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把借来的钱再给杨秀秀，又费了许小海一番心思。许小海是真不明白她妈都危在旦夕了，杨秀秀还在坚持什么，又说什么已经申请了贷款、已经问朋友东凑西凑之类的……许小海不耐烦，就直接找到了付费处，把李婶的手术费一把交齐了。
“不是白给你的，记得还钱，”许小海说道。
“好……好吧。”杨秀秀勉强答应。
“还有利息……”许小海停顿了一下，“连带三年前我救你的那份人情。”
“要多少？”
“跳支舞给我看啊。”许小海一脸理所应当的样子。
杨秀秀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颔首说好。
手术完成，五成的几率，李婶活了下来。杨秀秀在手术室外，一直强忍着眼泪，直到医生出来对她说李婶脱离了危险，手术成功后，她才哭了出来。
许小海也有点木然，拍了拍杨秀秀的背，许久才发现自己也哭了。三年前，也是在这个医院里，他出车祸，从死神那儿捡回一条命，还来不及庆幸，变故像一波又一波的浪潮袭来。醒来后，他的妈妈，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他，不像杨秀秀那样哭得伤心，只红着眼眶，呆呆地看着许小海，许小海全身都疼，动弹不得，想开口，想伸手，但却被这母子俩间突如其来的陌生气氛憋得不知所措。
因为身边人的刻意隐瞒，他在病房里终日无所事事，好在生性乐观，想着事已至此，也只能积极做着各种康复运动。就在他可以颤抖着腿，勉强站立一会儿时，刚兴奋地想跟母亲分享，许母提了一个亲手做的生日蛋糕走了进来，那天是许小海的生日。
二十五
沈星辰明天就要出发去山区了，许小海问了下是明天夜里的高铁，到了之后还要坐大巴，大概需要7个多小时的车程，后天早上能到。
没记错的话，沈星辰今天是白班，晚上应该会回来。
许小海想着，就是今晚了。
“小陈，你有没有那种……朋友变恋人的经验啊？”许小海转头问小陈。
“啊？干嘛突然问这个？”小陈吃点心的手停了下来。
“我打算表白了！”许小海双手搭在小陈肩上，又再次强调了一遍，“小陈，我要表白了！”
“啊？你们……还需要表白啊？”小陈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
“当然啊！不说出来的话，她怎么知道我对她，不仅仅是朋友呢？不说出来的话，我怎么知道她对我，到底是什么感觉呢？”许小海俨然像个恋爱高手般说着。
“可是我觉得，他明明就很喜欢你……居然还没表白么？”小陈问道。
“真的吗？小陈！”沈小海抓紧了小陈的手，“你觉得她真的是喜欢我吗？”
“对啊……男人之间，就算是朋友，就算受了伤，也不会那么紧张……还把你扛回家呢……”小陈沉浸在回忆里，“虽然是夜里，像素也不高，但我总感觉像看了出偶像剧，我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
“啊？你在说谁啊？”许小海打断小陈的浮想联翩，收了笑容，半睁着眼。
“那个江小哥啊……”小陈恍然大悟，“不是他吗？我的天，许小海你可以啊，还有别的男人？”
“男人你个头啊！”许小海在小陈头上猛拍了一记，“老子是直的好吗？”
“哇！”小陈揉了揉头，“直就直，用得着打人——”
“江心江心！你下班了啊！”还没等小陈说完话，许小海看见江心从保安室路过，便伸头叫住了他。
“嗯。”江心停在窗口。
“江心，我马上下班了，你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你陪我去个地方吧？”许小海笑着。
“好。”江心答应着。
“你这人，怎么都不问问我去哪儿啊？”
“去哪儿都好。”
“肯定是个好地方！”许小海打完包票，转头对小陈说，“我今天到点了，先下班了啊！”
“嘁，知道了，直男。”小陈回答道。
当许小海刚要出保安室的门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停在了门口。
“怎么了？”小陈问道。
“小陈，”许小海没有回头看他，“你下次让那个送信的，直接来找我吧。”
“嗯？”
“每次都让你送，不是太麻烦了吗？”许小海说道，“你跟他说，不要再卖无聊的关子了，想要什么，当面说吧。”
说完许小海就走了，小陈一个人留在保安室，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嗯，他发觉到了。”
“他说想见你。”
“快快快，趁天还没黑，我今晚还有事儿要做呢！”下了公交，许小海就拉着江心快步走着。
“应该就是这幢楼。”
两人走了进去，找到电梯，许小海按了楼层，等电梯门一开，杨秀秀就站在了眼前。
“哇，秀秀！”许小海会如此惊叹，是因为杨秀秀今天穿得是舞蹈服，扎了个干净利落的丸子头。可能是因为服装的某种加成，今天的杨秀秀走路都抬头挺胸着，透出一股骨子里的自信。
“这是我问以前的同事借的舞蹈房。”
杨秀秀带着许小海跟江心来到一间舞蹈房，“你们随便坐。”
两个男人靠墙坐了下来，杨秀秀打开音乐，摆好了姿势。
夏天的傍晚仍然一片光亮，夕阳透过窗照射进来，许小海能清楚看见空气中扬起的尘埃。跟以往的任何一个杨秀秀都不同，今天的杨秀秀全程微笑着，跟着音乐起舞，像个精灵，身边的尘埃都仿佛跟着一起旋转。她仰着头，嘴唇微翘，眼神时而迷离时而坚定，脚尖离地，高高跳起，又轻轻落地。
许小海不太懂舞蹈，但也看得入神，一时就忘记了时间。
一曲完了，杨秀秀喘着气，做了个谢幕的动作，许小海的嘴巴半天没闭上，之后带着江心连连鼓掌。
杨秀秀了坐了过来，红着脸，“好久没跳了，都有点生了。”
“不不不不不，太——好看了！”许小海只恨此时语言贫乏，不足以表达他的赞美之情。正当他还想继续称赞时，房间某一处响起了手机震动。
“刚才就一直震个不停，赶紧去接电话吧。”许小海对江心说。
“好。”江心起身，打开房门去接电话了。
“秀秀，你跟李婶怎么样了？”许小海问道。
“有人说，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性情很有可能会发生变化……”
“哦？所以李婶现在跟你，冰释前嫌啦？”
“哈，没有……我妈没有，”杨秀秀笑着摆摆手，“还是跟以前一样固执。”
“这样啊……”
“不过我辞了夜场的工作，她不像之前那样，视我如空气了。在给她送饭的时候，也会跟我说话了。”
“说什么？”许小海想象着母女俩双手紧握，李婶噙着眼泪，默默杨秀秀的头发跟脸颊，说着诸如“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之类的话。
“说汤熬得时间太少……不想吃鱼，骨头很麻烦……盐放得太多想咸死她啊……”杨秀秀望着天花板，掰着指头细数着。
“好吧……”许小海无奈地笑笑，只好换个话题，“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不知道，”杨秀秀摇摇头，“我也没想好。”
“继续回去做老师吧？”许小海建议道。
“做老师……好吗？”杨秀秀反问。
“好啊好啊，很多男生对像老师啊护士啊之类的职业，都有幻想——呸，都是很尊敬的。”
“哈哈，那你喜欢么？”杨秀秀问道。
“喜欢什么？”
“老师，护士。”
“喜欢啊……喜欢。”许小海回答着，便觉得杨秀秀看他的眼神不对劲，他的直觉告诉他，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奇怪了起来。
杨秀秀下定决心，开口却支支吾吾了起来：“那个……他们都说……我们小区的保安沈小海……”
“啊？我？怎么了？他们说我什么？”
“说你有男朋友了。”
“屁！都是谣言！谣言！”许小海差点整个人弹射了起来，“谣言啊秀秀，你可不要听。”
“是……是吗？”杨秀秀有点出乎意料，“那刚才那个江——”
“江心？江心只是我的好朋友加室友啊！”许小海无奈地叹了口气，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唉，说不清了还。”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杨秀秀试探道。
在犹豫了几秒后，许小海点点头，诚实回答道：“有。”
回答完了之后，又突然笑了起来，“还真是个护士。”
“嗯？”
“我跟她从小就认识……数不清多少年了……她明天就要出发去别处了，一去就要去半年，”许小海开始自说自话了起来，“所以我决定，这次勇敢点，今晚就跟她表白。”
“嗯……”杨秀秀双手抱膝，安静听着。
“秀秀……”许小海看着杨秀秀，“你就当我是自我意识过剩吧。”
“嗯？”
“秀秀，你听我说，不管你是杨老师还是艾米，你都值得最好的。而最好的，不是我。”
“你言重了，我并没有那样好，我……”
“你要更加自信，看看镜子里，你那么好看，我不说谎——”
“好了好了，我其实也没有更多的期待，你也别不用那么激动啦，”杨秀秀又笑了起来，低下头，“我就是在笑自己，原来一直误会了，以为你喜欢男的，早知道这样的话，我还不如早点表白，说不定还有机——”
杨秀秀话说到一半，愣了愣，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我怎么可能喜欢男人啊，拜托，江心就只是我的室友跟朋友啊，哇，看来我有必要在小区公告栏上发一份启示为我证明，才能换我清白了……不不不，那样会不会越描越黑啊，真的难办——”许小海正苦恼着，看见杨秀秀像石化了一样看着门口。
“嗯？秀秀？你看什么呢？”
跟着杨秀秀的目光看去，许小海看见江心站在门口，他手上拿着电话，不知道已经在那儿站了多久了。
“咳——”许小海突然觉得气氛不能更诡异了，大脑飞速思考着该说点什么，“呃——”
“局里，局里有事，我回去一趟，晚上就在那儿过夜了，不用准备我那份晚饭了。”没等许小海开口，江心撂下话就转身离开了。
“秀秀——”
“你不用看我，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的，听了多久的话了——”杨秀秀站起身，做了个拉伸，“好啦，你快回去吧，那个女孩，应该在等你了。”
“秀秀。我……”
“喂，”打断许小海的话，杨秀秀转过头，“我可以肯定，现在最需要你的安慰的人，不是我。”
“嗯？”许小海没有明白杨秀秀的话。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个小哥如此仓皇又失望的表情呢……”杨秀秀低声说道。
“啊？”许小海仍然满头问号。
“啊什么啊？快走快走，趁去医院之前，这是我最后一点练舞的时间了。”杨秀秀打发道。
“哦。”
江心回去后，许小海只身一人坐在回程的公交上。夜幕已经降临了，浣城的路灯相继亮起，路上的行人跟车辆来去匆匆，许小海依着习惯，把头靠在车窗上，一想等了那么多年，今晚总算要做的表白，心情没有像预计那样波澜起伏，他是一直喜欢着沈星辰的，喜欢了那么多时间，即使他不能确定那份喜欢有没有进化成爱。
许小海反复提醒着自己，他只不过是要去做一件，很早就应该做的事而已。稀疏平常，无人能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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