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清醒，夕光中，我坐在一树槐叶的影子里，望着敞开的院门外一群鸡在草丛啄食。我突然醒过来，像走过了一段长长的黑暗的路。从一个噩梦里苏醒过来。我笑了，我真是疯了。就算我上不成大学，我还是我，莫流离。

　　风行烈，他和我什么关系。一个校痞，一个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的青年。一个和我只是一夜错误的校友。一个有着我永远也高攀不起暴发户的儿子。我不会和他有结果，不光是我们原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而且，他的那个妈，我永远也不会成为她的好媳妇。

　　我真是疯了。是事情太突然，我只顾伤心了。居然跟风行烈到了这里。我起身，进屋，留下一个纸条：

　　疯子：

　　危难之中相助之情，谢了。钱我以后会如数还你。先走了。

　　朋友：莫流离

　　我觉得这一生，他和我只能成为朋友，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我离开了，我回家了。我爸妈不在，只有妹妹蜜甜在家。她的表情很冷，我只说了我去董杰那儿。带了几件衣服就离开了。董杰妈早就听说我家发生的事了。见我来了，也没多说什么。就让我住下了。董杰忙着给我找零时工做。说能挣一个是一个。只要能先挣到学费入学就好办了。入学后再向学校申请贷款。

　　我又开始了忙碌的生活，忙碌使我忘记了一切，似乎那事从来不曾发生过。

　　可我不知道，我妈刘兰英却不会忘记，她已经为这事又开始另一个计划了。

　　这一天天好的有点吓人。天蓝的晃人的眼。

　　一大早，刘兰英就搬个小板凳坐门前了，眼直冲着街道瞧，这死小子，好几天了，他总是在眼前晃，一天从门前晃十八趟。

　　今儿一找他吧，他反而没影子了。

　　“兰英啊，这又等哪个呢？莫莫那丫头不是听说上市里找活干了吗？看，要不咋都说你们家养了个好闺女呢。这不知道自个儿挣钱上学了。”

　　甜子妈不知什么时候，又靠在门边了，歪着脸儿笑咪咪瞧着刘兰英。

　　刘兰英恨不得给这张胖脸一个大耳巴子。这十几天里，街上人当面的，背面的，不知把他们家说了多少遍，说来说去，还不是说他们家心太狠，闺女考上名牌大学，都不舍得让孩子上吗，到底不是亲生的。这人要脸，树要皮，好刘兰英要活人，就得把这个难关过了。

　　更让人闹心的是，姓风的那个臭小子，这都十几天了吧，有事没事，都在她们家门前乱晃，晃的邻居又背地里，说些伤风败俗的话，什么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闺女了，让她更闹心了。

　　不过，今天，她要等的就是那个臭小子。

　　今天这事，这臭小子可是关键。刘兰英阴笑一下，刘香美，你这个傻B，你不是能耐吗？看我怎么收拾你，你不是满大街叫嚷我们莫家的女人都是卖B的吗？好，我今就让你是属狗的，怎么屙出什么，怎么吃进去。

　　刘兰英也不理甜子妈，只把眼往街道上瞧。这一瞧，

　　眼神就定在了街道的对面。

　　对面甜子商店门口，摭阳蓬下，不是那小子是谁？

　　“风——”

　　一个字才出来，就卡在了嗓子眼里。刘兰英这才记起，眼前还有个大活人。她今天要找风行烈那小子，说的事，可是半个字，也不能让外人听了去的。

　　“哟，你看，莫莫妈，你怕不是有事吧！看我这张嘴。你忙，你忙。”

　　甜子妈倒是识眼色的人。她顺着刘兰英的目光一看，就瞄住了对面店里的风行烈。

　　哟，那不是暴发户风德仁的那个烂儿子吗？这小子打小就不学好，打架斗殴的家常便饭的事。

　　刘兰英找他，甜子妈眼皮子一跳，心里就乐了。看来，有好戏看了。

　　街上早就传开了风行烈和莫丫头的事。

　　谈恋爱，屁大的孩子，十六七岁的，知道个啥，谈就谈上吧，居然连孩子都有了，想想刘香美和刘兰英几个月前的那场豪骂，甜子妈捂着嘴笑了。

　　“风小子，叫你呢？”

　　甜子妈招着手。

　　站在甜子店门前的，就是风行烈，他今早在街上，转悠了几圈子，还是憋不住，又跑了来。他想莫莫了。太想了。

　　他知道他和莫莫没戏，从一开始就知道。

　　可是，这事由不得他。

　　他还是管不住他的脚。

　　十几天了，他没有看见过莫莫了。不知道分开的这些天，莫莫过的好不好。莫莫有没有哭过？

　　莫莫现在住在哪里，生活的怎么样了？

　　这些问题一直在他心里翻腾着。折磨着他。

　　可是，他不能来。

　　他不能去见莫莫，他不想看到莫莫看他的眼神。他不知道，莫莫会用什么样的眼神去看他。

　　如果那只是感恩的，如果那只是愧疚的，他会受不了，他真的会受不了。

　　如果那是悲伤的，那是道凄苦的，那是……

　　他更受不了。

　　所以，他不能来。

　　可是他真的管不住自己，

　　这十几天里，他一共来了八十三次。他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他不能见她。

　　而且以后永远也不会再见她！

　　可是，今天不一样。

　　他来了。

　　他不能不来。

　　今天是8月5日，今天是莫莫十七岁的生日。

　　风行烈握紧了黑风衣，在黑风衣的里面，他的手紧紧握着一只布娃娃。一只会眨眼睛，会唱歌的布娃娃。

　　莫莫的日记，是无意被风行烈看到的。蓝色钢笔的工工整整的一页：

　　我今天很伤心，因为我做梦了。

　　是的，梦，我总是做那个相同的梦，在梦里，我穿着一身粉红色的小裙子，怀里抱着一个布娃娃。我的身边，这边坐着爸爸，那边坐着妈妈。

　　他们全都看着我，他们那样慈爱的叫着我的名字。

　　莫莫，莫莫……

　　我醒了，我总是在那一刻醒来，我的布娃娃没有了。那一切美好全没有了。

　　我哭，我好伤心，我好想爸爸妈妈。我好想，好想，有个家……

　　傻莫莫，你真是个小傻瓜！

　　合上日记的那一刻，风行烈在心里再一次发誓，这一生，他一定要好好保护这个可怜的小傻瓜。因为莫莫日记的最后，居然写了一句，让风行烈永远难忘的话。

　　如果这个世界上，谁会送我一个布娃娃，那个男人，我一定会嫁给他。因为我相信，上一世里，他是我的爸爸。是的，我相信，我感觉的到，一定是的……

　　风行烈叹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来。

　　今天，他一定要走到莫莫家里，把这件礼物交给莫家。

　　他知道，今天他不会见到莫莫。

　　他来了这么多次，当然早就听说莫莫去打零工了。他今天来，不是来见莫莫的。

　　他只是来送这件礼物。

　　然后他就会消失，去深圳打工。人都联系好了。

　　“风小子，快来。叫你呢？没听见啊！”

　　风行烈困惑的转了几下头，是谁，谁在叫他？

　　是她？

　　风行烈的目光定在了莫家的大门上。他看到了刘兰英，正站在门框边。而对他摆手的，是甜子妈。

　　叫我？

　　风行烈的目光探询着。

　　“风小子，家来，喝茶！”

　　刘兰英的脸笑成了一朵花，那声音，让风行烈没来由的心里发慌。怎么看，莫莫的妈，都笑的有点假啊！

　　平时，她一见了自己，都是扭脸掉腚的，从没给过一个笑脸啊，今儿是怎么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还站着干啥，进来啊！”

　　这名话，笑里藏着硬，这才有点正常。风行烈迟疑了一下，走了过来。

　　一到门边，刘兰英的手就拉住了风行烈的胳膊。

　　“来，家去，咱娘儿俩说说话。”

　　风行烈有点被动的踏进了莫家的大门。

　　“甜子妈，你看，你要是有事——”

　　刘兰英的另一只手已经把住了一扇大门。

　　“噢，你说话。我还有事，我帮甜子看店呢？”

　　甜子妈倒识相，一脸是笑，转身挪着胖胖的身子，下了门坎。才走下两步，吱呀，莫家的大门，就在身后重重的关上了。

　　“卖必的，屙不出好屎！”

　　甜子妈呸呸，狠狠的向身后吐了两口唾沫。

　　“风啊，你看，多日子，你也不来家坐一趟。让婶还怪想的。”

　　刘兰英拉着风行烈，一直穿过阔大的院子，来到院子一棵大柿子树下。正是盛夏，柿叶浓密的，只透过些许斑驳的叶影，在刘兰英的脸上闪烁。

　　“坐吧，风。先坐下。”

　　刘兰英把风行烈硬按在柿树下那张四方桌边的小凳子上。

　　手却不闲着，已经打开了一个白瓷的碗。在一个细颈的瓶子里，倒出浓浓的茶水来。

　　“今没外人，你叔上市里送水去了。就咱娘儿俩，说几句体已话，那个——”

　　咚，一颗青涩的，饱满的大柿子，带着片叶子，落下来，直直的砸在风行烈的头上。

　　哦嘶……

　　风行烈捂了头，呲了一下牙，没敢出声。

　　他可闹不清，这莫莫妈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哦，你等等。”

　　刘兰英并不等风行烈反应，就一扭身子，风一样的冲进了厨房。

　　风行烈只听到乒乓一阵乱响。

　　刘兰英再出来，两手端的满满的。

　　呯，放在小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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