树,是外公跟外婆结婚后两个人一起种的,外婆说那时还种了一颗橘子树、几颗枇杷树,还有几株月季……但其他树跟花都养不活,之后也换了很多品种,都不是很理想。只有那颗桂树,直到今日,还年年开新花,到了花期,刚进村,就能闻到桂花香。
外公说那是它认主。因为外婆的名字就是“桂”。
“我不在,都没人照顾它了,”外婆忽然睥睨了一眼我妈,有些微愠,“生养了三个儿女,死之前都没有一个可以托付照顾一棵树的。”
“呸,不吉利的话别乱说,病好了你自己照顾去。大哥跟阿明都说了以后会常回来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妈手上多了个苹果,边削着果皮边说道。
外婆看着我妈,我偷偷观察着外婆的神色,却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只注意到她似乎想伸手去碰我妈的腿,但只轻微一抬手就放下了。
在这之后我偷问过我妈,有没有怨恨过外婆,我妈摇了摇头,她说自己这辈子不求绚烂多彩、大风大浪,只想安稳平静地生活,而自己最终得到的就是最想要的,感天谢地都来不及了,谁会在乎过程跟经历。
我跟我妈在病房呆到护士开始赶人,在回家的路上,我收到了一条信息。
“胖头鱼!”
全世界会这样叫我的只有我那表哥。
“干嘛?”
“老人家还好吗?”
“有点严重……”
“这样啊,我过两天就跟爹妈一起回来。”
“好。”
“对了,我前几天出国了一趟,有给你买的礼物,一并给你带过来好了。”
“好。”
“胖头鱼你好冷淡啊。”
我可以脑补出表哥说这话时那故作受伤的表情,不禁笑了起来,表哥开朗活泼,热情幽默,从小就很讨女孩子的欢心。自从社交软件兴起后,我们也算是第一时间交换了账号,加了好友,但很少聊天,只能从“好友动态”中窥见彼此的生活一角。准确来说,是我单方面的“窥见”,因为我很少发动态,上一条还是今年春节大年初一时的一句“新年快乐”。
大概正是因为自己糟糕的个性,才让我跟很多类似于表哥这样充满光明跟善意的人对我失去信心,最后失去联系。
亲爱的神,那些温柔又闪耀的人,对我来说,太过刺眼了。我是那样胆小又狡黠,很怕被这个世界看穿宁愿守在阴冷潮湿的洞穴中,又不甘被抛弃,只能一遍遍确认着,消耗着身边人的体温。
你倒是看得挺明白。
落得现在这般田地,我当然有所察觉,全是自作孽。
我将手机放下,没有回复表哥的信息,但手机又传了震动,有个好友申请。
申请语那一栏只写了五个字:我是骆嘉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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