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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野 王不难 6876 2021-04-02 12:58

  僵持了一段日子,见她过的实在不开心,再没了从前那般闪耀的灵气,整个人像脱胎换骨,安静的吓人。穆衍森看着也不忍心,终于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整理东西时,苏酒翻出自己的那些“石头”,挨个看了又看。

  后来他真的一个不差都帮她找了回来,可就是怎么都没有那种最珍贵宝贝失而复得的狂喜,只看了看放在一边。也不想带着,一盒子沉甸甸的,到哪里都是累赘。也想通,再好的东西,于她,都是留也留不住。

  他空出一天,特意给她买了许多东西,都是她喜欢的。在商场整个购物过程,始终是低眉垂目,不多说一句话,某个抬眼之间有心的导购小姐发现他眼里充满了雾气,让人觉得他似乎哀伤无限,阴郁又多金的客人让专柜小姐都好奇,不明白是为什么买东西买的这样痛快却又如此痛苦。走后给年轻的售货小姐们留下了无数的猜测。只有穆衍森心中最清楚,他有多么的不舍,千般万般,又无能为力,只能是这样弥补。

  整整几大皮箱的新东西,苏酒一样都不想带,自己收拾来收拾去,还是只有那么简单一个箱子,里面装的,也都是些最简单不过的平时常用的衣物,每一样都是自己的东西,只有那条他送的链子,苏酒始终戴在脖子上,始终是意义不同舍不得。

  办签证的日子,苏酒拿着自己的房产证办了过户手续,将房子写了弟弟苏靖宇的名字。去酒吧找了四叔,他和一帮人在唱歌。见苏酒瘦成一把骨头,到底是亲人,心软,直问是不是病了。

  苏酒不想多解释,只说要出远门了,把东西塞到他手里:“这房子我给小宇的,将来他总会有用处,另一方面也算抵了爷爷的房子,你千万不要动爷爷的房子,你知道我不求人,当我求你,千万留着爷爷的房子不要去动。”

  苏先强听了这话,总感觉是不对劲儿,带她到安静的地方仔细问,“出什么事了?你要去哪儿?什么事跟不回来了似的,你得跟我说清楚,到底是要上哪儿?”

  “不知道,天大地大,总是家。”苏酒耸耸肩。

  她一不正经,苏先强就知道准不是什么好事,伸手摸衣服兜,“酒儿,你不说我可打电话自己问了。”

  “别!”她赶紧阻拦住,寥寥几句解释道,“他送我去留学,好地方,你放心吧,你看攀上他我果真是有好日子过了。”

  “那就好,留学好,那到了给我打个电话。”这么说他相信。

  “行了,你就小宇一个儿子,不管怎么养,别让他受苦。我这么大了,会自己照顾自己。”苏酒不想多呆,只嘱咐,“以后别找那些只知道花你钱不靠谱的女人,找个对你真心小宇也喜欢的,你也不年轻了。”

  苏酒没有看四叔的表情,也不想听他多说什么,转身就走了。从来与亲人就没那么多煽情的情分,也不善于表白,说明白就行了。

  日子一晃就过去,终于到了她要离开的日子。明天早上的早班飞机,苏酒将机票和所有手续塞进背包里。

  他在洗澡,她缓慢钻进被窝,像往常一样,没什么特别。单人床上有洗衣液的清香和太阳的味道,渐渐意识模糊。也许是在梦里,感觉到有人指尖触碰到她脸颊,额头温润像被人吻了又吻,然后缓慢的一点一点的顺着锁骨抚摸她全身,仿佛不敢触碰,却满是舍不得。

  她呼吸轻轻浅浅,像是睡熟,他也渐渐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隐约听见有奇怪的声音,像小声啜泣,似乎近在咫尺,又似遥不可及,若有似无,不集中精神听,就听不到,指腹轻轻抚摸他下巴,小心翼翼的啜泣着,仿佛舍不得出声惊扰。

  像是陷在梦魇里,哭声弄的他心里一阵阵难受,又醒不过来,苦苦挣扎,最后难受着醒了过来。睁开眼张望了许久,屋内还是昏暗一片,床边空空如也,伸手摸,睡衣的领子似乎沾了水滴,用手一抿,便消失在纤维里。

  黑暗中呆坐了一会,感觉有丝丝凉风缓缓吹进来,吹起帘上的飘纱,微微晃动。大概是她又忘了关严窗户,总喜欢给屋子留一点缝隙,说这样透气。四月的天多少有些凉,他也没有去管,起身寻了出去。

  此时苏酒正缩在落地窗的毯子上,开了一盏小小的落地灯,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脚面,听见他脚步声,也不抬头。就这么不言不语不动的坐着。

  他叹了口气,慢慢的走近,到她身后,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俯在她肩头,低低的道:“怎么了?睡不着?”

  “我害怕一个人坐飞机。”

  “怕什么,要不我也买张机票送你去?”

  “不用。”她转过脸,眼睛仿佛是浸了水,清亮闪着光,眉毛微微皱着,却调皮一笑,“我吓唬你的,我会怕才怪呢!”

  他捉住她枯瘦的手腕,“到那边要多吃点好的,不要给我省钱,我抽空,会去看你。”

  她乖巧的点了点头:“恩,我会的,我会长得肥肥的。”

  他笑,摸了摸她的脸,“回屋睡觉,明天还要赶飞机呢。”

  机场出境航站的候机大厅,大清早也不见有多清净,播报员声音一轮接一轮循环,仿佛是永不停歇。

  不想要他来送,弄出些揪心的场面,可那是不可能的,他一早就跟在她后面寸步不离的。早到几十分钟,托运,办手续,用了些时间,最后也没剩多少时间,两人坐在大厅里,挨着极近的距离依偎在一起。想说的话太多,又是一句都不想多说。沉默,冗长的沉默,穆衍森紧握着她双手的手腕,拇指不自觉的在上面上下摩挲。

  苏酒抬头看看时间表,说想去洗手间,一进门便摸出电话,不疾不徐打了出去,寥寥几句。走出去,回到他身边,安静坐下等待。

  默了一会,他方才开口:“以芯说我爷爷在家摔倒了。”

  她神色自然,“那还不赶紧回去看看。我马上就安检了,你在这等着也没用,回去吧。”

  他略带局促地动了一下,却还是不肯走,就这么陪她坐着。

  终于,等大厅里的播报员开始用中英两种语言播报出苏酒搭乘的航班准备安检,他才站起来。

  人最少的安检口,前面只有一个人在接受安检,苏酒手里拿着机票护照,捏的起了皱。在黄线外站定,看着地面对他强硬地说:“你赶紧回去吧,不然我不进去了。”

  知道一定是拗不过她的倔脾气,穆衍森目光灼灼的紧紧注视着她,郑重地说:“我很快会去看你。”

  “恩,走吧,我看着你走。”

  总是你看着我走,这一次,最后一次,让我看着你走。

  隔着重重人影,目送着穆衍森走远,然后消失不见,苏酒转身站到一边给别人让道,看了一眼在安检的小姑娘,笑得很甜,对每一位登机的乘客都悉心备至。

  胸口如压着一口血,神经有些麻木,她努力学,却学不出笑是什么样子。时间不多,她机械的走进安检口,动作有些迟缓的站到那姑娘面前,接受检查。小姑娘一直问她话,苏酒机械的回答。然后缓缓的往前走去,神情恍惚着没有再回头。

  穆衍森一直站在隐蔽处,亲眼见着她过了安检,方才离去。司机开的不快,他努力抬头向外面的天空看,想寻找飞机飞走的方向,却想到,原来他们是反方向,根本看不到。

  跟着人群走,眼看要走到门口,苏酒猛然掉头,刚才还有些迟缓模糊的脑子一下子万分清醒。逃一般跑起来,反回登机口,迎面有工作人员叫她,苏酒谁都不理不看,连眼睛都不抬一下的,闷头跑的越发快,像后面有什么怪物在追,只想快些逃命。

  蹲在机场角落,也不知蹲了多久,听见广播响了许久才急急从包里的夹层又翻出一张机票,匆匆过了安检。

  头等机舱,安静异常,她呆愣愣的,举目四望,发现自己坐的正好是靠窗的位置,周围人少,心中更是阵阵惧怕。没多久,飞机离开地面越飞越高,她忽然就落了泪,没来由的,就是想哭,摸着颈上的项链,摸着摸着,转而去抹脸上的泪痕,却是越抹越多,越抹越多。最后,一个人,简直泣不成声了。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泛滥成灾,抽噎声整个安静的机舱每个人都听的清晰明了,看不见的也知道有个女孩在哭。

  “小姐你怎么了?何事哭成这样?”坐在她身旁的先生终于是忍不住关心的发问。

  “不知道,我不知道该去哪儿才好……”

  她依旧哭着,不看任何人,侧了侧头,蹙着眉,视线模糊,说的无比绝望,弄的整个静谧的机舱里只听见她嘤嘤的抽噎声。航班起落伊始,气氛都浸在她的悲伤中,也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仿佛所有人都被她感染一起伤感起来了。

  她盯着窗外朵朵白云,满脸泪痕。今生无缘,留到下世吧,下世我一定会投个好人家,然后等你来找我。

  从登上另外一架航班,她便决定了让自己在他的世界消失,不论多么艰难与不舍,从此,无影无踪,彻底放手,还彼此自由。这一次,永不回头,自己都惊讶自己的决绝。可不对自己狠又能如何呢?

  指甲狠狠掐进肉里,她告诉自己:我是清醒的,始终清醒,从未被迷惑,离开,是最对的抉择。

  穆衍森赶到宅子原来虚惊一场,爷爷不过是绊了一下被以芯扶住,根本没摔倒,只是老年人骨质疏松躺了一会儿便能随意走动。林以芯见了他,什么都不多说,更不主动攀谈,安静的呆着像犯了什么错误,倒是让他有点意外,以为是在跟谁闹什么情绪,也没在意。

  留下吃了中饭,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穆衍森先打电话过去,不通,想想也许刚下飞机很疲累在休息。等了又等,电话不间断的打了一整个下午,始终是关机状态,他忽然不安,找了小柯帮忙查证。

  几小时后,小柯来到办公室,神态有些踌躇,而后转变成沉重复杂,最后,开口的有些艰难:“都查清楚了,飞机是安全准时的到达了意大利,但苏酒她压根就没上那架班机,也没任何其他出入境的证件登记,不知道是去哪儿了。”

  怎么可能,他是亲眼看着她进的安检,难道,又一次被她骗了?怎么都忘了!每一次她若是乖乖听话那准是藏着什么歪心思!她从来最有自己的主意不会随便听人安排。全是自己大意了,怎么可以,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

  怒气陡然而升,他狠狠的说:“再去查!所有的监控录像通通都给我仔仔细细的查!!不然你就别回来!”

  小柯吓的冷汗直冒,“要是、要是人还在本地没有走呢?”

  “我不管!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查了数日,依旧一无所获。她家里、她叔叔、所有与她有过关联的人,无一人知道她去向,仿佛就这么人间蒸发,消失不见了。

  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开了灯,家里清净的让人恐惧,穆衍森站在玄关发愣。

  她不在,她竟是就这么不在不见了。就知道装乖哄骗他,明知他对她从来心软,什么都依着她,又这般狠心的骗他,说走就走!水迹无痕一般消失的无影踪,好狠的心!

  走进书房,里面两张桌子,一张是他早前用的,桌面整整齐齐只有台电脑。另一张是特意买了给她用,小桌上乱糟糟的,堆满她写的字。一叠一叠,椅子还零零散散落了几张。平常她写的勤,见得多了也没怎么在意,走近了瞧,只见着最上面一张写了首诗,用墨锭压着,整齐的小楷,俊雅凌厉,一一翻下去,竟都是同一首。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最后一行,似写的很用力,墨迹萧瑟,无声晕开,带着某种朦胧喻意,像绝笔一般。几行字就这么在穆衍森眼中层层扩散、扩散,似化不开了。心尖毫无征兆的悸动,尖锐的抽痛了一下。仔细想来,近些日子她又多少反复无常,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恨自己大意,更恨她的绝情。孩子不肯要,连他,也一并抛弃了。

  几滴水掉在宣纸上,纸质吸水能力极强,瞬间吸附进去,迅速地散了墨迹,将“别离”二字晕的模糊认不清。捏着眼前的一叠字,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抽走一般,站立都有些困难,不得不伸手靠向桌子,寻了桌沿支撑,不停的喘气,用力呼吸,从喉咙一直撕扯着疼到心底,张了张嘴,又无声的卡回去,咬紧牙再没有一点声息。

  他竟就这样强抑制着某种情绪,无声无息,站了一整夜。

  亲自去机场看了当天所有的监控,硬是寻不到她的影子,像被人掐断了那时间段的记录,可看时间,又是对的。终是毫无线索。一下子想起衍柏,打电话她说在爷爷家中,穆衍森自己开了车一路闯红灯冲进大院。

  进了客厅,以芯也在,正和老爷子下棋。穆衍森谁都不顾,只拉着妹妹到偏厅,张口便追问:“她走前有没有给你发什么信息?或是说过什么话?”

  “啊?”穆衍柏狐疑了半天,反应过来,“没有啊,怎么了?”

  “她没上飞机,人不见了,我到处都找不到她,就这么不见了。”他泄气,像唯一的希望也破灭。

  “啊?!”穆衍柏张了张嘴巴,旋即只是叹气,“我就知道她不是那种人——”

  “她就是吃定了我,真不该让她一个人走,真不该,我只是想她好过一点。”

  穆衍柏沉默片刻,目光幽幽,劝他:“哥,不如算了,你捆着绑着,也没用的,不如放她走。”

  眉宇间神色一凛,他本就压着火,瞬间升起更为巨大的一片怒意,“算了?怎么算了?如何能算了!放她走?那谁放了我!谁来放了我!!”

  “你自己放了你自己!她跟咱们永远不是同类人!你放她自由,是给她最好的出路!”冰冷的话语突然就这么迎面朝他砸来,林以芯出现在偏厅的门边,侧脸变得冷漠,脸部线条绷紧。

  穆衍森冷冷瞪着她,没有一丝温度和起伏,一字一顿,好似警告:“这种话,我不想再从你口里听到第二次。”

  弦外之音仿佛是告诫谁都没资格说她苏酒一句半句的不是。林以芯如遭雷击,人前,她永远是颐指气使的神气样子,谁都不曾忍心这样凶狠的对她讲过话,却偏偏是他,还总是为了别人怨她辱她?!

  她及其困难干巴巴的冷笑,“那就看你怎么把她找回来,她那么聪明,就怕你有天大的本事都找不回来。你越是找她越是躲得远,活该她就是个倒霉命!”

  “林以芯,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对你的忍耐,到此为止了!”

  穆衍森甩手便走,全不顾老爷子在身后唤他。

  他没有开车,一个人步履仓皇走出大院,四处空旷无人。沿途,一路走,一路疼。

  别人对你不好,欺你辱你,那我呢?我待你如何用心你应该最清楚,为什么就可以做到那么冷漠孤绝,说走便消失的全无影踪,怎么就能够做到?

  苏酒,你回来告诉我,我只要你告诉我!怎么能做到把心扔出去,踩了踏了,放在刀尖上割得血淋淋的都不喊一声疼,如何能够做到如此这般狠绝?

  四肢大张,穆衍森倒在她常孤单坐着的那一片地毯上,不动弹,几秒钟后。忽然翻身就那么跪在地上翻江倒海的吐了起来。在顾家小店,点了她平常最爱吃的东西,却一口都吃不下,空腹灌了多少瓶酒也记不清了。吐到后面实在是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在哪里干呕,一声一声撕心裂肺的,仿佛连着胆汁和胃一块都要给吐出来才甘心。

  吐够了,翻身竟是又躺了下去,全不顾身旁一地狼籍,胡乱抹自己的脸,将它擦干净。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酒精和酸臭味,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整齐的,混乱,狼狈不堪,邋遢落魄的好似街边流浪汉。

  角落里,她最喜欢那盏落地灯有些歪了,他爬过去,扶好,看不清楚也硬是要按照自己的视线摆放正。打开,关上,打开,又关上,刺花的灯泡闪了几闪,暖黄的光线下映出了他的暗影,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他抱住灯座,仰着脸,说的哽咽:“酒儿,你不回来,也别把我忘了——”

  穆衍森把脸深深埋在手臂里,很久以后,嘴里低低的如呓语般低声唤:“酒儿……酒儿……”一遍一遍,在唇边低吟,带着无限婉转的不舍与留恋,千千万万遍,唤她的名字,意识模糊中,仿佛看见她回来了,伸手,抓又抓不住,一碰就散了,只剩空气。

  死死揪住心口,缩成一团,疼,心像是被人用锋利刀片狠狠刮最最深处的那一层皮肉,凌迟着他每一处肌肤神经。

  眼里冰冷的东西终于是滑落下来,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头埋进膝盖仍掩不住那声音,整个手湿湿碌碌,晕开在肌肤上,酝出更大的疼痛来。

  成长中无数的年年岁岁中,他从不曾为谁心痛成这样,直痛到骨髓里,恨不能毁了整个世界。很痛。真的很痛。

  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呐喊呻/吟。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疼?

  你知不知!

  你不知道。

  你走了。

  消失了。

  好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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