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好像一个被突然打开的番多拉魔盒,阳光普照,一条街上的笑脸都冲着我们家来了。似乎所有的人都忘了,先前是怎么说我妈的事了。就连我妈抱着那初生的婴儿走在路上,也有人接过来抱抱。无名的小婴儿这时已经有了名字,叫显显。从没人当面问过这婴儿是谁的孩子。我妈只对我们说是她在外面托人收养的,给莫家养个香火。
大家突然都变的宽容起来,我考上复旦是一个重要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我们这条街这几天就要拆迁完毕。说到我们这条街,也是一条新街了,住在这里的人,原本都是住在离这里只有二里地的村子里的,十几年时间,这里因为离城区国槐道近,慢慢形成一条商业街。现在城市新规划出来了,这里将建成全省著名工业示范园。
当然最高兴的还是我妈,这天天还没亮,她就早早的起来,破天荒的打扫了家里。又叫爸骑车子快去早市买些新鲜的菜来。就连蜜甜也叫了起来,吩咐她专门去地里采些花花草草来,她蹲在池子边洗碗刷盆的,显显也没有哭闹,在床上睡的可爱极了。
更奇怪的是,我妈只让我起来,洗脸刷牙,什么也不让我做,还捡了一件蜜甜从深圳穿回来的时髦长裙给我穿。我看妈这么高兴,不敢扫了她的兴。
“莫莫啊,我已经打了电话了。你芦花姨今儿就来,来了你嘴甜一点。多叫两声。到时候她掏钱也爽快点。”
“妈?”
我咬了一下嘴唇,心里有一丝不安。我亲妈,那个叫杨芦花的人,她平时过年都不舍得多给我几块钱。如今让她掏钱供我上学,可能吗?
我妈当然看出了我的担忧,笑了,
“你这丫头,再怎么说她也是你亲妈啊。这时候不比往日。你不是考上复旦了吗?这金凤凰一样的闺女,她舍得不要啊。你看咱家又值拆迁。我打算好了,咱家不住安置房。咱家跟你陈叔到市里去,房子我都看好了,八十多平米。四十万,把咱家的安置房卖了能卖二十多万。先付了首付。剩下的二十万贷款。所以啊,这次先让你芦花姨家多拿点。她能拿到六千块,剩下的三千块妈拿了。两家一起供你上学,真想不到咱这样的户也能飞出金凤凰。”
妈笑的开心极了。我长这么大,从没见妈这么开心过。
太阳越升越高。
爸已经买回来了各样的菜,蜜甜在屋子里装饰。我在厨房里做菜。
爸妈都少有的开心着,只有妹妹蜜甜的脸阴着,我知道我考上了,她不开心,这时候我能理解,当然不会和她一般见识。我只开心着,从此以后,我将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这一天天好的有点吓人。天蓝的晃人的眼。
一大早,我妈刘兰英就搬个小凳子,坐在自家大门口,手里端个盆,在挑拣盆里的豆子。她哪里是在挑拣豆子,她的眼睛,时不时的落在门前,走过的人身上。
“哟,兰英啊!你这是在做什么,就是你家日子再好,也不能这么糟蹋粮食吧!”
门框上突然靠上个大花麻袋,吓了刘兰英一跳。
定神一瞅,嗨,不是别人,正是东院里最会说东道西的,会计妈子甜子妈。
顺着甜子妈挑剔的眼神,刘兰英这才看到,她居然把挑的好豆扔到了地上,把坏的扔盆里了。真是的,怎么出这低级的错,又偏让这号货看眼里去。
“肥货,花必——”
刘兰英在心里咒骂两句,脸上却堆了笑,
“哦,还不是让甜子妈你今天穿的衣裳吓的。这衣裳料子在镇上可不多见啊,又是大闺女托人捎来的。”
“可不是吗……”
甜子妈的嘴一打开,就关不上了。刘兰英一边赔着笑脸,一边恨不得煽自己两大耳刮子。没事和这婆妈找什么话,她这可有要紧的事呢?
这死小子,平时烦他的时候吧,他总是在眼前晃,一天从门前晃十八趟。
今儿一找他吧,他反而没影子了。
刘兰英大声的拍了一下盆子,还没说话呢?眼神就定在了街道的对面。
“等客吧,今儿来哪儿的大客啊!”
甜子妈眼睛不停往我们院里扫。
我妈没理她,她也不觉得无趣,也顺着我妈的目光望远处瞧,这一瞧,突然整张脸都亮起来,
“来了,你家的高客来了,那不是吗?”
我妈嗖一下站起来,不注意板凳上的盛豆的瓷盆掉到地上,当当响着,豆子滚了一地。她顾不上这些,就往路上迎去。
“哟哟,这性急的。”
甜子妈笑的眼眯成一条缝,她扭着肥屁股,走到厨房,我身边,我正在切菜。我姑蹲在我身边正剥着葱。我姑也是被我妈一个电话叫来的,帮忙做菜的。
“莫莫啊,你有福了啊。看有多少人痛啊。以后进了大城市,有钱了,可不要忘了你这两个妈啊。对,还有你姑,也要接去大城市享享福啊。小时候,你姑可疼你了。都是她抱你的。”
甜子妈的嘴可真会说,要是平时,我挺烦她,理也不会理她,可今儿实在是高兴,冲她笑了一下。
“这一路上,车堵的。你看!”
门开了,说话间进来一个腮络胡子的粗壮男人。我认得,那是我亲爸,他叫张栓柱。后面紧跟着进来的高挑个白脸膛的,那是我亲妈的四弟,我的四舅。我亲妈那头听说兄弟姐妹多,光见过的就有三四个舅,别人我认不清,这个白脸儿的四舅,我可认得,几乎我每次去,他都在我亲妈家,想不认识都难。最后跟进来的一个高挑身材的十五六岁的少年,那是我亲弟,我亲妈唯一的儿子。他的名字叫张永辉。
我没来的及抬头,他们一行人就被院子里的我爸接着了,进了屋。只有我弟转过头,看了一眼我,那眼神里,挺冷的。我心里顿了一下,虽然算起来,他是这个世界上和我最亲的人了。可从小儿,我们两就不亲。他对我一直冷冷的,我对他也热乎不起来。就像我跟我亲妈一样,总是一种很生疏,很怪异的感觉。反倒是对我那一脸胡子的爸爸,还觉得更亲切些,只是他一向不善言谈。
“咦,你妈呢?”
甜子妈是个包打听,扭着肥屁股又跑出去,一会又跑进来,
“快,你快去接接吧。我看兰英在商店门口和莫莫的亲妈撕扯起来了。她姑,你快去看看吧。”
什么,打起来了!
我的头猛的嗡了一下,怎么可能呢?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院子里的人就跑了出去。我看的很清楚,白脸四舅先是接了一个电话,然后低头在大胡子爸爸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大胡子爸爸脸色变了,只看到他进屋一下,很快又出来,快步走出去。一边走一边搓着手说,“咋能这样,昨儿不是说的好好的吗?这女人咋回事,说变就变啊~!”
“出啥事了?”
我爸站在院子里,眼睁睁的看着客人走出大门,直到我姑跑进院子,他才回过神来,问了句。
“谁知道怎么回事。莫莫的亲妈,进了街,下了三轮车,根本就没有往咱家来,直接就进了旁边的商店。我兰英嫂子去接她。她给个冷脸子,说姓莫的孩子凭什么叫她来管。扭过身子就往回走。我兰英嫂子哪能吃这亏。和她撕扯了几把,那女人也怪有劲。我跑过去时,已经挣开兰英嫂子坐三轮车回去了。这些我还是听商店里人说的。我兰英嫂子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也拦了辆三轮车,追她去了。”
啪!
我手里的盘子掉在地上。
“哎,这怕是要出大事了。快,咱把你嫂子快给追回来。要不然,她能把姓张的家给掀翻了。”
我爸和我姑紧赶着跑出去了。
只有我呆呆的站在那里。
“哎哟,这可怎么好,这可是咋回事啊!”
甜子妈跑进来,拍着手,叫了几句,
“我看你爸进屋来着,给你留了什么?”
她扭着屁股走进堂屋,又拍着两手走过来,
“钱,你爸给你留的钱。啧啧,真没见过这样的。真不知是来送钱的,还是来腌臢人的。全是五块,十块的零票子,娘哎,还有一块的。瞅着也就千把块钱的样子。真是——”
我全身发抖,整个心掉进了冰窖里一般。我头脑一片空白。我几乎站都站不住。
“哎哟,莫啊,你可别倔着了。这还不全都是为了你吗?听人说,你亲妈就是怪你没出门迎她了。快去吧。去她家给你妈陪个礼,给她上了面子,啥事还不都没了。”
我已经听不清甜子妈在说什么了。
我的手下意识的提了刀,另一只手按住一个土豆,切,切,切,我的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切,切,切……似乎除了切,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哎哟,你这个!”
甜子妈瞪大眼睛,望着从门外一阵风般闯进来的半大小子。这小子也太不讲礼了吧。没看到她站在那儿吗?差点把她挤倒了。
她话还没说完,嘴张大了,表情突然定格了。她看到了什么,那小子,居然走进屋,把床上散成一片的钱全拾了起来,装进了自己口袋。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这可是你爸妈给你姐上学的钱,你这是——”
“这是我妈给我的钱,什么姐,我可没有姐。”
张永辉站在厨房门边,讽刺的望了我一眼,
“人都走了,你还切什么切,切了喂狗啊!”
我抬起头,控制着全身的颤抖,盯着这个我应该叫作弟弟的人,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你不走,我就喂狗!”
“能去吧你,还想上大学,门都没有!”
他走了,站在门前的时候,他挡住了所有的阳光。他走了,阳光照进来了,却没有了一丝温暖的气息。
我颤抖着手,刀在光滑的土豆上,一滑一滑的,切,切,切,我只是切……
“这孩子,可怜见的,怕是疯了!”
甜子妈摇着头,又说了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见了,直到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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