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母亲约她去那边家里吃饭,说是冯先生应允的,希望她务必准时,别失了礼节。苏酒在家里精心打扮了一下,提早出门,路上还买了些补品礼物。
这些年,苏酒与冯家人相处的都很好,她坚持独住,一个人风里雨里什么难事都尽量靠自己,宠辱不惊,聪慧好学,又喜爱看书,总有股子文人气质。与长辈相处聊天怎么都能投其所好,分寸拿捏得当。冯先生最是喜欢她的独立自强,叹自己的子女被宠上天,只爱花钱玩乐,都不如她刚强,懂得自食其力。
苏酒最庆幸是还好早前学了不少达官显贵爱好的那些个东西,不然哪能到哪里都应对自如。已是过了婚龄,她也早没了年少的张狂与锋芒,学会隐忍与退让,再委屈的事也一个人吞下去,给母亲免去不必要得麻烦。
这一点,冯先生自然也心知肚明,对她更是欣赏。总想让她跟在后面学点生意经,苏酒每每婉拒。不贪恋别人家的东西,不招惹理不清的是非,自寻烦恼不讨好。她从来是明白人,独善其身,最好不过。
母亲知道她自小最懂察言观色,审视适度,看着没什么谱,其实心里主意点子最多,很多事情根本不用人操心。人又长大成熟了许多,故很多事都不去多管她,只要她过得开心自在比什么都好。
进了院子,仆人见是她,各个唤“苏小姐好”,她点头回应。大家族,处处都是恼人的规矩。受不了,也得受着。
客厅里,母亲正陪着小弟马天奇做作业。是的,这正是母亲与冯先生生的小儿子,今年八岁。
冯先生早前有过两位太太,一位病逝,生的一双女儿移居国外,第二位太太,听说美的似天仙,可惜了,品性不好,大概嫌弃冯先生长得不好人又老,骗了大笔的钱财与情人逃跑,世界那么大,有心躲着,也找不着了。好在为他生有一儿一女伴在身边,心里再怎么对那位怀着天大的恨,也对他们兄妹宠爱娇惯。
“你来啦。坐吧。等会儿天骄回来,咱们就开饭。”
“恩,我还不怎么饿。”
苏酒坐在沙发正中,微笑看着母亲。自打进了冯家,她人也是变了不少。不是装,天生的,就可以做到优雅。如同无意落入池塘的雪莲,再怎么埋没,终究是能够出头。熬了那么多年,得福,都是应该的。
天奇忽然扔了手里的笔,补到她身上,“姐姐,你送我的‘魔豆’发芽了呢!我带你去看!”
“你写完作业再去。”苏酒怜爱地摸摸他的头,这些个弟弟,也不知怎么都很喜欢她。
天奇不依,“哎呀,快写完了,没事的!”
“去吧去吧。”
母亲发了话,苏酒被他拖着,进了书房。冯先生在看书,见她被天奇拉着拽着,笑了笑,“你来了,天奇又要闹你了。”
“没事,他不就这样子。”
天奇两只小手扒在窗沿上,“姐姐你看,都长这么高了呢!还有那个!你送的我都养的很好,每天给它们写成长日记,我们老师说我做的很好,等放假,爹地还答应带我去种树。”
“恩,好,你听话就好。”
冯先生听了,又是一阵笑,“就你知道送他些有用的东西,有了这些,他什么都不玩,天天的研究植物,长大了要当达尔文。”
名贵的东西她送不起,也不愿意送,一个孩子,接触太多奢侈品,变得现实无度多不好,所以每逢生日节日,只有她会送些孩子该玩该学的小玩意儿,冯先生见了,也喜欢。
“小时候都贪新鲜,一天换一个想法,说不定长大了又想当别的了。”
“就是就是,前两天看着人家开卡车威武,非说要当司机,我同阿凤说,当司机还不如之前说的给我当门卫,哈哈哈——”
阿凤是母亲的乳名,冯先生其实比母亲大很多岁,算起来都已是当爷爷的年纪,不过在这里,这样的家庭很平常,婚姻不是枷锁,只要过得惬意。
苏酒也跟着笑。了解多了发现他是个很儒雅的商人,也经历过很多苦难的事,一步步,白手起家。他喜欢母亲刚毅顽强的性格,最珍重人与人之间的患难真情。他总说,若是有天自己什么都没了或是老了不中用,母亲也不会舍弃他不管。
苏酒很喜欢与他聊天,字里行间,总能扑捉出人生真谛。聊了没一会儿,母亲唤他们出去吃饭。
穿过走廊,冯先生督见客厅又堆了一些新东西,直数落女儿冯天骄又乱花钱。
天骄钻到苏酒背后,找她庇护,一路粘着她到餐厅。
“我没乱买东西,我知道姐姐要来,买了送给她的。”
苏酒直躲着她,做到餐桌最里面,“你可别往我身上赖!你那些东西,我一样都用不上也用不来!”
“你怎么总这么不给面子呢!我真的给你买了礼物的!”天骄直往她跟前凑合。
“我才不要!”
“这次你一定得要,为了谢谢你上次帮我。”天骄笑盈盈的,很郑重其事的样子,“凤姨,她要是不要你可要帮我给她送过去。”
母亲笑着对她道:“给你你就要吧,难得这家里连天骄都跟你一伙了。”
“好吧好吧,等我回去就转手送人。”
“你就是这么讨厌!”天骄故意娇怒嗔怪。
“行了你,吃饭吧。”
苏酒拿起碗,看着一家其乐融融,挺好的。
头一次到冯家,她是与天骄为了一点小事大打出手。如今想想,那时真是年少气盛,谁也不肯让着谁,她喧宾夺主,天骄摆出主人架子处处欺辱,弄的场面很是难堪。于是她再不敢,也不想给母亲添麻烦。
再见面,天骄也不怎么喜欢她,但对母亲却是服服帖帖。母亲的性格她最清楚,到哪里都可以与人交好,再有点手段,心眼儿是实诚的。日久见人心,就算被故意刁难,她也总有办法对付。苏酒也想不到这些年,母亲是真真的把天骄治的很服气,谁的话都不听的时候,也肯听母亲说上两句。母亲说她自幼无母,敏感易怒,也挺可怜,对她也像对亲生女儿。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那么回事,好与不好,真心不真心,冷暖自知。天骄不傻,时间久了心里自然明白吧。反正在苏酒眼里,她也是懂得疼母亲的。像母亲说的,能成一家人,都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不容易。感□□,苏酒素来看的淡,对天骄好一些惯着一些,她也不介意。
真正被天骄接纳,是偶然见着她被人欺辱。大家族的公子哥,与她恋爱,玩够了,就想甩,天骄虽受外国教育,可骨子里还是被父亲教养的很传统,大概是吃了亏咽不下气,在餐厅门口又哭又闹,不成个样。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可想想,既然是看见了,没有视若无睹的道理,她也是人贱,又折回去帮天骄出头。
那公子家里比冯家势力大一些,与马家差不多。常在各大赌场混迹,苏酒见过,也知道,玩家一个,没有心的。苏酒不想与他废话,只拉着天骄,不想她再这样在人前给自己家人丢脸。天骄喝的烂酒,见是她,更加生气,给了她一巴掌,苏酒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再让别人随便打自己的脸,也狠狠的打回去,打的天骄两边脸肿的吓人,人也清醒了许多,一直哭嚎。将她塞进车里,苏酒与那公子互相怒目而视,许是见得多了,她是极其厌恶那种人,狠狠对他说:“下次玩,小心点,别遭了报应。”
公子邪气,没怎么生气,听手下说了她身份来历,竟是挑些不堪入耳的话讥讽她。
苏酒也笑,笑的越发开心,“你这种可怜人,下辈子投胎一定看准了再跳,不然又是没有灵魂的过一辈子,多惨。”
终于是激怒了他,其实苏酒心里也怕,第一次拿了李子明父亲的名头出来压人,说,“你打我杀我都没关系,我烂命一条,不值一提,但我这个人若是在这世上消失了,往后我干爹找不到我,你可要好好给他老人家一个交代。”
公子不识她这等人,他手下那帮小弟中有人认识她,僵持了一会儿,苏酒给他台阶,说的很忠肯,“多有得罪,但是,姐姐真心的提醒你,别玩出事,回家好好孝敬父母才是真本事。”
那一晚,天骄在她那小窝里哭到天亮,絮絮叨叨说当初是怎么怎么爱着她,海誓山盟一火车,如今又怎么怎么翻脸不认人,换了新欢忘旧爱。
女人,尤其是自以为是的傻女人,没大脑的,以为能凭自己那点本事改变一个男人。真有本事的,是完善自己,得不到,也不求人来爱。
苏酒听的只翻白眼儿,与她面对面坐好,告诉她:“对!他也许是说过爱你,可他一定没说过只爱你一个,就算说了,绝对没有说爱你到什么时候,再者,就算是说爱你一万年,可你能活到一万年吗?你能吗!那种话,不用寻思都知道是屁话!女孩子家家,放聪明点,好听话,听听就算了,别真的放在心上!再这样,死了都没人同情!”
事后,天骄碍于面子和怕被父亲责罚,没有和家里提,也没找她大哥替自己出气。苏酒自然是帮她瞒着。
出生在良好世家,不愁吃穿,生下来只为享福,一辈子不知愁苦为何物。天骄再骄横,也不过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子。得了苏酒的安慰,和灌输的独立思想,很快,与她好起来。佩服苏酒的能力和魄力,什么都先听听她意见。
所以,每回在家里见面,总要送她点什么才甘心似的。
吃过饭,天骄硬是拉着她说出去消遣。马苏杭名下的一品茶楼,天骄没有尺度的要了一大堆东西,又吃不完喝不下。其实闲的时候,苏酒大多数在家窝着看书,不爱与人消遣浪费时间在无意的事情上。实在坐不住,打发了天骄找别的朋友逛街,一个人到书店里,点一杯咖啡,借一本书,赖上一下午。
傍晚,马苏杭打电话让她去酒店,说有东西托人转交给她。前几日电话里是听他说去了大陆帮马先生谈生意,估计是带了什么重要礼物。好几次都是这样,人没回来,东西早早的就要送到她手里,不是亲自给的,她不想要也不能为难了别人。
坐在大堂的沙发里等了又等,他朋友大概是还忙着别的生意,一直没来电话。又累又饿的,她蜷缩在沙发里,竟是不自觉睡着了。她坐的沙发,正对着酒店餐厅的侧门,多少有点损了形象。可管事的人见是她,谁也不敢擅自打扰。
这一天忙的很疲累,穆衍森又说不吃饭了,小昭实在看不下去,生拉硬拽,将他拖到餐厅,吃了几口,他却张罗着要回去休息。
休息个屁!小昭心里腹诽,安眠药一瓶接一瓶的乱吃,连私人医生都不肯再给他开药了,睡不着,半夜三更的站在阳台抽烟,也不知道是抽到几点去了。
小昭有爱起夜的习惯,住在他隔壁,回回路过客厅,都能瞧见他那边有隐约不明的火星,就知道他一准又是夜猫子症犯了抽烟解闷,解他那一身说不清道不明的“毒”。说了他几回,也不知道是听了还是没听,反正不搭理。小昭实在想不通,感情的事就那么恼人?有话为什么就不能去说个清楚痛快!非要这样窝着折磨自己,何苦来哉呢!不行,穆二哥平时待她不薄,眼瞅着快要到了回城的日子,不知道真这么断了他又要怎么折腾自己,真得替他好好想想办点法才行!
“你自己吃吧,我走了,这卡,给你留下,爱买什么自己去买,别老来烦我。”穆衍森把东西搁在她手边,转身就走。
“穆二哥,我会给你准备份大礼让你乐呵乐呵的!”她在背后大喊大叫的。
哼哼,不直呼其名的肯乖乖叫他哥哥,准没什么好事。穆衍森只觉头上冒起一层冷汗,看看身边侧目的客人,回头压低了声音,“不用了,你消停点,惹了祸我可不管你!”
抄最近的路,走入大堂,抬眉,只一眼,便瞧出,是她!!
穿一套旧旧的彩色运动服,连在衣服上的帽子罩住额头,像只小动物,缩成一团,看不清脸,不过,他能猜到,表情一定不那么好看,睡着的时候,最爱拧着眉头,好似梦中很纠结苦恼。
这样子,好熟悉,太熟悉,亦如当年,第一次到他爷爷家里,缩在秋千上,几乎是一模一样。那时,他还敢悄悄抱着她,而此时,他什么都不敢,甚至不敢动。怕一个不小心,这梦一样的情境,会消失不见,怕眨眼间,又不见无数年。
定在原地,痴痴傻傻,望着,很久很久。直到有人对他低声唤了句:“穆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吗?”
“不,没有。”
他摆摆手,像被人惊了美梦,怅然若失,顿了片刻,朝她的方向慢慢踏过去。很轻,很慢,小心翼翼的,在她右边的位置,坐下。
努力平静自己澎湃的心潮,良久,四周更加寂静,听见她轻轻的呼吸,浅浅淡淡,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连呼吸都仿佛是刻意的比别人少一点,慢一些。
到哪里都是这般的不在意旁人眼光,自由随意,只活自己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也不理,固执的活着。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她任何姿态、习惯、脾气秉性。只是不知,这些年,她改变了多少,都不能得知。
但有一点,他能知,马苏杭追在她后面死命的想要赶上,一定也很辛苦吧。
很多事,他不用多打听,也能猜到。毕竟,那么长久的相依相伴,不是假的。他不会胡乱猜忌自己爱的人,就算一时失了理智,过后,也能想通。
只是,不敢,不敢再急切靠近,又舍不下。他害怕,面对她,总受有说不清的害怕,很怕很怕的感觉。
是的,对她,总是莫名就生出许许多多的情绪,患得患失,怕这怕那。好似面对脱了缰的野马,很想上前去死命揪住,又怕反被狠狠弄伤自己。
总也寻不好一个好办法。酒儿啊酒儿,该怎么办才好呢?
夜深人静,无人惊扰,他就这么看着她睡颜,安静的,分享着这一刻,竟是有幸可以如此大胆自在的呼吸她呼吸的空气。不必遮掩,露骨看她容颜。不管怎么样,她的气息,温暖,熟识,没有变。
这感觉,又让他想起当初,她总爱睡在沙发里等他回家,每一次,都不忍心吵醒她,抱起来,她却是敏感,缩到他怀里,闭着眼朦胧呓语:“你回来啦——”
你回来啦……
只几个字,就能将他的心填满,直温暖到四肢百骸里去。
思索至此,呼吸开始变得混乱起来,有一种压制不住的欲望,竟是不自禁的伸出手,弓背,悄悄靠近,想要摸摸她的脸。
“恩?”她低吟,扭了下身子,有醒来的迹象。
总是这般敏感,才触到她脸颊,就有了反应。穆衍森手一颤,迅速收回,甚至不能自控的,揣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背脊僵直,很不自然,根本忘了要逃,就这么直愣愣坐着不动。
睡姿不好,弄的全身酸痛,苏酒摸着脖子,慢慢睁开眼。突见眼前有人,又是他的摸样,几秒钟迅速确认,就是他!吓的不轻似的,直往后缩了又缩。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忽然舌头打结。
他用笑掩饰自己,“我就住在这里,下来坐一坐,真没想要遇上你,见你睡得香,也不好打搅。”
假客气个什么劲儿!听着真他/娘的别扭!苏酒坐好了身子,没什么好气的,“你别跟我阴阳怪气的行不行!听着真闹心!”
她不与他装,穆衍森反而是真开心了,也没心情假装,“又没地方去,跑这里来睡觉?”
她那些倒霉的破事,不提都快忘了,真难得他还给记着!不过苏酒也不介意,摆摆手,抓起桌上那杯她睡着之前喝过的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的干净。说:“当然不是,来拿东西。真烦人,怎么还不来!”
“水都凉了。”他蹙眉。
“死不了!”
摸出手机使劲儿打,半天,终于是通了,她开口问,那头人居然恍然大悟,原来是根本忙的早把她给忘干净了。连连的道歉,换做以前她一定是口无遮拦的抱怨,如今,不同了,客气了几句,继续等。她不说话,他也不说,静静的陪着她等,气氛真是诡异。
很快,派了助手给送来。很精致的盒子,苏酒当着他面打开,原来是一套精装限量版的《红楼梦》。她自小最爱的中国名著就是这本,看了无数遍,版本收集了有无数套,马苏杭自从知道她有这爱好,到哪儿都没忘了帮她收集。
见苏酒嘴角噙着些许甜蜜的笑,穆衍森瞬间冷了脸,硬硬的说:“,看来,他,也很了解你。”
没有疑问,是很肯定的,陈述语气,他亦是聪明,比她还狡猾莫测许多呢。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法眼。
苏酒也不隐瞒,耸耸肩,“是啊,所以我说他傻帽,不过不是那些不中用的,我还是挺喜欢。”
听她说喜欢,他脸色更加阴霾,伸手猛的推开盒子,“吱”一声,盒子滑过玻璃桌面,扬翻,扣到地上。他看都不想多看一眼,用力拉起她,要带她走。
“你干嘛!”她挣扎。
“跟我走,有话跟你说。”他死不放手,再也忍耐不下去的样子。
“你有病啊!给我捡起来!”
怎么说是别人的心意,他有什么权利不满意!苏酒终于被他惹出了脾气,对他昂着下巴。声音不算高,但也响彻整个静谧的大堂。
僵持不到三秒钟,在几个闻声望向他们这边的主管和大堂小姐惊讶到不行的表情中,穆衍森竟是沉稳优雅的弯下腰,给她捡了起来,慢条斯理整理好,拴上盒子上的丝带,放到她怀里。
“现在,跟我走,必须。”
说完,拉着她手腕,不算用力,表情不怒自威,目不斜视,穿过几个人,一步比一步加重力道,牵着她,进了电梯。
是被他弄昏了头了,恍惚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人已经是站在他房间的客厅里。
她忍不住叫:“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坐下。”
凭什么!凭什么又在她面前指手画脚!她不听,扭着脑袋不动。
再有变化,本性上的东西,还是未变。
他放软了语气,“我有话跟你说,今天,必须说清楚。可能很长,你坐下听。”
都已经很努力尽力,用尽了全部心力不再招惹,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好好过自己的安生日子不行吗!
她就是不动,硬的像雕塑,“说什么说!没什么好说的!我不想听!”
她越是沉不住气,恼火闹脾气,他反而很冷静,打从见了她的面开始,从来没这么冷静过。
“我一定要说,酒儿……”
“打住!好啊,你说,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我不会再和你有任何关系!”她伸手作阻止动作。
受不了,她受不了的,受不了他再这样叫她,一丁点儿都不能忍受,怕自己会迷失,会立马弄丢了自己。
她的冷漠,让他忽然之间不知该从何说起,心里突然空落落的,燃起的火焰,被她一盆冷水浇灭,从头顶一直凉到脚下。
望着她手里紧紧抱着的盒子,心中满满都是又苦又涩的滋味,“他对你那样好,怎么不嫁给他?”
千思万想,竟挑了这么一句最不钟听的,说出来,他立马又悔得不行。
只见,她呆滞了半秒,旋即,一贯无所谓似的招牌动作。对他耸耸肩。
静静的说:“红楼梦我看了无数遍,那里面谁最幸福?刘姥姥最幸福,穷人,看什么都新鲜,心是最干净的。我图的,只是清净,谁都别来烦我。”
他是什么意思,从他的眼神,动作,甚至是每一个细微的颤动,她都能猜得到。
“穆衍森,你到底懂不懂,我走,只是想过的平静一点,我再受不起任何惊扰,我受不起。我过得挺好的,真的,我觉得,我们那样分开,是对的。我来到这里,想不到能被接纳,和我妈妈在一起,我比任何时候都好,我很好,特别的好。”她平静的自己都很害怕。
她加重所有“好”这个字眼,说的那么那么绝情,将彼此拉到最远最远的临界点上。话已至此,他还能再说什么!张张口都是耻辱!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打他的不知廉耻,他为何这样不顾颜面的纠缠不放?
片刻,他猝然抬起头,指着门的方向,竭力压制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滚,滚出去。”
她抱着书,飞快逃走,视他为洪水猛兽一般,又或者是瘟疫,一瞬,就消失,无踪无影。
静,静的像处在异度空间,他直直站在原地,彷佛是站了一个世纪,猛然惊醒,不该,不该没有理智,说无谓的话,要什么自尊心!爱一个人的时候,要脸面有何用?
如此这般,不过只有一个理由——爱她,无论时间的长河流淌过去多久,留下了多么长远的空白,依然,独独的,只爱她。
冲进电梯,一路急急跑到门口,迎面刚好遇上买东西回来的小昭,他失措的表情让小昭很吃惊,抓住她肩膀的手微微颤抖,从未见过他失态成这样。
“你……”
“带我去追一个人!”
这个时间不好打车,门卫说看见她沿途一路走远。她生气的时候,喜欢步行。走了也没有很久。
夜里街边的小吃摊很多,行人却不多。顺着她家的方向,沿途挨个挨个的每一个地方都不放过,寻找熟悉的身影。
她瘦小,发短到耳根,皮肤很白皙,装束简洁,在夜间街边花枝招展的女人当中,最容易找。
一眼,便瞧见她一个人,弓着背,坐在街边,肩膀一耸一耸的,很明显,是在哭,且哭的很伤心。
水滴进碗里,也不顾,就着咸咸泪水,吃的狼狈。
“哭什么?”
背后的声音让她一惊,手一颤,勺子整个落到了碗里,只浮现了一点点勺把,她紧忙伸手,抹去脸上所有痕迹,却掩盖不住阻塞的鼻音,闷声闷气的嘴硬:“没什么。”
“哭什么。”他还是这样问,势必与她抗衡到底。
她捂住鼻子,隐忍地皱眉,“流眼泪,就哭了。”
“为什么流眼泪。”他,狠狠的,逼她。
他知道了,他一定什么都猜到了,那么了解她,她的眼泪,将她全部底牌,通通都泄露的干净,一颗心,就这样,全部暴露在他面前。
“你不要这样逼我——”
“酒儿,你听我说……”
“我不听!!”又是一行浓烈的眼泪,怔怔落下,几乎是要把牙齿咬碎一般,对他切齿道:“你听着,不论怎样,爱,或者不爱,我苏酒,这辈子,都不会给人做情人。永永远远,生生世世,不会就是不会!”
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误以为他结婚了!一瞬,心花怒放,她没有变心,她果然是一点都没有变心,他就知道,不过是在跟自己较劲。她,骨子里还是这么傲!
他兴奋,一把拉住她的手,“你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
“不听!”
像是忍耐到了极致,她猛然起身,撞的桌子一震,他紧忙扶了一把桌角。
苏酒转身,走出几步,撞上小昭,小昭想帮忙揽住她,苏酒用力推了她一个踉跄,“走开!”
“够倔的!”小昭揉着自己的肩膀,在他对面坐下,“我说你们俩真逗,有劲没劲!”
穆衍森轻抚着肚子,也撞的不轻,抬眼,“你都听见了?”
“一点点。我以为你们怎么了呢,本来想过来帮你一把,呵……火气真不小,惹不起。”
“没事,来日方长。”
他很开心的笑起来,气头上是不能再惹,等好了,再说,反正,这一次,绝对势在必得。
小昭抬手要了一碗面条,拿筷子敲击桌面,一下一下,“她,是够硬气,对着你这么个人,死乞白赖的,多金,长相好,还不花心,愣是不要,真成!”
“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要走,这个误会,很不应该。”他摇头叹气,极其难得的笑了这么久,“这是捉弄,绝对是故意捉弄。”
小昭听不大明白,索拉了一口面条,含糊不清地问:“下次见面打算用什么理由?”
穆衍森用手指节扣了扣桌上的盒子,笑的意味深长,“哝,就从《红楼梦》开始,故事会很长很长,且是大团圆结局。”
成!打哑谜是吧!小昭一个白眼儿翻过去。爱来爱去的,真不明白搞什么名堂!一群疯子傻子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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