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姓莫的，你可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痛啊。她十六了，你也知道她快十七了。这十六年，她白吃了我多少米。”
“别吵了，当初还不是你总闹着，说没孩子。要了她的吗？这时候又说这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要孩子，还不都是为了你老莫家。那个算命先生不是说了吗？都是你祖上缺德，命里绝后。只有要一个孩子才能押上子。那个缺德的算命先生，非要我们向北走三十里，向东走十五里，要不，能要了这个小短命的吗？死丫头，又给我带来一个赔钱货。害的我，一辈子低人一头。”
“好了，你还有完没完。”
“没完，一辈子没完。我一看到她心里就堵的慌。”
“你堵啥？她不是在市里上学吗？又碍不着你眼了。”
“你说可就是邪气啊。咱家蜜甜，就是个不中用的。倒是流离那个死丫头，她还真能耐啊。不吭不呵的就考上了一中。你说，要是考上的是咱家蜜甜该多美气啊。”
“好了，你都说几百遍了。”
莫如意烦燥的声音。
“你说要是这丫头考上大学了，咱得花多少钱啊。你说……”
“莫如意，你个死人，你就不能轻点。”
“你看你这货，你别那么大声好不，西屋还睡着蜜甜呢？”
“有本事，你就充圣人，别碰我。”
“谁让你屁股夹不紧，只会生闺女呢？”
“那还不都是你日弄出来的，妈卖必的，你种麦子还能出豆子！”
接下来，是一片杂乱无章的响声……
我静静的站在窗外，天更黑了，有泪从我的脸上流下来。
我没有擦，苦笑了一下，早就见多了这样的情形，可是，为什么，每一次还是会忍不住心痛，忍不住落泪。
在黑暗里，慢慢走近西屋，西屋没关门。我摸着黑，脱了衣服，睡在了靠近东墙的那张床上，西墙边还有一张床，那上面睡着我妹蜜甜，都已经睡着了，浑然不知道我的到来。
我妈刘兰英只生我和妹妹蜜甜两个闺女。
我静静的躺在黑暗里，睁着眼睡不着，胡乱想着我妈的话，夜里实在是太静，我听见了窗外风吹树枝的响声。
是的，我不是我妈刘兰英和我爸莫如意亲生的孩子。我是莫家抱养的孩子。
我知道自己的不是莫家的孩子，那是六年前的事了
……
那一年，我十岁。
那一切发生在一个很平常的日子里。正午，燥热的阳光照进我家杂乱的厨房。
我像往常一样，坐在锅门边，手里拿着一本《杨家将》，一边看着，一边往锅底下塞着柴。
我妈刘兰英也像往常一样，往锅里贴饼子。
贴了饼子，又在案板上叭叭切辣椒。切好了，正要拿锅里的开水冲辣椒糊子，才发现盐没了。
“离子，快跑去买盐，快点。”
“好来！”
我接过妈手里的三块钱，跑的飞快的去街上老张店里买盐。买了后，我又往家里跑。
那时正是中午下的时候，人都在家做饭，歇息，街道上的人不多。
我跑到十字路口，被一个中年女人拦住了，
那女人就像突然从地下长出来的一样，挡住了我的路。
我还没抬头，手就被一只大手捉住了，
“你是流离吧？”
那陌生的女人用一种热情的可怕的目光盯着我。我头皮子发麻。
“嗯！”
“你外婆家在大刘庄是不，你妈叫兰英。你家姐妹两个。你是老大。是吧？你在家咋样，你妈疼你不？”
这女人问的每一个问题都有点神经。
我只是碍着她是一个大人，看穿着，比我妈还显的年轻干净，也不像个疯子。再说，她还提到我家那么多情况，全说的对。
“你？”
“哦，我是你外婆庄上的，和你妈是姐妹。我今来赶集的。看到你。来，流离，这是姨给的见面礼。”
那女人胡乱的在身上摸了几把，最后什么也没摸着，急的把手指上的一个戒指拔下来，递到我面前。
我被吓坏了。
“姨，我不要。姨，要不，你等着。我回去叫我妈，留你在我家吃饭行吧！”
我向后退一步，看她那样子，像能扑过来，把我吃了一样。我有点怕。
“不了，流离，姨走了，姨改天再来看你和你妈。”
女人似乎也意识到了，刚才自己的举动不对，忙缩回了手。
“姨，你等着，我去叫我妈。等着啊！”
我转身跑了，十字路口，离我家也只有二十米，我一进了厨房，还没放下盐，我妈的大嗓门就冲了上来，
“死丫头，你掉粪坑里了，到这时候才来。”
“妈，我姨来了。我碰见我姨了。”
“姨，什么姨？”
“我也不认识，她说是外婆庄的，叫我叫她个姨，那个姨可真好笑，她居然拿个戒指给我。”
“你说啥？”
我妈拿着辣椒糊子碗的手，像被什么咬了一口似的，嘭，她把碗丢案板上，一点也不介意辣椒糊洒了出来。
她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跑，
“她在哪来，你带我去看看。”
我被动的被妈拖着跑，一口气跑到十字路口，那个姨呢？早没有了。
我四处望了一下，在朝北的大路上，看到了那个姨骑着一辆自行车的背影，她已经走出去一里地远了。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不，就是那个——”
顺着我的手，我妈刘兰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晚上，同样的场景，我一边拿着《杨家将》看，一边往锅底下塞柴。我妈刘兰英在锅上贴饼子。不同的是，我妈贴的有点慌乱，第一个饼子就贴到了锅沿外边去了。
第二个饼子，我妈没贴锅外边去，却贴在锅底红芋汤里了……
我抬头，诧异的望着我妈。
我妈也正望着我，那眼神愣愣的。像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夜晚过去了，太阳又从东边升起。
我依然一手拿着一本《杨家将》，一手往锅底下塞柴。我妈只把红芋丢进锅，放了水，连饼子也不贴了。
她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锅边，对着我看。
看的我心里直发毛。
“妈——”
“哎！”
我妈答应的有点不对劲，比起这样的安静，我还是喜欢她拿烧火棍拍打着锅台，骂我的样子。
起码那样看起来正常多了。
“离子啊！我给你讲个故事。”
我放下了手里的书，我妈刘兰英还会讲故事，我是第一次听说。
“你彩子婆，你还记的不？她有一个儿子，就是你黑舅。他啊，不是你彩子婆生的。可是，他还是和你彩子婆最亲，你看到不，比你彩子婆的另几个亲生的儿子还亲——”
我妈毕竟是我妈，天生不是讲故事的料。她说的这是什么啊。
我笑了笑，拿起《杨家将》，还不如我的书好看。
我妈也不理会我的态度。她顾自讲着黑舅和彩子婆关系是多么的亲，多么的好。讲着讲着，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自己讲的什么了。其实她更多的像是讲给自己听。
我看书看的入迷，连我妈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可是，我妈进来了，我知道。因为她拿了一件衣裳，还是新的，让我穿起来。
又不年不节的，穿什么新衣裳？
我有点糊涂。
“等会，不要去上学了。家里有客。”
妈说完，就出去了。
那天，我没有去上学，家里果然来了客人，一个男人，两个女人。
我妈管那个年老的女人叫姨，我妈的姨管那个男人叫栓住。那个年轻女人，我认识，就是在十字路口让我叫她姨的那个。
事情就是这样简单，不管我妈怎么说，还是那个让我叫姨的女人怎么样笑脸如花，她们带来的两大篮子东西，还是让我全给丢粪池里去了。
我就在几个大人的目瞪口呆中，在一群围在门口看热闹的邻居的窃窃私语中，哭着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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