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满世界的横冲直撞，带着它独特的绝望和悲怆。

　　路边的街灯亮了，浓湿的夜色吞没了一切。唯有我，为什么它不把我也吞下去？为什么？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雨里走了多久，我只知道走，不辨方向的胡乱的走着。

　　车，人，都是有声的，又都是无声的。那一片片白光是不是光明？泪疯狂的从我的脸上滑落……

　　“莫流离，莫流离？”

　　一张脸，一张脸，又一张脸……

　　唐豆、陈杰、董杰、盛纳、许亚莉……

　　一把把伞撑出一片花的海洋。

　　“听董杰说你和周老师吵架了，我们等了你几个小时，你都没回去。”

　　“你这个笨丫头，你想吓死谁啊！”

　　盛纳一把把我紧紧抱住，唐豆已经哭的眼都肿了。

　　时间不管你伤心还是快乐，它总是不等人的。夜晚被雨冲白了，白天再一次来临。

　　这个周日是高三学生一月一次放假回家的日子。

　　宿舍里很快空了。

　　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阳光一点点在宿舍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我开始后悔昨天的冲动。怎么办呢？我怎么那么沉不住气呢？画是学不下去了。可是不学怎么参加高考呢？

　　要知道美术生参加高考是不考数学的。所以我高一高二可都没怎么学数学。再加上从小到大我数学都挺白痴的。可想数学烂成什么样了。如果不考美术生了，只凭文化课，我怎么能考上大学呢？

　　怎么办？

　　我在床上烙油饼一样的翻来翻去。法子是想不出一点来的。

　　最后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向周老师赔礼道歉。回去，对，到周老师家找他，向他道歉。

　　心意一定，我就有劲了，起床，收拾，然后把手里的钱数几遍，一百零五块钱。这是我全部的财产。我打算全交给周老师，剩下的钱，我会再想办法的。哪怕是卖血，只要能撑过这半年，只要一考上大学就好了，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吸气，微笑，吸气，微笑！

　　一级级的楼梯，一次次的打气，我终于让自己一脸笑容的站在了周老师的门前。

　　这是一排老旧的教师集体宿舍，刚要敲门，我意外的发现，门是虚掩着的。门内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周老师，就给莫流离一个机会吧。你明知道莫流离是咱班里最有希望考上的。”

　　董杰，居然是董杰的声音，她没有回家，居然跑到周老师这里了。

　　“别再说这个话题了。现实就是现实，这又不是童话世界。”

　　“老师？”

　　“没钱还要学美术，这是我听过的最不好笑的笑话。”

　　“周老师？”

　　“没钱骨头还这么硬，欠钱还敢骂人，这是我见过的最不要脸的学生。”

　　“周老师，你生气怎么骂都行。可是你一定不要让莫流离离开。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你可知道莫流离数学很差的，不考美术生，她就真的完了。周老师，你就大人有大量，不要和莫流离一般见识了，周老师——”

　　“那丫头不是能吗？我只不过是一个美术老师罢了。她多能啊，不考美术也会考上大学的。”周老师阴阳怪气的笑了。

　　“周老师，你？”

　　“好了，你走吧。不然别怪我说出更难听的话。对了，你给那丫头捎一句话，别忘了让她把钱还回来。”

　　“周老师，莫流离真的没有——”

　　“好，明天我一定会把钱给你送过来。”

　　“莫流离！”

　　董杰看到一脸苍白，眼神倔强的莫流离，天，她什么时候来的？

　　我深深的弯下腰，向周老师躹了一躬。

　　“谢谢你这半年的照顾，谢谢你的教诲。你让我明白穷人可以有梦想，但不可以不量力而行。我会记住你的话，我会更加努力的。”

　　“莫流离？等等我！”

　　董杰看着冲下楼梯的莫流离，急忙追了上去。

　　本来她只要多求求老师，她相信一定有转机的，现在，真的什么都完了

　　我躺在草坪上，呆呆的望着夜空，夜好深，深的只有风吹在皮肤上的冰冷，才让人感觉自己还活着……

　　果然是我太年少，果然周老师的话应验了。我没有钱，我没有学成美术，我果然没有考上大学。

　　“喂，又怎么了，每次都说死啊死的，要真的能死，你都该死几百回了。”

　　唐豆气哼哼的把高跟鞋踢掉，一只划过一道优美的曲线，落到我头边的草地上。

　　“你来了？”

　　“你就给催命的样，不来行吗？”

　　“喂，好了。你还不是什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没有考上。我没有考上，对你来说就那么好啊。值得你这么高兴啊。”

　　我没好气的坐起来。

　　“喂，考不上就考不上了。考上一个三本也没有上劲啊。当然是好消息了。难道第三批名单里有你的名字，你还真会高兴的傻B样。”

　　“我当然不能上三本了，像我这样没钱没势没地位的。上个三本还不是等于没上。到哪找工作啊。”

　　“你这会又不傻了。”

　　“唉，我真的没考上吗？”

　　看到唐豆一脸你这样的话你还问，你白痴啊的表情，我只能话题转换了，

　　“我真的要完了。”

　　接着，我把刚才地狱历险记一五一十的全告诉了唐豆，听的她小脸表情丰富，乐的要死的。

　　“怪不着谁，早给你说了，这事找我爸，一准儿成。可惜！”

　　“又怎么了？”

　　“他好久都没回来了，我都有一年多没见到他了。看来，只能找——”

　　唐豆突然停住话，盯着我脸看，看的我直发毛。

　　“你确定了，叫我说，其实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

　　她笑了，

　　“反正你也没考上，和那家伙结婚不就得了吗？”

　　“哎呀，我——”

　　“好了，反正早结晚结，人都是要结一次的。你看咱中学同学还有孩子都满地跑的呢？我知道你不喜欢那家伙，唉，你明知道我喜欢那家伙。我就不能看那家伙骑着机车冷眼儿看人的劲，得了，他是你的了，得了。说，你喜欢我送你什么结婚礼物。”

　　“唐豆！”

　　“回家，回家，快点回家吧，回家找那家伙看看。看他怎么说，不然呢？我真要帮你拿掉了，万一那家伙真的想要这个孩子，还不吃了我。”

　　“好了，我回去还不行吗？”

　　“我开车送你。”

　　“不用了，我坐公交。我还不想死呢？”

　　唐豆车技满烂的，又爱开快车，同学们都知道她那劲。

　　班里曾经流行一个修改了的段子：

　　唐僧问众徒弟，如何能最快到达西天。孙悟空说翻一个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云去，猪八戒说坐神五去，最后问到沙和尚，沙和尚说坐高三文科班唐豆小姐的尚酷去。

　　“丫，死莫莫，臭莫莫，有本事以后别找我！！！”

　　草坪上唐豆小姐的吼声把深思的雕像都吓跳起来，跑了。

　　我坐21路公交，十五分钟就回到了城郊，被称作城中村的老城区。

　　我家就在合欢路18号，还没进家，就被疤瘌陈叫住了。疤瘌陈是我妹蜜甜的干爸。看着个纯净水机子，一天到晚向外卖纯净水。

　　疤瘌陈说今天天太热了，生意出奇的好。店里能动的全送水去了，还是忙不过来。叫我去帮忙给封盖贴签子。

　　疤瘌陈虽说是妹的干爸，在外人眼里，倒比我爸更像我们的爸。他四十多岁，守着一个娘，也没成个家。挣的这些个钱，整条街都知道全跑我妈口袋里去了。帮疤瘌陈挣钱就是帮我妈挣钱。我怕我妈骂，当然不能拒绝帮这个忙。

　　没办法，我连家都没有回。就去帮忙了。一直忙到午夜时分了，我才回家。

　　我家的大门紧闭着。

　　我把一只手，从门缝里，伸到门后面的门扣上去摸。

　　坏了，我家的备用钥匙一向都是挂在那里的。

　　可是，今天却没了。

　　天啊，我急坏了，

　　这时候叫门让我妈起来，给我开门，那真是找骂啊。

　　我跑到院子左边，那里有一棵老杨树，又粗，又高，我只能爬树，翻墙头过去了。

　　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件小事。

　　上树，翻墙，下地……

　　一气呵成，我从靠近院墙的那棵柿树上下来，慢慢向客厅走去。

　　我们家屋是老城区里常见的平房。有三间，中间是客厅，右手边是我妈的住屋，左边就是我和我妹的，自从我上了高中住校后，这里只有我妹住。我只有双休日放假才回来。

　　我悄悄走到我妈的屋子窗下，想听一下我妈有没有睡着。

　　“唔。”

　　“不要这样，你这个死老鬼，老娘的腰都要断了。”

　　“这就好，这就好。”

　　我妈刘兰英的骂声，我爸莫如意的喘息声。

　　傻子也知道屋里在做什么。

　　我脸一红，悄悄转过身，想要绕过去。

　　“好了，你这个死鬼，快下去，压死我了。”

　　一阵喘息声，我刚要走，下面的一句话，就拉住了我的腿。

　　“死鬼，你说流离那丫头的事咋办？”

　　“能咋办？”

　　“给你说呢？你就是不上心。这丫头可眼见快十七了。不能总这么白养着吧。”

　　“你看你，又来了。她又不是小娃娃了，不闹心，不烦人的。你总算计着她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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