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许舍疾又再一次见到了沈佳人，这次的沈佳人面容依旧憔悴，但眼神里却充满了坚定。许舍疾明白，那是她准备好要替父跳江了。
“仙人……”沈佳人走了过来。
“姑娘，在下无能，恐不能凭己之力除去这水患。”许舍疾说道。
“哈哈……”沈佳人笑了起来，“你装的还挺像，此生无缘做夫妻，愿有来生续前缘吧。”
“你知道我是……”
“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知府大人已经把你的画像贴满了全城……”
“真是惭愧。”
“公子，快回府上吧，休叫亲人担心。”
沈佳人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隔日就是祭祀大典，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留给许舍疾的时间也不多了。
五十四
有种说法，说，家庭关系会影响人的一生，如果这种说法是对的，许小海认为，自己还算没有完全沦落为一个人渣，完全是因为沈星辰。
大概从小学开始，许小海就明白，自己跟很多同学，跟很多小朋友是不一样的，他比一般孩子拥有的更多，他也比他们拥有的更少。他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换来的却是孤立。沈星辰不一样，会拉着他的手，一起吃午饭，一起上下学。在高中最叛逆的时光，许小海瞒着家里，每天都跟一群同学翻墙去网吧过夜时，也是沈星辰气冲冲来到网吧，当着那群同学的面，将是“老大”身份的许小海破口大骂加拳打脚踢。
“你他妈到底在做什么啊？”打骂完后，沈星辰凌乱着头发，边说边哭。
“要你多事——”
“啪——”许小海话音未落，沈星辰又是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徐笑，三（2）班，班主任是李老师，家里父母是开超市的，”沈星辰转头看向一个同学，“有一个刚上初中的妹妹，就在隔壁镇中。你高二时候曾因为考试作弊要被记过，是你父母拿钱求校长，才把这事儿平了下去。”
“你……你怎么知道？”徐笑惊讶地问道。
“范益，三（2）班，徐笑的室友，你爸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你妈还有你奶奶在……王新律，三（3）班，班主任是陈老师，也是我们班的思政老师……”
就这样，沈星辰一口气将在现场的七个学生的家底全报了一遍，她指向许小海，“你们知道他的背景吗？”
沈星辰笑了起来，“他跟你们不一样，他可以肆意妄为，就算真犯了什么大错，被抓进去，只要不死，再出来，生活还是能过。你再看看你们，到底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浪费人生？”
“喂——”有人带头站了出来。
沈星辰丝毫不虚，也往前站了一步，“凶什么凶，我早就告诉你们班主任了，以后再让我看见一次你们跟着许小海混……见一次，举报一次。顺便提醒你们，把你们一起举报了，他承担的后果跟你们承担的，一不一样你们心里就没点数吗？”
说完，沈星辰踮起脚，一把揪起许小海的耳朵就走，没走几步，她又转头恶狠狠说道：“还有，你们别想着动手，我十六岁时就已经是空手道黑带三段了。”
“沈星辰，你下手也太重了！”许小海不得不弯下腰，“痛痛痛——”
“许小海你再这样，这辈子我都不理你了。”走到路边，沈星辰松开手，坐在一家店的台阶上。
“没那么严重吧——”许小海揉揉耳朵，也坐了下来。
“不就是你父母不让你做消防员么？”沈星辰说道。
“……”
“真想做，那就再去试试……最后没有做成，就算了呗，”沈星辰说道，“哪会有一辈子都事事顺心如意的人？路多的是，就算每个人生来下就已经注定了被或多或少的桎梏困住，但总有些事情是能够自己选择的。你老觉得自己处在一个无底洞，仰天不得解，还不如看看周围有没有机关，实在没有，那就想想该怎么生存下去，老觉得自己惨又不做点什么的话，只会更惨……你这看准牛角尖就一头扎进去的性格，真的太差了。”
“我……”
“你以为堕落一下，你父母就会注意到你，听取你的意见了？省点力气吧……也许你现在觉得你的人生不是你所能操控的，但你相信我，你的人生，终究还是你的。”沈星辰满脸认真地看着许小海。
沈星辰赢了。许小海跟她两个人，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从凌晨一直坐到了破晓时分。
许小海一直都是这样以为的，沈星辰是玫瑰花田中的一棵仙人掌，是流行乐盛行时的一首民谣，是许小海荒漠般人生里的海市蜃楼。她始终灿烂明媚，温柔又跳脱，绝不是，现在坐在许小海面前的这番模样。
许小海和江心刚回到浣城，江心就接到电话让他回单位一趟。
见江心有些犹豫，许小海便打发道：“你快去吧，早点去还能早点回来。”
“好，那你在家等我。”江心说。
“噗哈哈，你这话说的，我还能去哪儿？”许小海收了收笑容，“喂，你那眼神什么意思啊？跟我分开那么一会儿就受不了了？你别那么腻歪好吧？本少爷可不喜欢太粘的——”
“……”
许小海知道江心是在担心他，他只好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轻松开着玩笑，颇费了一番口舌才让江心离开。
然而当他刚走进滨江小区的门口时，就觉得不太对劲了。门卫室里的保安，既不是小陈，也不是老张，而是一个许小海从来都没见过的男人。
“小陈跟老张呢？”许小海站在门口问了声。
“不在。”那人回答道。
许小海注意到这男人身上的制服不太合身，又不自觉地往里面瞄了一眼。
“看什么呢？”男人问。
“没什么，”许小海打着哈哈，“这位大哥，要是你看见老张了，麻烦你向他转告声，小海回来了，行吗？”
“行。”男人答应着。
“好咧，谢谢大哥。”
回到熟悉不过的公寓里，沈星辰已经做好了一桌饭菜在等许小海。
“回来啦？”沈星辰走到玄关，迎接许小海，看了一下许小海身后没人，便问道，“江心呢？”
“他回单位了，大概有工作吧。”
“原来是这样……”沈星辰没有再说话，跟着许小海一起走进了屋子。
“哇，好久没吃到你做的菜了，我去放下行李，就出来。”
在许小海拿出钥匙开自己房间门的时候，他察觉到，这锁，八成是被沈星辰动过了，自己的房间，虽然看上去与离开时几无差异，但肯定是被人彻彻底底搜了一遍。他把行李放到一边，就出来坐到了餐桌边上。
“你这几天放假？”许小海边吃边闲谈着。
“对……”沈星辰回答道。
“你怎么不吃啊？”许小海问道。
“不是……不是很饿。”
“喔……”许小海点点头，“你那个山村支援，一切都顺利吗？”
“顺利……”
“那就好……下次还去吗——”
“小海——”沈星辰打断了许小海的问话。
“嗯？”
“我，我上次跟你在电话里说的事，你考虑好了吗？”沈星辰问道。
“什么事？啊……结婚？”
“对。”沈星辰抬起头，看着许小海。
“我不能跟你结婚……”许小海放下筷子，也回看着沈星辰。
“你真的……不多考虑一下吗……我……”
“沈星辰，你先考虑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跟我结婚吧……你这样，叫骗婚好不好？放在古代，可是要被浸猪笼的！”说完许小海就拿食指在沈星辰额头弹了一下。
沈星辰摸摸额头，神色里透出几分不安。
“你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实话可以吗？”
“是你没有跟我说实话，许小海，”沈星辰严肃了起来，“明明是你，一直有事瞒着我。”
“沈星辰……”许小海喊了一声，自从高中时候的“网吧事件”后，许小海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沈星辰了。
沈星辰深呼吸平复了下心情，然后站了起来，转身走进了厨房，端出一碗汤来。
“我……这汤……我炖了很久……”她将汤放在许小海面前。
许小海笑了笑，抬头看着沈星辰，缓缓说道：“沈星辰，你这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我妈，”许小海叹了口气，“三年前她给我送她做的蛋糕时，跟你现在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沈星辰红着眼眶，用力咬了咬下嘴唇，下定决心般对着许小海身后、沈星辰自己的房间喊了一句：“出来出来，这事儿我办不了，你们自己来，连我一起抓了，爱怎样怎样吧。”
说完，沈星辰就把许小海手里的碗又抢了回去，往桌上一扔，骂道：“喝你个球，谁是你妈？”
许小海在被冲出来的人不知道用什么工具打晕前的那瞬间，居然觉得有些难过，原来腻歪的是自己。他想的，仅仅只是江心回来该找不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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